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满江红
暮色收拢，月夜沉沉，玉漏迢迢。
何莹笙先行一步来到崇华坊刘府前，沉眸一望，那黑压压的恶气在建筑上方盘旋，连成密织的巨网，将整座府宅遮盖得严严实实，似要虬结成漩涡，泛出隐隐的红光。
她沉吟不语，手腕一抖，三声铃铛响起，飘出三缕幽魂。
刚出来的鬼大一望见这府宅，惊喝一声：“嚯！好大的怨气！”
“这是哪儿？”
“刘府。”
何莹笙将怀里的铜镜取出，伸手在镜面一抹，面上的雾气一散，露出晚娘血肉模糊的面庞来。
“晚娘，你可记得那位大人姓甚名谁？”
镜内之魂摇头，“下人只道他一声大人，从未说破他的姓。”
如此严谨，想必是做多了变态勾当，已经形成了一套规矩。
她将今日在西市的所见所闻说与他们听，“刘府这冲天的怨气，纵使此人不是晚娘的仇人，我们也需得查探清楚。”
不能让冤魂在这世间停留过久，断了他们入六道轮回的路。
鬼三胆小，缩着脖子躲在何莹笙身后，“老大，你看这泼天怨气，门前又有石狮子镇宅，外面的孤魂野鬼进不去，想必是里面的冤魂在作祟了。”
何莹笙点头，看着门外随风摇晃的两个灯笼。
不远处传来整理的脚步声，巡街的人马已经走到了崇华坊，何莹笙转头望去，洛荀南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冷着一张脸，玉面阎罗般。
有属下看见独自站在街角的何莹笙，出声呵斥，洛荀南抬手制止，解释一句：“是我让她来的。”
属下低头，退回半步。
洛荀南下了马，独自走近她，看着何莹笙比之白日更加沉着的脸色，便知今日之事颇有些棘手。
“有什么异常？”
何莹笙反问：“你看不到？”
洛荀南朝着刘府看去，并未发现任何不妥，摇摇头：“我该看到什么？除了你身边的三只，并未看到其他孤魂。”
原来洛荀南也不是什么都能看到，他只能看到鬼魂而已。
何莹笙向洛荀南描述一番自己眼下所见，“这刘府藏着多条人命，他们的魂魄被困在这府宅之中，生出了滔天怨气，黑气笼罩在上面，快要形成鬼厉之色，一旦红光破出，便是煞气屠戮，在这府中的人，无一幸免，甚至还会波及周遭无辜之人。”
“小侯爷，这事……”
洛荀南脸色一沉，他知刘兴峦荒唐，却道他碍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不敢做出多大的恶事，却没想到这府中藏的人命，多如牛毛。
门房见得有官兵伫立在门前，早就往内通报过去，不一会儿，就有下人出门来迎洛荀南。
“副指挥使继续带两小队巡逻，指挥使李东带一小队随我入府。”
过了影壁，洛荀南等人跟在引路的下人身后往院里走。
躲在铃铛里进了刘府的三只鬼立刻就钻了出来，跟在何莹笙身后左顾右盼。
“老大，这刘府看着比侯府还要气派啊。”鬼大转了一圈，有些兴奋。
鬼二咬文嚼字：“雕栏玉砌，高台厚榭，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啊！”
鬼三则依旧胆怯：“老大，这地方阴气太重了。”
几只鬼在这安静的行进间七嘴八舌，何莹笙已经习惯了，倒是洛荀南很想说一句闭嘴。
走过幽静的长廊，突然一阵狂风起，挂着的灯笼一一被吹灭，耳边传来宛如鸟儿的凄切叫声。
没了烛火的照明，这夜更深了，入墨般将人笼罩其间。
“刷刷刷”，身后的官兵犹如惊弓之鸟，纷纷拔剑出鞘。
霎时，凄厉的叫声响起，洛荀南与何莹笙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声音来源处跑去。
作为一个尚且体弱的人，何莹笙脚程不快，追不上洛荀南，只能咬咬牙硬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停下来喘息几口，再抬头，洛荀南已然不见身影。
但四散开的声音此起彼伏。
开始了。
何莹笙凝神静听，在这宅院的各处，都被鲜血浇灌过，他们被困在这黑暗的地方，发出不甘的声音。
“我好疼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爹！娘！救救女儿！”
“放过我女儿！求求你！”
“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饶我一命！”
……
这喧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何莹笙的耳朵里，她听得脸色苍白，额头布满汗珠。
“何姑娘！”
洛荀南跑了一阵，回头却不见何莹笙的身影，周遭涌来浓重的腥臭气息，他顿感不妙，立刻调转回头。
被人一唤，何莹笙立时睁开眼，浑身是汗。
“小侯爷，快！我们快过去！”她抓住洛荀南的手。
看她实在是支撑不住，洛荀南道一声失礼，索性把人抱起来抗在肩上，一路跑过去。
正厅里，有人披头散发躲在圆桌下，瑟瑟发抖。
洛荀南借着微弱的月光认出他的身份，“刘大人。”
“洛大人！”刘兴峦听得人声，俱是一蹿，凑到洛荀南跟前，抓着他的手不放，“有……有鬼！”
何莹笙扶柱子捂着腹部干呕了几声，被颠簸得有些晕乎乎的，却又忍不住接下刘兴峦的话说，“当然有鬼，你杀了这么多人，他们不找上门才怪！”
“哪里来的小女子，胡说八道！”有洛荀南在一旁，刘兴峦也不再害怕，眼睛一瞪，指着何莹笙发难，“谁让你进来的！来人！”
他的高声喊不了任何动静，这府中遭难，下人们立刻作鸟兽散，大难临头各自飞。
远处跑来一失魂落魄的女子，“有鬼啊！有鬼！不要过来，不是我害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去找刘兴峦！”
那美貌的妇人花容失色，看见刘兴峦在此，腿一软摊在地上，哆嗦着手指指着他，“他在那里！啊啊啊！不要来找我！”
她缩成一团。
不一会儿，从门洞后，走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衣不蔽体，双/腿/间不断地留下汩汩血流，甚至还有血块掉落，所过之处，留下一串血红的印记。
洛荀南不忍直视，偏过头。
何莹笙对这番景象无比熟悉，晚娘。
她心下一震，掏出铜镜，拧开机括，把晚娘放出。
“禽兽！拿命来！”她尖利的双爪向刘兴峦抓去，男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要躲在洛荀南身后。
晚娘要碰到洛荀南的身体，却被一阵金光拦住，整个被打飞了出去。
洛荀南赶紧掏出怀里的三角符，已经是焦黑一片。
“诶！”何莹笙看到晚娘被误伤，连忙把洛荀南拉到一边，“你替这个禽兽拦什么。”
不一会儿，那血女子已经到了刘兴峦跟前，挥手就把鬼哭狼嚎的男人打飞出去。
他吐了一口淤血，齿间血糊糊的，叫着饶命的话语。
晚娘抱着自己的血布口袋，与沉默不语的女子比肩而立，“饶命？那谁来饶我们的命？”
她的利爪抓花刘兴峦的脸，眼睛里充满仇恨。
洛荀南见着这血腥的画面，略有不适，转头看向何莹笙，“刘兴峦不能死，至少不能在我面前死。”
“放心，我会留他一口气，剩下的你来收尾就行。”何莹笙背着手站立。
受了大冤屈的鬼魂，本就需要消解怨恨，她不会插手他们折磨仇人，却会在紧要关头出手，不是为了帮刘兴峦，而是为了晚娘此类命苦的人，要是失手害了生人姓名，他们就再也无法入轮回了。
府宅里凄厉的呼号声齐齐向此地聚集，黑压压的一片，俱是死在刘兴峦手下的冤魂。
男女老少，成群结队。
鬼气将刘兴峦淹没，他尖叫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
适时，何莹笙算准时间出手，黄符一打，金光将魂魄隔开，罩在刘兴峦身上。
“各位已经发泄了自己的怒气，时辰已到，该上奈何桥了。”她手腕上的铃铛一抖，失智的魂魄纷纷抬头看她，流下血泪，百鬼哭嚎。
何莹笙的三只鬼帮着给鬼魂排队。
不远处响起驼铃声，一盏摇晃的星灯飘来，众鬼魂结队而列，跟在星灯之后离去。
那沉默不语的女子抬起头来，面容尚未被画花，但也青白僵硬，眼珠子突出，是刚死不久。
她瞧见洛荀南，不知是被什么刺激到，浑身开始抽搐，啥时间目露凶光，露出血盆大口，朝洛荀南逼来。
翻飞的头发似勾子，卷向洛荀南。
“何姑娘！”
他后退半步，高声一喊。
下一刻，何莹笙就出现在他身前，桃木剑挽出剑花，将卷来的长发缠住，再一转，发丝被斩断。
那女鬼发出凄厉的声音。
她这声音一出，连晚娘也失去理智，朝何莹笙抓来。
她只好抓着落荀南的肩膀一推，把人推离这厉鬼袭击的范围。
何莹笙抽出黄符嘴里念念有词，凌空一打，却见二鬼身上仅仅是冒出焦黑烟气，并不影响她们的行动。
厉鬼袭击人毫无章法，只伸长长爪向她袭去，桃木剑发出震动，感受到弥漫开的鬼气。
何莹笙抬头望见笼罩在府宅上空的漆黑已然凝结成血红色，似有逐渐扩大之势。
她大惊失色，手腕一抖，害怕鬼大他们受影响，赶紧收入铃铛之中，铃铛开始发出剧烈的震动，嗡嗡直响。
“不好！鬼厉之色已然成形！”
何莹笙脸沉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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