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朵紫阳花
过山车顺着纵横交叉的轨道飞驰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迎面而来的呼啸的风、上下颠倒的云和灼热的地面。
这几乎要给芙里尔一种时间飞逝的错觉。
她偏过头去看身旁表情生动得正在小声欢呼的六眼。
她见过十六岁的五条悟,长着一张格外好看的脸,完美得宛如神造之物。
而此刻,这张脸被孩童毫无棱角的面容柔化,显得格外天真可爱,连管狐这类神性很高的妖怪都对他格外偏爱。
咳,十六岁的五条悟也很可爱。
一时之间,十六岁的五条悟和六岁的五条悟的面容在芙里尔眼里不断转换。
最后,变成了芙里尔预知梦里那张沾惹了血迹的、失去了生气的样子。
想到这里,芙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芙里尔不会飞,但是管狐会。
虽然她和五条悟都曾由管狐带着在天空中漫步过,但是果然过山车这种一会儿自由落体一会儿垂直攀升的追寻刺激的活动,无论坐多少次,能够刺激人体在极短时间内分泌大量肾上腺激素和多巴胺,从而达到使人快乐的效果。
芙里尔不太清楚这套说辞对她而言到底有没有起作用,但是对旁边那位心理生理都真正意义上地降到六岁的五条悟来说,效果是很显著的。
坐完了过山车,小孩子又高兴起来,拉着芙里尔又去坐了其他不同类型的过山车。
等坐完了过山车,五条悟又拉着芙里尔去坐摩天轮。
与过山车相比,摩天轮慢得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让芙里尔和五条悟乘坐的座舱到达最顶点。
但是五条悟的表情还是和坐过山车时一样的兴奋——
他几乎时要把上半身都要贴在座舱那透明的玻璃上了。
有那么好看吗?芙里尔感到疑惑。
明明外面的远山、日落、天空与地面,加起来都比不上对方的万分之一好看。
还是说,六眼的眼里看到的景色和她眼里的景色不一样呢?
不过,能知晓六眼眼里的世界是怎样的也只有历代的六眼了吧?
小孩子是醒得早也睡得早的生物,再加上一下午的疯玩,十点不到小悟就已经困意缠身。
如果不是走路没站稳差点摔跤,芙里尔都没有察觉到他为了强撑睡意把眼睛都给揉红了。
毕竟他前一秒还在兴冲冲地喊着:“芙里尔!我要坐跳楼机!”
芙里尔蹲下身,握住他还想继续揉搓眼睛的手,温声说:“你困了,悟君,要睡觉了吗?”
七岁的小孩明明很困,却怎么也不舍得眨眼,还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小声问:“那我是不是睡着了再醒过来就见不到你了?”
片刻后,他又说:“今天就是一场梦,对吗?”
芙里尔张开双臂把他揽在怀里,用左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轻柔:“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梦……我也很想你,悟君。这几年来……”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毕竟这样能够面对小孩子模样的五条悟的机会都已经不存在了。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一觉醒来,甚至等不到小孩子睡一觉再醒来,诅咒就会消散。
只是他已经睡着了。
芙里尔将已经睡着的男孩竖抱起,手掌轻托住他后颈,另一只手则托住其臀部。
他还是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温热的身体,睡觉时总喜欢虚虚握成拳的双手。
芙里尔正打算抱着小悟回家,她的衣角却被轻轻扯动。
那是个有着粉色头发的男孩,脸颊上带着红晕,只是一双眼睛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明亮。
因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芙里尔只能微微歪头,询问道:“怎么了?是迷路了吗?”
只是看起来不怎么像迷路的样子。
他看起来有些纠结,求助似的往自己身后望了一眼。
芙里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对看起来很恩爱的夫妻,站在不远处头疼地看着跑到芙里尔面前的男孩,紧接着又投以鼓励的目光。
看起来是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
前提是,如果处在妻子这一角色的女人额头上没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的话。
预知梦里穿着五条袈裟的额头上有和没有缝合线的夏油杰,那个抱着孩子的额头上也有缝合线的女人,甚至是更早以前,出现在五条悟第一次三五七礼上的那个被附身了的有着横贯额头的疤痕的咒术师,不断在芙里尔的脑海里重复、变换。
“死亡是发动那一术式的前提。”
她甚至还记得她当时对五条家的人说过的话。
魔力不自觉地被撬动,瞳孔被逐渐拉长,在场所有人的信息都争先恐后地涌向她。
只是——
站在自己面前的粉色短发的男孩紧张地揪着自己的短袖下摆,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大姐姐,你……好漂亮啊!”
芙里尔有些愣神地看着他。
那对夫妻也走上前来。
温和的丈夫搂着妻子的肩,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神情:“真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这孩子刚刚看了你好几眼,说你好看。”
妻子牵住跑来躲在她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取看芙里尔的男孩,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就问他想不想来告诉你,在他眼中的你是什么样的,结果就真的跑来了……真希望你不要在意他这样的举动。”
这是个短发留得很短的女人,身上带着只是走近都会让魔女觉得不舒服的气质。
芙里尔定定地看着她:“没关系,小孩子嘛……但是我们见过的,不是吗?”
芙里尔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女人额头上的疤痕,这其实相当失礼,但是这对夫妻仍然态度温和,只疑惑地相视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芙里尔。
“真的吗?”女人上一秒还露出怀疑的神态,下一秒就温柔地微微笑着,“如果真的见过的话,像你这样气质卓然的女性,我一定会记得很清楚的。”
一旁的丈夫也跟着附和:“香织说得有道理。不过初次见面就这么失礼,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呢。”
芙里尔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只摇了摇头,就当作是告别了。
他们和芙里尔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游乐园里用作渲染气氛的路灯昏暗,将所有人的影子拖得又长又细,重叠了片刻后才完全分开。
走了几步后,芙里尔似有所觉地转过身去看还没走远的一家三口,表面上,那是无比温馨的一家人。
只是在魔女的眼里,男孩无论是灵魂还是完整又正常的。唯一不正常的似乎是他的身/体很适合被当作容器,还是那种自己本身的灵魂不会被压制住的类型。
很奇怪。
那个女人就更奇怪了,躯/壳里原本的灵魂早已消散,反倒是脑子里似乎还住着另一个不属于这个躯/体的灵魂,以此支撑着整个身/体的正常运行。
再联想到她的那些预知梦,芙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是悟君的眼睛,应该能够看得出来那具身体的咒力运行方向吧?
但是没办法嘛,悟君已经睡着了。
那就只能再拜托孔时雨查查有没有术式是附身这类的诅咒师吧。
这时候,那个女人也回过头来看芙里尔。
她微微笑着,只是那看上去算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在额头那道缝合线之下显得十分诡谲,甚至带着蛇吐信般的阴冷。
女人没出声,只是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的话顺着风被送到芙里尔的耳边。
她说:“火焰与不死的魔女芙里尔,久闻大名。”
回到家,芙里尔把小悟平放在沙发上。
因为考虑到即使菜菜子和美美子是双胞胎,那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芙里尔当初就让孔时雨帮忙选的三室的房子。
结果双胞胎却在意料之中的想要睡在一个卧室里呢。
或许是因为不论从出生到现在,抑或是最苦痛的那几年,两个女孩也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吧。
所以家里就空出一个客房来。
不光是菜菜子和美美子说“芙里尔大人其实是想把那个房间留给那位五条大人吧”,就连四月一日当时也用一种了然的神情在一旁说“真好呢,芙里尔小姐”。
想要把那个房间留给五条悟吗?
芙里尔也不太明白自己。
只是这个空房间现在确实是派上用场了。
但是还需要被太阳烘烤过的干净被褥从壁橱里拿出来铺好。
等芙里尔弄好这一切,打开门,就看到顶着一头雪白的因为睡觉而弄得乱糟糟的头发的小悟已经醒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等注意到芙里尔朝他走来,小悟转过头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这让芙里尔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问:“怎么了,悟君?”
“我以为你又趁我……”他扭过头去,声音闷闷的。
只是很快就又转过头来,眨眨眼睛,然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居然还没有变回去!”
孩子气的话让芙里尔弯了弯唇角,坐到他旁边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
“你刚刚去哪里了?你又要离开吗?趁我睡着的时候?”
“是去铺床了……”
“我们不睡一起吗?小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
“小时候也是我在旁边看着你睡觉哦,悟君。但是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你会不会感到害怕?”
“这还不都怪你?”
“啊?”
“要是你当初把我带到灵山去藏起来了,我就不用长大了!”
“……悟君不想长大吗?”
“如果长大只是身高发生了改变的话,那么不长大也可以吧?”
芙里尔叹了口气,问他:“长高不好吗?而且悟君你见过你的同期生了吧?小时候不是还很想要离开五条家去到外面的世界里去的吗?”
小悟突然就生气地大声喊道:“你说的小时候都是我五岁以前了!但是我现在已经七岁了啊!”
芙里尔没被小孩子突如其来的大发脾气吓到,只是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芙里尔一直觉得五条悟的眼睛像透亮的玻璃珠、像光彩夺目的蓝宝石、像完全燃烧的本生灯……
总而言之就是非常漂亮而且独一无二的一双眼睛。
而现在,这双眼睛噙着从泪腺涌出的泪光,像布满了细碎的钻石一样藏着他的真心,可怜又可爱。
“你离开的时候我明明说过的,你要是离开五条家,我就马上忘记你!但是为什么他们告诉我,你要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才又出现呢?”发脾气的小孩子说着,又用他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声音骤然变小很多,“为什么分别这么久才能见面呢?你是不是还是很想见我的,只是被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给绊住脚步了,对吗?”
芙里尔这才终于明白,前段时间的重逢,原来不是她还算不错地应对好了,而是十五岁的五条悟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舍不得多问她几句,也不舍得让她为难。
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能够应对。
但是七岁的五条悟不会。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所以比起不管不顾地开始和魔女讨要说法,他选择抓紧时间和魔女相处,和她去游乐园坐他念念不忘的过山车。
而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没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去,就一定要魔女给他那个心心念念的问题一个答案。
芙里尔抿了抿唇,还是说:“不是的……我是很想你,但是我……”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做,你只是不想来找我?”他提高了音量,只是声音因为带着一点鼻腔,并没有显得很尖,反而还因为鼓着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显得很可爱。
芙里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闭上嘴,沉默得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
于是得到了默认答案的小悟直接从沙发上跳下去,瘪着嘴朝外面跑,却被芙里尔手疾眼快地直接拦腰抱住。
比起十五六岁时比她还要高出一头的五条悟,七岁的小悟实在算得上是小小的一团。
只是即便是被芙里尔抱住,他也胡乱地扑腾着不愿意芙里尔再抱他。
或许是没想起来吧,明明只要发动无下限,就能够很好地隔绝芙里尔触碰他的。
但是从今天下午到现在,还一次没用过呢。
“你混蛋!你根本就不想我,也根本不喜欢我!你这个骗子!”
小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用力打开芙里尔抱住他的手,只是一直挣扎着不让芙里尔抱他。闹腾了一会儿,他才逐渐平静下来,眼圈红红的,宝石一样的眼睛还浸在泪里,看起来湿漉漉的,像被遗弃的小狗。
他看着抱住他的芙里尔,问:“是不是我想留住的始终都留不住?然后所有人只要离开了就不会想要再回来。”
就像当初他哭着闹着,摔东西,仆从们跪了一地,搞得整个五条家都人仰马翻,但是没能改变百合子离开的结局。
但是百合子从此就再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
后来他对芙里尔放狠话,说她要是真的离开,他就马上忘记她。但是芙里尔还是离开了。
只是她又回来了。
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满心的想念到处可循,他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泪眼汪汪地看着芙里尔:“既然都走了,那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芙里尔的领口:“那回来了……还要走吗?”
芙里尔摇了摇头,空出一只手为他擦去坠在白色睫毛上的水珠:“一开始,我就和五条家约定好的,你的术式觉醒后我就会离开。这是定下的契约,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但是也没有说离开了不能回来。”小悟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伸出手去圈住她的脖颈,慢慢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挨着她的,“你和我约定好了的。”
在百合子离开的晚上,你用“神桥”的故事和我约定好了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悟君。”[1]
“没关系的。”他用自己那张稚嫩的面容轻轻蹭了下魔女的脸,小声地在她耳旁说,“只要你今天不让我一个人睡,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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