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雪小镇(八)尸花
第二十一章
“当时雪太厚了,我年纪又大,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就把骨头给摔坏了。可是家里边还有要做的事情,水生年纪太小,做不了,于是我就请麻仓来帮忙。可是麻仓的那个混蛋,简直就是一个畜生!”七爷端着陶碗,灼热的温度传导到他的手心,他好像又回到那个满天昏暗的寒冬。
“有一天我看见他把水生压在墙角,那双手还对着水生摸来摸去。水生才多大呀!”
冰雪尚未开启,灰黄昏淡蔓延整片天空。稚嫩的女孩挣扎哭喊,男人猖狂的笑声掩盖住所有的罪恶,恶毒的花朵悄然在僻静荒芜的小镇绽开。
而花朵下方是血淋淋尸体闪烁幽蓝的骨火,突兀攀沿吸附在人们的骨头上,在这一瞬间刺痛了七爷的眼睛。
“所以你就准备杀人,也就是在祭祀的酒里边下毒?”陈连星接过话。
水生带雪人离开后,陈连星清楚的认识到他们错过了一次让雪人流泪的机会。就只好带着解封的七爷回到他们的屋子里边。现在村子里边的人死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机会让雪人出现没有。
大概等了一夜,七爷才缓缓醒来。拉着陈连星就要给他们说事情。他的气息已经浑浊不清楚,但是精神却异常的振奋。
“眼看着水生也越来越大了,村子里的人就开始不安生了。可是我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也护不住水生了。我知道如果我不反击,那么水生就像是一块肉,任凭他们糟蹋。正好他们要求水生作为祭品,我就顺水推舟,让他们自食恶果,不是挺好的吗?”七爷淡淡的说。
“你知道的,那本册子里边有很多女人。可你还知道么,她们基本上就是这个村子的全部的女人了。其中一大半都成了祭祀的祭品。而祭祀祭的是什么那?只是为了求族内枝繁叶茂,有更多的孩子。
多么可笑,他们生孩子不去找女人,反而是把女人祭祀了,把她们封在冰块里边,简直是荒谬!”
“我家水生怎么可能任凭他们糟蹋。我知道族中迎神和祭祀是在一起的,我就准备在这一天让他们都死掉!他们不是想要子孙万代吗?我偏偏要他们断子绝孙。村子里边的冰人是喝了黑河里边的水才冻住的,我就想到如果在祭祀前喝的酒里边加入黑河的河水不是很符合他们的行为。我就趁着夜间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凿冰,然后取了一大块黑河里的冰。
但是我的腿因为在黑河河面上呆的时间太长了,就落下了病。我能感觉到,我迟早是要被冻住的。可是我冻住了水生怎么办?”
七爷说的波澜不惊,就像是这个过程他已经经历了很多遍。
“是不是这个?”陈连星拿出一个六角冰棱,这是程知墨从麻仓手上夺过来的。
“就是这个,他们就是依靠黑河最深处的冰来控制冰人的。”七爷幽幽的说,“他们把自己的手足同胞拿去献祭,为的就是求的黑河解封。明明知道镇子里边的寒冰都是由雪人造成的,不去找雪人,反而拿活人献祭。这不是更可笑?”
陈连星看着面前已经神色清明的七爷:“那为什么麻仓没有被冻成冰人?而你不过是在黑河里边待了一会,就变成这样?”
门外的冰雪下的愈发大了,噗嗤噗嗤的往木屋的房顶盖过去。屋内木材在火中爆出霹雳的火花。
“小姑娘,你看见麻仓手上带的手套吗?那是个人皮手套,据说只要隔着人皮就可以隔开黑河的严冰。而且他是我们村子里边最年轻的人了,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那水生是从哪里来的?我看她可不像是普通人。”程知墨问道。
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带走水生。
“水生并不是我的亲生孙女,可是我倒是想让她当我的亲孙女,不然她也不会受这么多罪。”七爷一提到水生,老泪一下子就涌下来。
十四年前,黑河。
硕大的雪片刷刷的往下落,刮得人脸上生疼,就像是薄薄的刀片一般。雪片一寸一寸切割小镇,分开小镇和外界的边界,直到小镇完全和外界隔离开。
小镇上一片死寂,;一眼望过去只有看不到头的雪原,空荡荡的,死沉沉的。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一个几乎和雪完全融在一起的房子里边出来。看他的方向,好像是想出小镇。
可是小镇是没有出去的路。
七爷当时还年轻,总是一个人围着村子转一圈,把松软的雪地一块块压结实,然后再灰溜溜的回家。因为他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可是结实的雪地总是让他忍不住响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从他记事起,这个村子就好像是永远在下雪。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七爷有时候甚至痛恨这个颜色。毕竟大雪覆盖了村庄,所有人都出不去了,这里完全与世隔绝了。
只有他的记忆里边,有着完全和这里相背离一片青葱与碧绿。那是被郁郁葱葱高树覆盖的高山,山上的小溪潺潺,绕村而过。澄澈的清水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清风拂过黑河微波粼粼。
他躺在不知道哪里的树上,粗大的树枝恰到好处的形成了不大不小的凹陷,他整个人陷进去。透过密密麻麻遮掩的树叶的缝隙,他看见白云如烟拂风而过。
这是他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可是现在的村子就像是噩梦,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
隔三差五就有人丧生,亲人的哭号和哀叫盘旋在小镇的上空,他眼睁睁看着镇子里边的人越来越少。又被活活冻死的,还有一些是饿死的。直到村子里边的人越来越少,然后就有人惊恐的发现镇子里边没有新生儿了。
当时七爷才三四十岁,因为里边的人出不了镇子,外边的人也进不来。所以村里边有很多和他差不多岁数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媳妇。
虽说是镇子里边有女人,可要不是年纪太大的,要不是就是岁数还小。七爷每日发愁的事情就是怎样找一个媳妇。
可是就在这时有传言说,现在镇子被冰雪覆盖,是诅咒。
是对整个镇子的诅咒!
诅咒他们断子绝孙,诅咒他们生不如死!
是了,也许本应该就是这样的。七爷内心毫无波澜。
他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种说法。
无尽的雪夜,寂静的山岭,麻木的村民让七爷原本跳动的、鲜活的心脏也和村庄一样被冰雪封印,变得再也不会跳动。
可是有的人不接受,他们不相信。
没有人看见后山上的无数尸骨,大多数都是一些刚刚成型的孩子。他们被抛弃在那里,只是因为她们是女孩。
没人看见村庄里边女人的哭喊,她们不属于这里,可是此时她们却身缠又黑又粗的铁索,被生生拽到这里。只是为了满足镇子里边人们传宗接代的欲望。
没有人看见黑河里边泡发了的尸体,肿胀,散发着恶臭。他们跨过黑河只是为了获取本应该就有的自由和尊严,可是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姓名。倒还为损失了生育的工具而感到惋惜,毕竟还花了些钱才获得的。
所有死亡的人都没有人记得他们。就像是轻轻扬起一把尘土,没有人看见其中随风飞荡的灰尘。
他们是这样的微不足道,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边,埋葬了他们短暂而悲惨的一生。他们以肉身为村庄供应养分,喂养这个村子成为一个最肮脏的食人花。
七爷常常听见村里边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哭泣,尖锐的声音穿过他的脑灵盖,让他怀疑这是不是从地狱里边传来的哭泣。
他时常会想,村子里边的人会不会遭到报应?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报应来的是如此的快。
就仿佛是在记忆的一刹那,天降飞雪,封锁村庄。
终于有一天,七爷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那一刻逃出山村的决心是那样的强烈,甚至足以支撑他穿过骇人听闻的黑河。
七爷边往黑河走,边想:“如果这次在找不到出口,干脆就一死了之,也免受这样的困苦。”
日头散在黑河上,一片冰封。看着倒是莹莹白白,可是没有丝毫的温度。七爷脚踩黑河上厚厚的冰层,竟然感觉自己是在无穷无尽白骨上前行。凉意从脚底往心上升起,渗人,就如同是冰冷的双手舔着自己的骨头,就连最里边的骨髓已碎成了冰渣。
不过没有关系,要出去了,就要出去了。
七爷的脚步逐渐缓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冰刺上行走。
微细的冰丝向上盘绕,一点点吞噬他向前缓缓前行的腿。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只剩下能刺痛神经的亮光。他竟然想不到,记忆中的薄而细小的潺潺小溪,如今竟然变成走不完的冰雪。
渐渐的,他的腿再也迈不开了。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其实如果就这样死了,也未尝不可。至少现在的自己已经离村子很远了,惨死的女婴,无尽的折磨,都离自己很远了。那么那些想跨过黑河的女人,是不是也曾经这么想过?
七爷不知道。
他凭借着光的方向,看清楚太阳的方向,就想趁此躺下吧。
躺下吧!
七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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