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王斗的兵不是死光了吗?
队伍行进在干燥的黄土地上,无数的脚步马蹄踏在路面,激起漫天的尘土。宣大军队一万多人,有一半是骑兵,此外还有近千辆的车马,载着火炮,粮草,辎重等物,浩浩荡荡似乎连绵看不到边。
王斗回头看去,军中尽是红色的海洋,杨国柱与虎大威的骑兵尽着红色盔甲,王斗的舜乡军外穿红棉翻羊毛大衣,或披红棉翻羊毛大氅,也是一片醒目的红色。夜不收不时来回奔驰,随时传递前面的敌情与路况,为大军指引正确的行军路线。
“军门,前方己是拒马河,过了河,到涿州不过四十余里,午后我大军就可到达奴营之外。”
此次出征,杨国柱亲令麾下一千总为前军,率骑兵一千人先行。余下他领宣府镇正兵营两千骑兵,加上王斗的舜乡军六千人为中军,大批车辆辎重随在中军之内。最后虎大威,许月娥,督标营千总杨国栋三千人为后军。
三军相隔不到半里,正午,宣大军己过涞水县城,从北面直逼拒马河,浩浩荡荡将要踏上涿州的土地。
大军经过涞水县城时,城上守兵又惊又惧,不过看城外旗号却是明军,略略放心,当地守备派人前来询问,城外官兵是哪一部的。杨国柱等人懒得理睬,直接从城下扬长而过。
看着身后如云的军马,杨国柱心中荡漾不休的豪情,听王斗这样说,他微笑道:“不错,过了拒马河,我大军今日便可到达奴营之外。”
他道:“不过大军过了河,我军行踪更明,奴贼有所防备,这数十里之路,我军需要谨慎了。”
宣大军出征后,声势喧然,不再遮掩,陆陆续续的,便在涞水境内遇到一些清军正红旗的哨探。
他们立时遭到散布大军周边的宣大军夜不收们围攻。这些哨骑大部分被擒获。或许有一些漏网之鱼,不过涿州清兵只能知道有一大股明军向他们逼来,具体情况不是那么容易弄明白的。
王斗道:“前军哨骑过了拒马河后,与奴哨探接战越来越多,内中更有奴巴牙喇兵,看来奴贼己有所醒觉。”
前军许多骑兵是杨国柱的家丁,内有一队夜不收。王斗军中夜不收更出名的彪悍,在杨国柱要求下,王斗同样派出一队夜不收协助前军哨探,军中己经陆续抓获好几个正红旗侦哨。
杨国柱语气中满是豪迈:“晚了,他们来不及了。”
他与王斗相顾大笑,杨国柱传令:“大军加快步伐,待过了拒马河,我军略为休整,然后全军直逼涿州。”
军队潮水般行进,看那浩瀚旗海,漫无边际的兵马,王斗同样豪情充溢胸腹,他仰天长呼了口气,心底高声呐喊:“自巨鹿之战后,我王斗又回来了,回来了……”
……
涿州。
琉璃河西岸,沿着当地高村堡四边,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八旗满洲正红旗清军营帐。
营帐上飘扬的皆是纯红旗号,上布张牙舞爪的火焰飞龙。不时有一些黑盔红缨,身披红色棉甲的清军快马从营内奔出,或是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大明女子,被强迫押入营地各地,供内中扎营的清兵发泄兽欲。
在清军正红旗主力营帐往下,顺着琉璃河下游,又布满了密集的破旧窝棚。窝棚遍布周边十几里之内,有如平地起了一个城市般。清军掳获畿南各地,抢掠来的人口财帛就集中在涿州与通州,其中以涿州为多。
这里聚集了掳来的十几万人口,数十万石粮米,几十万头牛马猪羊,还有无数的黄金白银,珍宝缎匹。周边十几个村落民堡,堆满了清兵掳获的畜牧财帛。那些押来的百姓,则全部lou宿野外。
寒冬腊月,酷寒天气,又缺衣少食,无数的人冻死饿死。能撘个容身的破旧窝棚己是奢望,便是住于窝棚内的民众,也是个个形容枯槁,每个人眼神绝望。前途未知,他们只是麻木地活下去。
掳来的百姓每数万人聚于一处,在他们营地周边,挖了数道深深的壕沟,壕沟外面,一些看押的清军布下营帐,不时在周边巡逻。这些人暴虐无比,动不动进入聚集地施暴,凌辱打骂是家常便饭,女子命运更为悲惨,有姿色的人一个个被拉走,下落不明。
任何敢逃跑的人,抓回后都是活活折磨而死。
许多人忍受不了,便一家一家的自尽。
到处的尸体与垃圾,却无人收拾。
除了这些八旗旗丁的暴虐凌辱让人痛恨,那些随军杂役同样让被掳的百姓恨得牙痒痒。
那些杂役皆为八旗的阿哈奴隶,或为东北部落人,或为蒙古人,朝鲜人,汉人等。他们是八旗早几批掳获的各地百姓,出征也作为喂马造械,填取濠沟等炮灰役丁使用。
但这些人对掳来的百姓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跟在那些旗丁身后狐假虎威,暴虐凶残不输于那些八旗满洲人,特别那些朝鲜人更为凶残,操着一口难懂的高丽话到处呼喝。
还有一些杂役操着汉语,那些被掳百姓一率称他们为二鞑子。其实这些杂役外装与那些八旗旗人没什么区别,都是身着满服,头上留着金钱鼠尾辫。
崇祯九年黄太极称帝后,便下诏严令境内民众发式衣冠皆如满式,否则便要全家处斩。从那一年开始,清国境内,己经不见汉装汉服,所有人,与满洲人打扮没有任何区别。
看押百姓的清军,大部分是正红旗未披甲旗丁,这些人凶残不用说,那些随军杂役为虎作伥,同样让人痛恨。
离高村堡清军营帐不远一个叫中代屯的地方,这边圈聚着三万余各地被掳民众,与别的圈聚点一样,这里布满了胡乱撘建的窝棚。垃圾与死尸遍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令人作呕的臭味。无数被掳百姓躺在各窝棚之内,似乎只是绝望的等死。还有许多人神情麻木,如行尸走肉般在圈聚点内走动,什么时候扑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
而这个地方,刚刚发生一次骚动。就在方才,一个正红旗旗丁率着二十余个蒙古人,朝鲜人阿哈奴隶,闯进几个窝棚之内,将几户人家的女子拖走,那些人家想要哀求劝阻,当即被刀背棍棒打得血流披注,一人甚至当场被砍死,身首异处。
血腥味仍在清冷的空气中蔓延,听着周边绝望凄凉的哭泣声传来,巫大本恨恨一拳擂在身下的土地上,相邻多日,那几户窝棚人家他大多认识,多是真定府一带的人。其中一个被抢走的女子他更熟知,就在昨日晚上,为了一个粗黑的馒头,那女子用贞节向他交换了这个食物用品。
外面的鞑子每日分发下来的食物稀少,为了活命,被掳来的百姓营中同样流传各样罪恶。巫大本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实汉子,满腮虬髯,相貌凶恶,颇通拳脚。暗地他还有一个身份,大明锦衣卫总旗,镇守真定府某地,清军攻陷那座城池后,他也随军被掳。凭着自己的身手,在营地内他可以抢到更多食物。
为了这一口食物,周边许多人围拢他的身边,希望求得他的庇护。不过方才的情形巫大本却无能为力。如果手上有武器,他或许可以在那些阿哈的围攻下拖身而去。但却逃不过外面那些鞑子哨骑的追杀,己经有多人用生命证实了这一点。
在巫大本一生中,他有过很多女子,但只有昨晚那个叫凝脂的女子在他心目中占据重要地位,虽昨晚二人只是交易,但巫大本心中己经忘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凝脂被一帮二鞑子拖走,巫大本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他心中气极,一口气闷在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发泄。
他往地上打了几拳,恨恨站起身来,呆呆看向身旁一个男子。
那男子对着壕沟那边静静眺望。天气极寒,一股寒风吹来,似要刺入骨内,巫大本不由全身瑟瑟发抖,他裹紧了自己的羊皮大袄,又跺了几下脚取暖。反观那男子,却在酷寒的天气中一动不动,寒风早将他的脸吹得青紫,他却是浑若无事般。
随男子的目光看去,在壕沟对面的三里处,便是清军的大营,看男子己经对那边眺望很久,巫大本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看的,每日不都这样?
巫大本搓了搓自己冻得青肿的手,那手脚早己发木变僵,似乎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他朝四处地上打量一会,周边连树叶枯枝都没有,想要生火取暖都是奢谈。
加上方才凝脂被抢的郁闷,巫大本终于忍不住,他下意识朝周边看了一眼,对那男子道:“刘百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等要想个办法逃离才是。这样下去,属下怕我二人不是冻死便是饿死,或者被那些二鞑子打死,窝囊啊……”
那被他称为刘百户的男子终于转过身来,阴沉地瞥了巫大本一眼。这男子穿着棉袍,三十多岁,一张平实无奇的脸,可用相貌平平来形容。只是一双略显阴鸷的目光,才让人感觉或许此人不如他外貌一样好惹。
见这男子转过身来,巫大本下意识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作为男子的下属,他太了解他的作派了,平日一声不响,却是心狠手辣之极,他在真定府任锦衣卫百户,手上不知道沾上多少人的鲜血。
此次他二人被掳来,那些清军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进入这个圈聚点后,那男子便一直观察周边动静,每日如此,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百户扫了巫大本一眼,又转回头去,良久,他说了一声:“复魁,有没有觉得,今日东奴大营很不一样?”
他的口音与巫大本差不多,都是河北一带的口音,说话时,平淡中带着一股阴冷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或许,我等逃离的时机快到了。”
……
确实,此时的八旗满洲正红旗营帐内一片慌乱骚动,来来往往的侦骑不断,一个个传回了宣大军逼近涿州的消息。
在高村堡内,原本里长的大宅cha着正红旗固山额真岳托的织金龙纛,作为他的行辕驻节之地。自巨鹿之战后,岳托突然染上重病,己经无力再随军出战,所以他与多尔衮的商议布局中,便是由他副手杜度统领入寇的右翼大军,随同多尔衮一起攻略山东,而岳托留在涿州等地看护掳来的人口财帛。
在涿州多日,岳托越发病重,旗内事务多半交给他的两个儿子处理,不过今日实是危急,他的两个儿子不能作主,岳托不得不从病床下来,挣扎处理军务。
此时他斜依在厅内锦榻之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外套,他手着捧着一盏热茶,一边咳嗽,一边倾听旗内巴牙喇营甲喇章京布颜图的哭诉禀报。
大厅之内,他的两个儿子,正红旗巴牙喇纛章京罗洛宏,甲喇章京洛洛欢,还有留守涿州的几个甲喇章京,牛录章京同样聚齐,与岳托一样,各人同样凝神细听布颜图的诉说。
“奴才折损了二十几个巴牙喇营勇士,己经可以确认,前来涿州的明军正是巨鹿大战后败逃的明国宣大军。他们来得非常突然,先前他们一直悄无声息,一下子便出现在涿州之地,似乎早潜伏在涞水、易州一样……”
“他们来得太快,所以他们大军进入涿州后,旗内的哨骑才回醒过来,估算现在离营地不到四十里。更可怕的是,宣大军兵力众多,步骑各半,估计不会少于一万人。而且他们兵仗鲜明,军势极壮,战力不会差于巨鹿那时。”
“看他们打的旗号,内中有杨国柱,虎大威,王斗几营兵力……”
布颜图语音颤抖:“奴才仔细哨探明国王斗部,他的兵马占了宣大军一半,应该……应该不会少于六千人。”
只听呛啷一声,却是岳托不小心将手中茶盏打落地上,随后他剧烈咳嗽起来。厅内众人一惊,岳托长子罗洛宏抢上一步,叫道:“阿玛,阿玛,您没事?”
他的二儿子洛洛欢也是同样抢上前去。
岳托沉声道:“我没事。”
他挥挥手,立时几个杂役快速上前,轻手轻脚将地上碎片扫去。厅内各人呆呆看着他们忙活,屋内虽烧有炉火,却有一股冰寒的味道绵延。各人内心发冷,他们相顾而视,都看到对方脸色极为难看。
岳托也是怔怔坐着,良久,他说了一声:“王斗哪来那么多兵马?巨鹿大战后,他的兵应该都死光了。他一个明国游击不过三千人,伤亡之后,怎么又出来六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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