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竹林
夜幕四垂，雾气笼着寒气铺开在这夜色之中，邱钰宸回小院时仍旧是翻墙进入的。只是他未料到他刚踏进堂屋，就看到堂屋中央坐着的人影。
他的脚步一顿，借着昏暗的夜色他一眼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夫……夫人？”邱钰宸迟疑的问道。
程氏抬手点燃了桌边的蜡烛，堂屋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程氏看向邱钰宸，语气没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喜怒来：“邱小公子，当真瞒的我们好苦啊。”
邱钰宸瞬间就有些慌神，但是却仍不死心的想要确认真相。他强颜欢笑道：“夫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京城的小公子，听着我说了那么多故事，你又作何感想呢？”程氏站起身，被寒夜冷得轻咳了几声，又继续说道，“心生愧疚？还是想要将我们灭口，不让这些话流传出去？”
邱钰宸摇头，不知该从何解释，“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程氏轻笑一声，对着邱钰宸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不妨请邱小公子和我一同见见这位‘误会’？”
邱钰宸稍加迟疑就跟上了程氏的脚步。
两人走到邱钰宸的房内，却见房间里已然有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不能动弹。
“公子……”那人唤道。
本来还有些疑惑的邱钰宸，在看到闵行时登时醒悟过来，再也没办法否认。
“夫人，对不起。”邱钰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邱小公子的这声道歉我们程家可受不起。”程氏冷笑一声，“我不论你是谁，我也不追究这么些日子的得失。从现在开始，你立刻从我们程家离开。”
“夫人……”邱钰宸还要说话。
“邱小公子，请。”程氏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邱钰宸的话。
邱钰宸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他只得上前替闵行松了绑，然后向程氏郑重的行了礼，这才带着闵行一同离开。
这次出门时，他是从院门走出去的。
走时他还关上了院门，等小院内的草木被院门彻底阻挡，他才慢慢转身，看向了闵行。
“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不在，也不知道程夫人还没有休息。”闵行一脸歉意的看向邱钰宸。
邱钰宸摇了摇头，说道：“这事与你无关，俗话说得好，纸是包不住火的，我的身份夫人迟早是会知道的。”
邱钰宸垂了眼眸，程氏只知道他是京城人，所以对他的态度已经算是平和的了。若是程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是否还能让他这么顺利的走出院门了。
“那公子，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闵行问道。
邱钰宸看了看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淡声道：“回京吧。”
“那要通知周大人吗？”
邱钰宸想了想，说道：“你去跟他说一声，回不回去随他吧。”
“是。”
“那公子今晚打算住哪？”
邱钰宸放眼向巷道看去，之前出门时没来得及细看，现下才发觉道路两侧燃烧的纸钱灰烬早已凉透，被夜风吹着四散飘开来。
“随便找个客栈住吧。”邱钰宸说道。
反正住哪里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与一群陌生人同住。
闵行没听懂邱钰宸话里的意思，听到邱钰宸说要住客栈，便带着去寻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等客房。
“公子早些休息吧，我替您守夜。”闵行说道。
邱钰宸被这些事情搅得心神不宁，此时也的确疲惫不堪，便没有多话，直接倒头睡去。
翌日清晨，程兮凉早早就醒了过来。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情她都并不知晓，现下看到程氏正满面愁容的坐在她床边时，顿时就清醒过来，原本还有些残存的困意也瞬间烟消云散。
程兮凉试探着问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你知道，邱钰宸是京城人吗？”程氏直截了当的问道。
她昨晚回了房后辗转反侧了半宿，一直到快要天亮了才睡去。这会又醒了过来，不放心的直接就过来程兮凉的房间了。
程兮凉惊讶的看向程氏，她还想着找机会告诉程氏，没想到程氏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程氏看着程兮凉的表情，以为她也不知道，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就当前些日我们谁也没救，以后也不要再提他了。”
“阿娘是怎么知道他是京城人的？”程兮凉想不明白缘由，遂小心翼翼的问道。
说到这个，程氏就觉得厌恶。如若不是闵行突然到访，恐怕邱钰宸还要瞒她们更久。
转念一想，那个伤程兮凉的京城人，没准和邱钰宸就是一路人，他们里应外合要将她们母女俩一同杀死。
“他的那个手下来找他，结果他不在，他的手下也被我抓了个正着。”程氏说道，“要是我昨晚没发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我们这么些日子过来了，不是都没发生什么吗？”程兮凉说道。
“没发生什么？你的伤保不准就是他安排的。”程氏冷笑道。
程兮凉也有些不确定了：“可是他不是还帮我叫大夫，还照顾我……”
“为了赢得我们的信任，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程兮凉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程氏。
程氏看到程兮凉的样子，心生不忍，安慰道：“京城人惯会说些花言巧语迷惑人，你不要被他的话骗了。”
程兮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氏愁容满面，“建安郡恐怕也不安全了。”
程兮凉的心一颤，问道：“阿娘的意思是？”
“等你伤好了，我们就搬家吧。”程氏说道。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程兮凉问道。
是啊，能去哪里？
程氏也沉默了，她们一家无依无靠这么些年，更别提有什么亲朋好友。建安郡是她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骤然要搬家，却发现她们早已无他处可去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程氏说道。
程兮凉想到了程氏的身体状况，“能不搬家吗？”
“建安郡已经被人盯上了，以后也不会太平了。”程氏说道，“况且我们走了，他们没准就会放过建安郡的其他人，若是我们一直在建安郡，郡内的旁人免不了受牵连。”
程氏知道程兮凉心软，不会让别人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果不其然，程兮凉终于不再坚持留在建安郡。
程氏拍了拍程兮凉的手，起身说道：“那你再休息一会，阿娘去给你熬粥。”
就在程氏快要走出房门时，程兮凉突然把程氏叫住：“那……他现在在哪？”
“你还管他做什么？他是睡大街还是什么都与我们无关了。”程氏冷声说道。
“知道了。”程兮凉点头。
程兮凉目送着程氏出门，然后将被褥往上拉了拉，仿佛这样就可以盖住自己凉下来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觉得她的阿娘变得格外陌生，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她一直以为程氏是一个温婉的女子，虽然被病魔折磨得形容憔悴却仍旧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可是后来她发现，程氏格外痛恨京城人——并且是所有的京城人。每每提及京城人，程氏便会一改平时的温柔，变得冷漠陌生。
而且也正是她的阿娘，千方百计的阻止她学习武功，结果自己不仅懂武功，而且还瞒着所有人。要不是她受伤了，估计程氏也不会提起。
不仅是程氏，邱钰宸也是。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可是今天却杳无音信。就算她阿娘让他走，难道他不能偷偷回来和她解释清楚吗？还是说他真如程氏所说，和别人里应外合的想要她的命，如今没有脸面来见自己了。
这样胡思乱想了好半天，好些事还是没有理清。程兮凉烦躁的瞅了一眼自己的伤口，想着要不是自己伤重，她一定要亲自去找邱钰宸问个明白。
可是直到程氏再次端着粥进来，她还是在床上没有动弹。
程兮凉看着程氏一边搅拌着粥一边坐到她的身边，看到这个动作她就想起昨晚邱钰宸喂自己喝粥的场景。
于是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接过碗，“我自己来吧。”
程氏深深地看了程兮凉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将碗放进了程兮凉的手中。
“阿娘也快去吃饭吧。”程兮凉抬头对程氏说道。
程氏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小心烫。”
“我会注意的。”程兮凉对程氏笑了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等程氏走后，程兮凉靠坐在床上，无意识的学着程氏刚刚的样子搅拌着粥。直到粥被搅的稀烂，她才回过神，三下五除二的将粥喝完，又将碗搁到床边的小柜子上。
她想清楚了，无论如何，等她伤稍微好一点了，只要那时邱钰宸没走，她就要去找邱钰宸问个清楚。问他是怎么想的，问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回事。
她平平淡淡的过完了前十五年，也想要任性这一次，去试着抓住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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