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知
这场谈话终究是不欢而散。
太子在命林皎皎起身后,就从旁绕了过去,带起一阵袖风扫过,头也不回,将冲突搁置下来。
只不过后续景福宫却多了两个老嬷嬷,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在浴池里为她检查身体的那位,姓柳,代替了秦念月的位子,由她来负责林皎皎孕中的一切事宜。
等到太医请平安脉那日,林皎皎伸出手腕,看着孙太医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觉得有些好笑。
连在宫里行医多年的老太医都觉得惊诧,可见这胎来得有多神奇。
“娘娘,依照臣的判断,您约莫是有了身孕,只是月份还浅,等再过半月便可确定下来。”向旁边的嬷嬷问过之后,依着老规矩,孙太医从不将话说满。
他九分的把握都要留三分的余地,更遑论是牵连上皇室子嗣延绵的大事。
望着老太医一脸欣喜,可见是真心诚意地为她高兴,林皎皎略略勾起唇角,配合地露出了笑容。
走到外间,孙太医又叮嘱了人一些该注意的地方,柳嬷嬷不敢怠慢,拿出纸笔一条一条记录下来,唯恐漏了半个字。
柳嬷嬷是太子的乳母,兼之于女子生产养胎一事上经验颇丰,故得殿下重托,叫她好好照顾太子妃,不能有半点闪失。
虽然殿下长大之后就和她不亲了,但是对于揣摩殿下的心思柳嬷嬷还是有一套的,见人神色郁郁,似是和谁闹了矛盾,话里却又有着不自然的牵挂,就晓得太子妃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让殿下将她放在心上了。
回到这头,看着太子妃这纤瘦的身子骨和血色缺失的脸颊,柳嬷嬷也是跟着愁,拉着孙太医不放,定要与他好好商讨一番。
林皎皎手搭在腹部上,医官院最好的太医也看过了,原本还带着点飘忽风的猜测一下子就裹上了沉甸甸的金石,坠得人从头到脚都动不了。
应该是要不了多久,这大好消息就会传遍宫内宫外,就跟往湖里扔进一块大石头似的,激起无数水花。
太子是在逼自己。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就扎根在林皎皎的心里,汲取着名为忧虑的养料,长成了张牙舞爪的样子,时不时就要用尖利的枝刺挠一下她。
严家有钱有势,三年前找上“不求人”社,招募的消息一出,香饵一出,引得多少江湖人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到时候她就算真能出得宫,但无依无靠的,严家又知她背叛,若是再广邀人来对付她……
林皎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事情愈发棘手,她站在这几方漩涡中,一不小心就能将自己撕扯进去,说不定会落得比前世还要惨烈的死法。
造孽,真是造孽。
第一条路没走成,硬生生拐到第二条路上。莫名的憋屈冲得林皎皎连胃口都不好了。
“娘娘,少食正好,您之前那样着实太过莽撞了,胎儿大了不好生下来的。这样才对啊,娘娘您做得可是太对了。”
柳嬷嬷倒是乐见其成,连着夸了林皎皎好几句,与之前的冷淡截然不同,笑得腻歪,真是把人当宝贝金疙瘩哄了。
听闻此言,林皎皎准备放下筷子的手一顿,在柳嬷嬷睁大的眼睛中又夹起两块肉片。
“我的娘娘欸……”
柳嬷嬷一张欢天喜地的脸立时成了苦瓜脸,不敢直接夺过,只好期期艾艾地喊了几声。
林皎皎撑着又吃了点,刚要起身,无端的泛起一阵恶心,忙拿起帕子捂住嘴,幸好只是干呕。
难受……
林皎皎接过柳嬷嬷手里的帕子,擦干眼角沁出的泪珠。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没落定时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如今听完孙太医的一句话后,却是要遭大罪了。
大姐和二姐是快一岁的时候,娘从慈幼局抱回来的,所以林皎皎还真没见过妇人有孕时的情景。
不巧的是,一些医书中却是有描写,看得十多岁的她心头颤颤,甚至庆幸自己应该没体验这事的机会。
正想着,又是一阵呕意上涌,柳嬷嬷眼疾手快,将一个精致小巧的宽口瓶子递了过去,才免得地上遭殃。
林皎皎给这一阵一阵闹的,都想学那卖菜的街头娘子骂人了,但精神头又被耗得差不多,只好怏怏地躺在床榻上。
拖着这么具身子,想做什么都累得慌。
迷迷糊糊的,她这一睡就到了晚间,睁眼时,一个模糊的剪影正在旁边守着她。
丝丝缕缕的龙涎香缠绕,林皎皎本就不喜欢这味道,一朝没忍住,直接转过身,扒着栏又干呕了一回,撕心裂肺的,听得外间的柳嬷嬷搓着手,心惊胆战的,生怕太子怪罪她没照顾好娘娘。
太子原本想拍拍太子妃的背,指尖未触到白色里衣,方忆起她对自己衣裳上的熏香反感,遂默默起身,离了有三尺远,站在那,等着人缓过来。
舒坦些后,林皎皎抬眼,冷淡地望向男人。
自从上次争执了一番后,她去过甘思阁一次,在门外被李太监小心翼翼地拦住,任她怎么威逼利诱或者拿出太子妃的威风,那个人精就是跟她绕圈子,跟她扯一些“公务繁忙太子疲累无暇接见”之类的借口。
逼得急了,李太监甚至能不顾脸面坐在地上委屈地哭嚎,给林皎皎吓一跳。
她哪见过阵仗,平日里在东宫乃至皇宫都横着走的大太监,居然跟三岁小儿一般撒泼。
真是……
难以形容。
林皎皎手段尽出都不能撼动这尊“拦路虎”,知道太子是存心避着她,大概是给李太监下了死命令。
果不其然,第二日就送来了两个嬷嬷,等到她再想去找太子时,就有人直接提醒她“不宜多走动”、“太子有要事”,早早地打消她的念头。
次数多了,林皎皎也烦了,她真是弄不明白太子到底在躲什么,但事总要解决,她就不信他能一直不露面。
这不,人就来了。
烛光下看着太子是像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林皎皎心下微微一哂,这回是来装可怜的。
“江南那边,孤原本吩咐了人照顾你爹娘,但因为着实有些混乱,所以失了……踪迹。”
太子的嗓音有些低沉,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些模糊。
居然说“照顾”,应该是监视才对。
林皎皎更觉讽刺,撑起身体,靠着软枕,淡淡回了句“嗯”。
她记得这次动乱里那些鱼肉乡里的官倒是被害了不少,没参与的普通百姓没得什么事,再说以爹的身手和医术,到哪都能活下来,护着娘和两个妹妹自是无碍。
太子见林皎皎反应平淡,以为她是大悲之下,心如槁木,便仓皇接了一句:“你别……难过,孤已经吩咐了人仔细搜寻,若是得了消息便第一时间与你说。虽说局势有些不稳,但等到军队过去后,可安定下来。”
原本只是想煽动一场小范围的动乱,向朝廷和父皇示警,但是从接到的情报来看,却是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未曾想到地方官员治下民怨如此沸腾,挑破一个气孔之后,平日积攒的仇恨井喷,众志成城,连监狱里的犯人都被放了出来。
一个文弱大夫带着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
太子怕到时候哪一个出了事,都叫孕中的林皎皎忧心,索性避了几日,又觉得瞒不过去,踌躇良久,才选了今日坦白。
林皎皎闭上眼,不吭声,不想看男人一副担忧的表情,好像是她亲爹娘一样。
为了哄得她好好生下这孩子,也真是辛苦了。
她担不起。
“多谢殿下,妾惶恐。恕妾身体不适,不能行礼,请您宽恕。”再睁开眼时,林皎皎已经收拾好杂乱的心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平静道。
他原不是要她的感谢,况且,她也……并不感激他。
太子端详着那心口不一的小娘子,他现在已经能察觉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从那张恭谦得体的假面里触到不驯坚韧的内心。
“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孤都能保住你,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离开长京……”
沉吟良久,太子向前迈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启唇,仿佛在下最后通牒。
“妾要离开。只要生下这个孩子,再了却替嫁之事,妾就走得远远的,与您再无瓜葛,并且,此生绝不打扰您。”
林皎皎眼里泛光,腰板笔直,难得鲜活起来,斩钉截铁地回道,就差立下毒誓了。
太子被堵得一窒,如墨画流动一般潋滟的眉眼流露出几分烟火气,他这几日本就难以入眠,当值的时候都有些走神,全靠着一股不能示弱于人的气劲撑着。
乍闻“再无瓜葛”、“绝不打扰”……
八个字压下来,竟是让素来沉稳的他一阵发懵,耳畔似有嗡鸣不止。
“求殿下成全。”
林皎皎毫不避讳地盯着那双泛起波澜的双眸,明明是“求”,却是不容拒绝的刚直语气。
太子垂眸,点缀着云纹的黑皮履映入眼帘,心想着,若是再拖上几日就好了。
也不必听到此等绝情之言。
抬头,太子与林皎皎双目相接,负手而立,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若是哪日,你改了主意,可……”
“多谢殿下,您的大恩大德,妾铭记在心。”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太子藏在袍袖里的手一紧,只因一方堪堪被另一方盖住。
他不知她可曾听清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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