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闭关
可惜虞青没见到萧邈是怎么带林舜练胆的,她只能送到朱雀门,看着他们进了宫。
“诶,真没劲。”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宫墙外的一棵老树上,四处张望着洛阳城。手搭凉棚望了望,道:“嚯,好耀眼呀,计修鸿不会真是天狼星吧。”
但她虽然好奇,却不敢去看计修鸿,一是天狼星杀气重,而且不在易数之内,没人算得准。连说书先生都知道,当初大周太宗皇帝斩谋神罗慎思,就是因为派下去的是被罗慎思一句话绝了后的蜀王之子,正是天狼星转世,可怜罗慎思一辈子神机妙算,最后被天狼星所斩,也开了大周用净卫的先河。
还有个她不会承认的原因,是她虽然对所有喜欢摆冷脸的家伙都看不惯,其实只喜欢捉弄萧邈——当然大部分时候是她反过来被萧邈捉弄了。
“也不知道萧邈他们到哪了,这么早,皇帝老儿还没醒吧。”
相比虞青,林舜更是一脸懵。他是林家后人,王谢林方中林家的嫡长子,自幼伴读,但又是太傅方其孺第一个弟子,算起来,诸位皇子都得称他为师兄弟。但他现在的身份,连命都是跟着萧邈才苟延残喘下来的,终日闭世,不见故人。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是不会靠近皇宫的。
萧邈可不管这些,说是要带他练胆量,带着他直入深宫,去了长安殿,天熹帝自从在春华宫下旨让萧邈继续追查后就回了长安殿,据说想见闭关出来的魏如意一面,结果魏如意没回应。看此刻长安殿内青烟袅袅,应该是在炼丹。
萧邈向值班的内侍禀明来意,想让他们等天熹帝做完晨课,通传一句,但内侍离开许久,不见回来,帘子一挑,进来个熟人。
据说天熹帝嫌李福子年老愚钝,在天道坛打坐时都不让他近身伺候,而是最信任他的干儿子叶九,这太监跟着天熹帝深居简出,十分神秘,但权势滔天,宫廷内外都常有他的传说。
他和萧邈早已交锋过,也不遮掩,进来后,还假模假样,给萧邈行了个礼:“奴婢见过王爷。”
要说恶心人的功夫,还是内侍厉害,一样的礼节,一样的话,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受到了侮辱,他这慢吞吞下拜的动作,让林舜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不必了。”萧邈冷冷道。
他不是那些脸皮薄胆子小的宗室王公,被太监们做点脸色,拿捏几下,就乖乖送上大笔银子来。
叶九又慢吞吞起来,站在旁边,他五官本就生得漂亮,全往尖处收,看起来聪明过人,但太薄了点,不是福相,配上眼角眉梢的不屑,实在充满挑衅。
“公公从天道坛来?”萧邈问道。
萧邈这称呼在赵王府就对他用过一次,叶九的答案也仍然是和当初一样。
“不敢。”他恭敬道:“王爷折煞奴婢了,奴婢有个皇后娘娘赐的名字,王爷叫奴婢吉祥就好。”
他直接挑明自己就是那个陈吉祥。而且看似态度恭敬,其实完全不接萧邈问他的话,也绝不可能透露天熹帝在哪,更别说通报消息了。说完这话,就继续好整以暇地僵站着,室内的气氛如同结了一层薄冰。
怪不得宫内失势的妃子很多自寻短见的,这皇宫里的嘴脸,萧邈也早谙熟了。
好在李福子还是有分寸的,他的干儿子进来待了半刻,眼看局面已经弄僵了,他终于姗姗来迟。显然只是给个下马威,不敢真和萧邈结下仇怨。
“奴婢该死,光顾着预备圣上的早膳,忘了来给王爷请安。”他一路赔着罪进来,对着萧邈笑道:“王爷来得不巧了,圣上刚用完早膳,已经开始闭关了。只怕一时半会出不来……”
“那我就等一天,等父皇出来,”萧邈看着他眼睛道:“是关于前晚刺客的事,我已经找到刺客身份的线索了。”
李福子的神色僵了一僵,看来他虽然是太子派,并不交心,所以不知道刺客究竟是不是太子派的,所以十分为太子忧心。但很快还是笑了起来。
“王爷这话可就外行了,圣人闭关,哪有一天就出关的,当然,出关早晚全凭机缘,王爷在这干等也不是办法……”
萧邈没理他话里的讽刺,而是取出一封信来。
“我也想到父皇可能会‘不方便见我’了,”他用重音强调完,将信递给李福子,上面赫然是盖着萧邈私章的火漆朱印:“那就请公公把这封奏章交给父皇,里面有刺客有关的证据。”
“那也得等圣人出关才行呀。”李福子笑眯眯接过,揣在袖子里,感慨到:“就是不知道圣人出关是何时了。”
“我明白了。”萧邈只冷冷道。
李福子并不在意他锋利的眼神,只是笑眯眯地站着。萧邈道声“那我走了。”,似乎要带着林舜回去,忽然回过头道:“对了,有件事拜托公公了。”
“王爷尽管说。”
“我有个贴身的侍卫,进出宫廷不太方便,想请一张令牌,最好是有旨意证明的,方便她用。”
“这……”李福子道:“也不是不可以,等圣人出关……”
“要是我要得急呢?”萧邈问道。
“师父,我记得之前似乎有这么一张令牌,”叶九忽然插话,他半靠在门上,对着李福子说话,眼睛却直视着萧邈的眼睛:“是吧?师父。”
李福子何等人精,立即打哈哈道:“哦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张令牌。”
叶九却不去拿,而是盯着萧邈眼睛,带着几分戏谑的意思,萧邈昂起头来,神色冷冷地看着他,上过战场的人,眼神中有杀气是轻而易举的事,叶九终于收回目光,戏谑地笑了一声。
“奴婢这就去给王爷拿。”
相比他的师父李福子,叶九确实是张扬,可见圣宠之深,他连装去外面找都懒得装,直接出了门就往天道坛的方向去了,片刻就带了一张金铸的令牌出来了,不过是一面未刻字的净卫统领令牌,写的是五品,手上还拿着一副黄绫子的圣旨。
他将圣旨展开,给萧邈看,上面的“……钦赐令牌一张,出入自由……”不过是套话,盖的也是天熹帝的一方小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真正要萧邈看的是什么。
这是拟旨太监的字迹,除却最后一个字,是天熹帝亲笔朱批的赐字。
而所有这些字上的墨迹,都没干透。
叶九只是侧身站着,给萧邈展开圣旨,他没说话,也不用说了,所有的话都写在圣旨上了。
天熹帝没在闭关,也不是不能见萧邈,他甚至还能现批一道圣旨。
所有官场上的人需要学的第一课——圣上不是没空,圣上只是不愿意见你而已。
这是查案以来,萧邈第一次被天熹帝拒之门外。
萧邈的神色仍然异常平静。
“多谢公公了。”他对着叶九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公公帮忙,听说公公执掌着弄玉库所有典籍。”
“王爷说笑了,弄玉库只有如意真人一人能进去,奴婢管的不过是记载着弄玉库的典籍罢了。”
“那就请公公遣人将与承露盘有关的典籍全部送往我王府,公公自己也请留出时间来。”萧邈看着他眼睛,平静宣布道:“我要彻查承露盘与金铜的事了。”
叶九不知他竟然如此固执,天熹帝都这样表态了,他还执意追查,顿时眼神也锋利许多。
“殿下要查,奴婢自然是全力配合。”他慢吞吞地道,忽然抬起眼睛来,对着萧邈道:“哦,对了,有件事忘了跟殿下说了,东宫缺个好侍卫,奴婢想问殿下要个人。”
“谁?”
“羽林卫计修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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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凝晖堂,成了书山书海。
不知是叶九故意,还是弄玉库真的为了追查承露盘下了那么大功夫,总之送过来的典籍足有几大箱,林舜拿出了做学问的功夫,把典籍摊了满屋子,案上榻上全满了,连地上都没了下脚的地方,萧邈自己则在外室看书。
“你看林舜,难道人人都跟我一样不用走路。”虞青笑道。
她笑归笑,自己也拿了一本在阳光下看起来,看了半天,发现上面全部是弄玉使某年某月在某处查到一条关于承露盘线索的事,跟修道一点关系都没有,顿时没了兴趣。
“你家皇帝老儿弄的这个弄玉库不怎么行呀,修道是修本心,借助外物就落于下乘了。”她倒是知识丰富:“不过帝王修道向来霸道,秦皇在地下造山川大河,又派童男童女出海,汉武帝又造金铜仙人承露盘,都是凡人不敢想的,也许真的有用也不一定。”
“真的有用,他们就不会死了。”萧邈只冷冷道:“求长生的皇帝哪一个长生了?连百岁都没有,死后王朝都覆灭了。”
“你这人,光说丧气话,说不定人家命数只有三十,修了道活到四十呢?”虞青虽然反驳他,自己也没啥敬意,拿着纸对着光照:“这金铜仙人铸得不行啊,样式全错了,仙人见了不生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施恩呢。”
萧邈看书入了神不理她,她也自言自语,还教小白:“不过汉武帝铸金铜仙人只是附带,这书上说仙人高二十丈,大十围,天下金铜总共才九十九斤,那些仙人都是铜铸的,本来也没啥用。小白,你知道承露盘的原理吗?”
“承露盘的原理,是用金铜铸成凹盘,收集月露,因为金铜本是月壤,与月华天然亲近,露水中带着月亮精华,饮用可以长生。”林舜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一堆书过来了,还讲解道:“汉武帝铸的其实是铜仙人,所有的金铜,都用来做承露盘了。铜仙人就立在长安的汉宫殿前,后来汉朝灭亡,曹魏的魏明帝想长生,就派人从长安取铜仙人,运往洛阳,却因为太沉重把仙人弃置在霸城,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写的就是这段故事。我看弄玉使的记载上,推测当时留在霸城的只有铜仙人,承露盘其实被魏明帝运走了,应该是有高人指点,知道承露盘才是长生的关键。”
“那承露盘后来去哪了?”虞青十分好奇。
“我整理了一下弄玉使这么多年追查承露盘的纪录,承露盘是在八王之乱时遗失在战乱中的,历经数朝,最终没了踪迹,因为天下所有的金铜都被汉武帝收来造承露盘了,所以金铜也随之失传了。直到前朝,有民间传说,说洞庭湖有一年大旱,露出湖中无数沙洲,其中一个沙洲十分古怪,每逢月夜就大放光芒,照得方圆数十里亮如白昼,但是水深,周围又有恶蛟守护,所以没人敢去沙洲上看个究竟。弄玉使推测那就是承露盘现世,所以从十年前就开始留意洞庭湖,又派专人驻守,终于在三年前等到洞庭大旱,把承露盘捞出来了。”
虞青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小白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捞,捞出来了?”虞青都结巴了起来,也可能是在吞口水。
要不是深知皇宫危险重重,她只怕今晚就要去偷承露盘了,这种天材地宝对她们的吸引力太大了,虞青的舅舅,那个被她们叫做糟老头子的家伙就喜欢收集这些宝贝,可惜收来收去都是些破烂,不然虞青也不至于面对雷劫无法宝可用。
但她显然不知道,从权谋角度,承露盘现世是什么意义,不然萧邈不会从书上抬起了眼睛。
“是的,承露盘三年前就被弄玉使捞出来了,从打捞、运送、送入弄玉库封存,都是弄玉使一手包办,而且当时整个江南的弄玉使都过去了,共有十位,互相监督,一起运送上京,到了京城,魏如意看了一眼,就封存了。圣上几次要动用,都被魏如意以‘此物不详’的名义打回去了。”
“这个魏如意真这么厉害?皇帝老儿都让着他?”虞青向来不怕事大:“我有空去会一会他,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
“他想成仙,自然供着魏如意。”萧邈淡淡道:“全程是弄玉使包办,算什么互相监督。打捞出来时重量多少?”
“打捞出来时就是九十九斤整,一两不少。”林舜过目不忘,把记载给他看,说的话却和记载一字不差:“当时有洞庭郡的官吏和两江总督在场,验过重量,然后封存的,由人护送上京的过程中,在山阴县倒是遇到过流民,还被劫走过一次,但流民以为是贡品,后来弄玉使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承露盘夺了回来,把首犯,一个叫韩胡子的山贼凌迟了。承露盘虽然被劫,封印没动,而且到了皇宫后,魏如意又当着圣上面验过一次重量,是九十九斤整,重新封存,进了弄玉库,至今三年没有动过。我想,可能是因为古淮南子在汉朝就失传了,也是去年从个古墓中发现的,所以没人知道金铜要用竹实来冶炼,用琥珀来切割。所以承露盘流落民间那么多年,都没损过一分重量。”
“这样的话,父皇知道散魄针是金铜铸的之后,一直拦着不让查就很正常了。”萧邈淡淡道:“弄玉使名义上是魏如意掌管,实权其实在叶九手中,魏如意又和中宫是一体。一旦金铜丢失,矛头将直指东宫。”
他一句话点明了利害,林舜顿时沉默下来。他们都知道这是多大的干系——中宫皇后谋害皇嗣,是可以废后甚至废太子的大案。
怪不得天熹帝一直偏袒,想要息事宁人,古淮南子上记载着修道法诀,连虞青都忍不住要看,他怎么可能没看过?这案子查到最后,一定是天翻地覆。就算他放权出来,也没人敢查。
但偏偏就有一个萧邈。
“既然如此,那也只有一个办法了。”他淡淡道。
林舜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你的意思是……”
萧邈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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