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孟管家，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早些回去休息。”
“是，奴婢告退。”
几个婢子一齐朝孟岑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孟岑又在祠堂内环顾了一圈，确认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这才锁上门往下房走去。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容貌，只能趁着月光看见一个锃亮锃亮的后脑勺。
是青鸿寺的和尚。
不对呀，那些和尚安置在了别苑，为何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王府内院？孟岑心里有些纳闷，纵使不愿无凭无据对别人妄加揣测，可人心隔肚皮，万一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害的府里丢了什么东西，那就迟了。
这般盘算着，孟岑快步跟了上去，远远的尾随。
只见那和尚警觉性奇高，东拐西拐，连孟岑都摸不清他到底要去哪里。
兜兜转转许久，那和尚才终于到了真正的目的地。
孟岑更纳闷了，贵重物品都在藏宝阁和大堂放着，不去那边偷盗，来后院假山干什么？
再走近一看，那假山后头还有一人，身形格外熟悉。
竟是少王爷！？
他是看着李怜君长大的，李怜君的身形，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
没等孟岑缓过来，两人对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只是隔得远，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孟岑探着耳朵，把脖子伸的长长的，脚下悄悄挪动步子，往离两人更近的假山后面靠过去，好容易听见那和尚说：
“有一个小孩，在他五岁那年，他爹……将他扔在了山门前……”
只这一句话，顿时让孟岑惊在了原地。
怎么会？
孟岑难以置信的探出身子，还好今夜月色明亮，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看清了了尘的脸。
已经过了十几年，年幼的孩子早已经换了个模样，只能依稀从眉眼中看出一些儿时的轮廓。
竟然真的是他？
想来也是，当年躲在树后亲眼看着青鸿寺的人将他带走，十几年后已然成人，跟着师兄弟下山操持祈福大典，这再寻常不过。
只是，孟岑没有想到，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认出他，又像要再度确认一般悄悄看过去……
他们——？！
孟岑顿时把眼睛瞪大，慌的失了神，脚下一软，往后接连退了几步，踩中落在地上的断树枝，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咔嚓——”
“谁？！”
李怜君立刻起身，大步流星朝着孟岑这边走来。
孟岑慌忙跑开，寻着小路飞快逃离。
了尘跟在李怜君身后走上前来，探身一看，空无一人，只有黑漆漆的一座座假山。
“可能是野猫，这后院破败，少有人来，有些野猫会在附近筑窝。”李怜君解释道。
了尘不吭声，心底悄然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就先回别苑了，小僧告退。”说罢，了尘转身就要走，没有一丝迟疑。
“哎——”，李怜君叫住他，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这般冷着脸了，不就是摸了一下手，又没叫别人看见，语气里不免掺了些嗔怪，“明天你当真要跟他们一道回去吗？”
“嗯。”
他又朝前迈。
“几时走？”
重要吗？不都是要走的？
了尘脚下顿了顿，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扔下一句“未时”，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
别苑。
了尘正坐在屋子里收拾包袱，屋外不知是谁来传话：“了尘，佛堂有人寻你。”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李怜君，除了他，还有谁会来找他。
一大清早的，真是让人不得安生。
手中的东西立刻被扔在一旁，两条腿唰唰的迈着步子，没几步就到了佛堂。
“寻我又有何事？”
还没迈进门槛，了尘就开口问道，哪知一抬头，映入眼帘的身影却不是那一抹青色。
“孟管家……”
孟岑闻声转过身，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两手微微发颤，失控似的猛得朝了尘快步走来。
“孟管家！”
了尘顿时皱起眉，抗拒的往后退了一大步，音调骤起，厉声道。
孟岑浑身一僵，犹如大梦初醒，略显尴尬的收回悬在空中的双手，“了……了尘小师父，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眉间始终紧锁，心里不愿却还是点了点头，存着一丝不甘。
……
“老太太，今日天气好得很，别苑的紫薇花开了，要不我陪您去看看？”
李姚氏看了看窗外，确实天气不错，许久没出世安居，出去赏赏花散散心她倒是挺愿意。
“也好，去看看。”李姚氏说道。
刚一收起手上的佛珠串，旁边的小云便连忙上前搀扶。
“可别苑不是给那帮青鸿寺的和尚住了吗？老太太今日去赏花，岂不是会撞上？何不如等他们走了再去？”
小枫取来披风，轻轻搭在李姚氏肩上，老太太体弱，吹不得风。
“不碍事不碍事，他们住在前院，紫薇花开在后院，碰不着，老太太今日心情好，小枫你可别扫兴！”
小云说着就搀扶李姚氏往别苑走，回头悄悄瞪了一眼小枫，让她别乱说话。
世安居离别苑并不太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满园的紫薇花开的极盛，红的、粉的、紫的，夺目灿烂。
“老太太您瞧，这满院子花儿开的多好！”，小云用手一指，“那儿还有一树白的！”
顺着小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棵白紫薇。
“还真是，往年似乎并没见过这白紫薇，当真是个稀罕物，过去瞧瞧。”李姚氏来了兴致，说着就要往那走。
“老太太您小心。”
“那边是什么？”小枫忽然指着不远处回廊拐角，小声惊呼。
“好像……”小云伸长脖子够着瞧了瞧，“是两个人。”
“两个人？”小枫双臂环胸，似抓住小云的把柄，一脸得意，“你不是说这后头不会遇见那些和尚么？”
“我……”小云想要辩驳，却一时想不出说辞，有些气。
之前她自己悄悄来过几次，都没有遇上人，怎么今天带李姚氏出来散心，就偏偏遇上了。
“两个和尚不在前院好好呆着，鬼鬼祟祟跑到这后院来，也不像是专程来赏花的，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小云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只要不败给小枫，怎么都行。
“哦？那我们过去瞧瞧！”小枫说着就把小云从原来的位置上挤开，搀着李姚氏就走。
“哎——！”
小云连忙跑上前，这要是过去了，岂不是就要被戳穿了，正想拦下李姚氏之时，李姚氏却开口道：
“小云说的在理，我们去瞧瞧，别真是两个和尚做了什么亏心事，污了佛祖的眼。”
一见拦不住，小云顿时哭丧着脸，这不是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么！
“老太太，好像不是两个和尚，其中有一个是……”小枫看了个清楚，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其中一个是谁？”李姚氏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真切，等着听小枫的口述。
“是孟管家。”小枫声音极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连忙又确认了一遍。
“孟管家？他在这干什么？”
李姚氏嘴一撇，从前她就不喜欢孟岑，也就是誉王念在他在李家呆了许多年的份上才将他留下，当年孟家儿子还对自己孙子作出那种事情，要不是看在誉王的面子上，她早就把孟岑赶出去了。
现在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鬼鬼祟祟不知在弄些什么名堂，真是一家子的登徒子！
“老太太，他们二人正在说话。”小枫悄悄靠上去，听了一耳朵便回来报信。
“说了什么？”
“没听清，好像是什么胎记之类的。”
“胎记？！”，李姚氏一顿，不自觉捏紧了佛珠，“你去，听仔细些，我要知道那另一个人是谁。”
“是，老太太。”
……
“瑜儿，是你吗？是我的孩儿吗？”
孟岑双眼含泪，半佝偻的身躯忍不住发抖，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在见到他。
了尘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丁点儿情绪，可胸腔中还是有恨有怨，透过眼底渗出来。
“小僧法号了尘，不知施主说的是何人，是否认错了人。”
“认错？”，孟岑一怔，确有这个可能，时隔那么多年，早就变了长相，有个眉眼间相似的人也属正常。
转念又一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喜的瞪大眼睛，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左肩？”
他的左肩，有一块云状的胎记。
没想到孟岑竟然还记得。
了尘防备性的把左边身体往后侧了侧，“小僧乃出家人，施主为何无缘无故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没有胎记自当坦然才是，了尘这番动作，答案不言自明。
滚烫的泪刹那间从孟岑的眼眶涌了出来，他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正是那个当年他扔在山门前的小娃娃，孟之瑜。
“瑜儿……瑜儿……当真是你吗？”
孟岑再也无法克制，颤抖着的双手抚上了尘的僧衣，想摸一摸他的脸却只敢停留在咫尺之前。
了尘想躲，脸上尽是厌恶之色，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半分，只得执拗的转过头，死死咬着后槽牙，“别叫我瑜儿，世上早已没有瑜儿，十三年前就死了。”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当年爹把你送去青鸿寺，是……”孟岑哭的不成样子，一大把年纪泣不成声，呜咽着欲言又止，“为父是有苦衷的啊！”
了尘像是突然被解开了绳子一般，猛的挣脱开孟岑的手，一把将孟岑推开，崩溃的嘶吼。
“苦衷？你能有什么苦衷？我的存在误了你去赌场一掷千金了是吗？误了你去烟花柳巷寻快活了是吗？！”
“爹的错，爹的错，都是爹的错！你能不能原谅爹？”
孟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着头，乞求。
“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爹给你跪下，你原谅爹好不好……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串，你羡慕别人有的摇摇鼓……还有还有，还有你想听爹给你讲的小人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原谅爹……”
了尘鼻子一酸，眼泪成串的掉下来，用力咬住嘴唇，口里绽开一丝丝腥甜。
明明说好了他只是去山上玩几天，明明说好了他会来看他，可他没有来，一次也没有。
十三年来，了尘都在骗自己，孟岑只是忘了他们的约定。
可原来，他都记得。
既然他记得，又为何十三年，整整十三年，都不曾来山上看过他？
他恨！恨呐！
了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不动声色的抹去泪痕，道：
“施主比小僧年长，行此大礼，小僧是要折阳寿的，施主口中的瑜儿，还请施主早日忘却，忘了十三年的人，此刻想起来，又能如何？”
“阿弥陀佛，施主好自为之，小僧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了尘绕开孟岑，正要走，一婢子突然蹿出来拦住了去路。
“慢着——！”
李姚氏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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