第38章 林花谢了春红
晚上十一点多，停靠半个多小时的列车终于驶离车站。
车厢内灯光熄灭，夜色如墨。只有过道尽头那盏孤独的小灯，依然微弱而坚定地亮着。它如同黑夜的守望者，默默为乘客们指引着方向。
火车在夜色中穿梭，车轮的滚动声和车厢摇晃的节奏相互呼应。
乘客们慢慢沉寂，磨牙声与呓语四起，它们与车厢间摩擦的声响交织，恍若奏响一曲火车进行曲，这独特的旋律在黑夜中轻轻奏响。
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迅速掠过，如同梦幻般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李金玉躺在床铺上，闭目聆听着火车行进的声音，感受着床铺随着车轮的节奏轻轻摇晃。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仿佛置身于梦境与现实之间，如同徜徉在时光的长河里。
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和机油的气息，乘客们汗水蒸发后散发出的熏臭也阵阵散开。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让李金玉感到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于是，他轻轻拿起卷毛的书本，摊开盖在脸上，闻着淡淡的书香，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边渐渐泛起淡淡的曙光，如同希望之笔在天际轻轻勾勒。李金玉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天色渐白，车厢内已悄悄恢复了一些生机。
这时，列车上的广播系统启动，先是播放一段如梦如幻的轻柔音乐，随后温暖而亲切的女性声音传了出来：“旅客朋友们，终点站广省站就要到站了，请您整理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感谢您选择铁路旅行，感谢对我们的工作支持。欢迎您下次继续乘坐我们的列车。我们下次旅行再会。”
接着，广播的声音渐渐变大，广播里继续播放着对广市的介绍，以及一些广告。
乘客们纷纷从睡梦中醒来，开始忙碌地整理自己的行李。李金玉也从床铺上起身，伸了个懒腰，释放出一夜未动的活力。他拍了拍卷毛、兵子和凯子的床铺，轻声唤醒了他们。
凯子爬下床铺后，揉了揉朦胧的双眼，打着哈欠问道：“我们到莞市了吗？”
卷毛挥了挥手，试图驱散凯子积聚整晚的口气，然而却无济于事。他只得侧过身去，略带不满地说道：“还早着呢，出站后还得坐大巴。凯子，你赶紧去漱下口，我都快被你熏晕了。”
列车缓缓停靠在广省站，乘客们开始陆续下车。凯子回来后，欠抽似地往卷毛的脸上哈了一口气，戏谑地问道：“卷毛，现在还臭吗？”
车厢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大家都在这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迎接着新的一天到来。
李金玉和兵子悠闲地跟在卷毛和凯子的身后，走出了繁忙的车站。车站广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卷毛突然停下脚步，拉住自顾自前行的凯子。他褪去之前的嬉笑，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他说道：“凯子，你走那么快，你是知道路吗？你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别人打招呼也不要搭理。这里很乱，出门在外，我们得尽量不招惹麻烦。”
凯子“嗯”一声，表示听到了。卷毛见凯子没有放在心上，也不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
他催促着在“广省站”仨字下惆怅没有带照相机的李金玉和兵子：“金哥，兵子，快点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要赶紧去汽车站呢！”
二人只得快步跟上，待四人凑到一块，卷毛再次强调道：“这里真的很乱，可能是广省最乱的地方。我们得快速去汽车站搭车离开。”
兵子忍不住好奇地说道：“卷毛，这个地方真的有你说得那么乱吗？我怎么感觉还好。”
卷毛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又选择了沉默。李金玉看在眼里，他觉得卷毛在这个地方，应该有一段往事，是他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痛苦经历。
他们继续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座人行天桥旁。卷毛指着前方说道：“金哥，这里前面有两个汽车站。而去莞市是在对面的那个汽车站坐车。”
过天桥的时候，兵子见一路人啃着饼干，便觉饥饿难忍。
他提议道：“听说到莞市还要几个小时，我觉得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们昨天下午只吃了一碗米粉，晚上又打了一架，我睡觉都梦到自己吃了几次酒席。”
卷毛眉头紧皱，认真而急切地说道：“这里真太乱了，我上次……”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仍然没能开口。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似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
“上次怎么了？”兵子好奇地追问。卷毛犹豫着看了三人一眼，最终依然选择了沉默。他的脸上堆砌着痛苦的神色，眼神恍惚，似是在回忆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凯子见状，无脑地拍了拍胸脯，说道：“怕他个鸟，有我们三个哥哥在此罩着你，卷毛，你没什么好怕的！”
李金玉瞪了凯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再乱说。他已确切地感觉到，卷毛在广省的心结和故事似乎与这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他也饿了，肚子决定了脑子。他认同兵子提出的先去吃早餐的建议，同时也理解凯子那无心的豪言壮语。
想堂堂华夏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能乱到哪里去，又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危险呢？李金玉更倾向于认为，卷毛之所以如此担忧，只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有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
而且，心结也宜解不宜结，他更希望卷毛能打开心结，他有信心能帮卷毛度过去。
卷毛再次长叹一声，似乎所有的回忆和情感都凝聚在这声叹息之中。他保持着沉默和忧伤，不愿再提及过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金玉明白只有卷毛自己才能解开这个心结。他双手搭住卷毛的肩膀，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卷毛，这次我们四个人一起，别紧张！”
卷毛望向李金玉，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告诉李金玉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准备继续前行。随后，他指引着李金玉、兵子和凯子三人下了天桥。
他们穿过临街的商铺，再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最终来到了一家沙县小吃店门前。
李金玉、兵子和凯子三人之前从未踏足过广省，因此对于这小吃店及其食物并不了解。然而，饥肠辘辘的他们并没有太多挑剔，对于他们来说，此刻能吃上任何东西都是满足的。
店家很快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蒸饺，凯子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了几个。当饥饿感没那么强烈了之后，他环顾四周，看着这家简陋的店铺，不满之情油然而生。
他转向卷毛抱怨道：“卷毛，你带我们走了这么久，就为了吃这些东西？”
然而，卷毛并没有回应凯子的抱怨。李金玉注意到，卷毛正凝望着门外不远处的街口，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李金玉心中一动，他制止了凯子的继续抱怨，并示意他和兵子留意卷毛的异常。他们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卷毛究竟在想着什么事情，但他们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和不安。
当三人吃完蒸饺和自己面前的面条后，卷毛才缓缓转过头来。他又叹息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夹起一根面条送往嘴里。
看着卷毛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兵子也有些生气了。他轻声埋怨道：“卷毛，我们三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趟你是领路的，打起精神来吧。”然而，卷毛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三人只得无奈地等待着卷毛吃面条。过了约五分钟，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摩托车轰鸣声。
卷毛像是受到了惊吓，头颅猛然抬起。因为动作过大，他嘴里叼着的面条汤汁溅到了凯子的脸上。
“我靠，卷毛，你干嘛呢？”凯子不满地喊道。
凯子的高声叫喊也引起了店主的注意。店主侧头一看，却认出了卷毛，他惊讶地说道：“咦，朱少，好耐冇见。哩个女仔类，点解唔一起过来？”
“朱少？”“女仔？”众人闻言一阵茫然。卷毛则只讷讷傻笑着和店主打了个招呼。
店主见是卷毛，热情地从蒸屉上又拿了两份蒸饺过来，边走边说：“呢两份送嘅，唔使钱。”李金玉完全听不懂店主的话，只得任由他自说自话。
店主继续说道：“朱少往阵时好帮衬我哋噶，佢条女也极靓，极有钱。”
李金玉只捕捉到了店主最后说的三个字——“极有钱”。
他刚想请店主用普通话重复一遍，却突然见到卷毛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并站起身来往门外跑去。李金玉迅速吩咐兵子结账，随后也紧跟卷毛而去。
卷毛并未全速奔跑，李金玉也没有急于追赶，他只想给卷毛一些独处的空间，让他能够尽情宣泄内心的情绪。
李金玉深知，有时候，哭泣是治愈心灵创伤的一种方式。他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因此他能够理解卷毛此刻的心情。
卷毛一路奔跑，泪流满面，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抛诸脑后，他毫不顾忌路人的目光。奔跑二十多分钟后，卷毛冲入了一个公园，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蹲下身子。
李金玉看着卷毛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他明白，卷毛今天的情绪波动很可能是因为故地重游、触景伤情了。而且，卷毛和那个“女仔”一定也来过这个公园。
不久，兵子和凯子也赶到了公园门口。李金玉示意他们先不要打扰卷毛，他担心人多了会让卷毛感到不自在，反而无法敞开心扉。
于是，几分钟后，他独自走到卷毛身边，蹲下身子，默默地拍了拍卷毛的肩膀。
卷毛见是李金玉，哭声更加汹涌，仿佛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慢慢地，经过数分钟的宣泄，他终于逐渐恢复了平静。
李金玉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轻声说道：“卷毛，陪我逛逛这个公园吧，我还没逛过公园呢。”
卷毛默默地收拾心情，尽管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哽咽，但他努力地为李金玉介绍着这个他熟悉的公园。卷毛抬手指向前方栩栩如生的几头石羊，说着：“金哥，那是五羊石，广市的标志。”
两人继续前行，漫步到了山顶，站在一座古老的楼阁前。从这里俯瞰，整个城市的美景尽收眼底。下山后，他们又来到了一个人工湖边，湖水波光粼粼，映照着周围的景色。
卷毛机械地向李金玉介绍着这些景点，他的脸上表露的依然是郁郁寡欢。
卷毛脸上没有了泪珠，但李金玉知道他心底里肯定依然在滴血，他本想找个应景的地方说几句煽情的话语，让卷毛把郁结的心事讲出来。然而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情景，心中也不免有些着急。
终于，在走到中山纪念碑前时，李金玉看到了一些红色的花朵正在凋落。这一幕也触动了他的内心，他情不自禁叹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说完，他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卷毛听闻李金玉念出的话语后，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在简短地抽泣了几下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和她曾经多次来过这个公园。”
在李金玉一脸关切的目光下，他开始缓缓诉说起埋藏在心底的伤心往事。
……以下为诗词彩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园中绽放的春花已经凋谢，
时光飞速，花期短暂，令人无奈叹息。
清晨的寒冷雨水，夜晚的凄冷风儿，
都让人感到无尽的悲哀。
泪水在粉脸上悄悄滑落，
醉意中我们彼此相守。
这样的时光何时能再重来？
人生中充满了遗憾，
这恨意竟如这河水东流，绵绵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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