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长公主府前车水马龙, 宾客络绎不绝。
男女宾客相携入门,又分座两边。
女宾席上已落座数人, 互相寒暄几句过后, 品了一口茶水,互相打量了一下彼此的衣装,便开始说笑。
要说近日京中有什么大事, 那无非也就两件。
一是平北王娶亲,二是圣人去泰山封禅。
七八位贵妇,家家都有人跟着圣人离京,有的是公公跟着离了京, 有的是丈夫颇受重用跟着去了泰山。
“也不知道我家相公这会儿走到哪里了。他们这一走,还怪让人牵挂的。”
“夫人好福气, 我记得你家相公和大公子两位都伴了圣驾吧。真让人羡慕死了。我家那个小子就一点都不上进, 平日里让他读书也不读。这从禁军退下来,便再没个差事,这伴驾的功劳更是想都不敢想, 真真是气死我了。”
端敏王妃轻笑了一声, “说来陪驾去泰山封禅这事, 倒也不是人人都抢着去。七皇子这不就愣是没去吗?”
她年纪不算特别大, 才四十岁, 但辈分在席间众人中是最高的, 长公主见了她也只能称呼一声皇婶。
这样的话便也只有她敢开口了。
一群女眷皆是一静,不敢接这个话,只侧目去看柳夫人。
柳夫人神色如常,倒是她身边跟着的少女面色有几分忐忑。
倒有一位刚进门的将这话听在口中, 顺口接了下来, “老七他这人怪得很, 别人抢着要的东西,他不要。别人不要的东西,他抢着要。真是怪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心口一跳,抬眸看去,却见着走进来的一位艳光四射的美人。
今日因着是长公主做东,来的女宾大多都抢了公主的风头,衣装得体即可。
偏偏这位妆容精致,满头珠翠,一袭百鸟朝凤的织锦罗裙在日头下闪烁着金光,俨然就是奔着抢风头来的。
这位公主是元后生下的唯一一位嫡公主,也是元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因而平日素来礼遇殊厚,在诸多公主之中待遇仅次于最年幼的公主宋灵。
因占着嫡字,平日对上其他的兄弟姐妹,便总有几分目下无尘不屑一顾。
一众女眷齐齐起身向公主见礼,唯有端敏贵妃端坐不动。
宋华步伐从容的迈过一众女宾,在仅次于主位的位置坐下。
端敏王妃笑道:“三公主可真是快人快语,一点没变。”
宋华喝了一口茶水,“话不好听,但本来事就做的丑。娶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王妃,我看他以后还怎么敢露面。”
柳夫人听着这话面上表情不见波澜,八风不动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身畔的少女忍不住频频往她面上投去目光,她将手里的茶杯递给了少女,示意她喝茶。
少女接过茶杯,定下神,学着柳夫人的姿态娴静的抿了一口茶水。
倒是端敏王妃听到此话,面色微变,面上的笑意有些端不住。
“亲王托身帝血,尊贵已极,娶妻娶贤,南氏女的贤德众所周知。我看没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
这话说出来,带着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底气不足。
宋华被端敏王妃突然噎了这么一句,本能的想要反唇相讥。
但很快反应过来因由,这位王妃的出身还不及老七娶得那一位,她方才说的那话是正戳中对方的心窝子了。
她冷笑了一声,“本公主倒是忘了,皇婶跟我七弟妹是如出一辙嘛。她卖酒,你卖身。哦不,是卖嗓子,听说妙音名动京城呢。”
端敏王妃虽然辈分高,但她的丈夫,那位十皇叔早十年前就逝世了。
如今端敏王府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这位皇婶出身不显。叫一声皇婶都是给她脸面,宋华私心不见得有多瞧得上这等人。
端敏王妃被一个小辈当众掀了老底,面色一白,张口想说话。
宋华不待她出声,便咄咄逼人的说道:“这大好的日子,皇婶怎么不献唱一曲,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端敏王妃面上红白相间,胸口起伏不止,愤然起身。
她刚站起来,便远远的看到门口走进来两道身影。
女子微微仰起头,侧影纤细柔丽。
男人面无表情,整个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向着身侧人的方向倾斜,似乎在听她说什么。
临到门槛前,他垂下头,轻轻替她牵了一下裙摆。
女子回首望着他,嫣然一笑。
一时之间,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仿佛周围所有的人与物都不存在。
光线投在两个人周围,俨然一对天造地设的恩爱眷侣。
房间内的交谈声都是一静,只剩下幽幽的古琴乐声。
柳夫人抬头看去,手里的热茶溅出几滴
少女本来见众人的反应还有几分不解,她并未见过平北王,自然也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姐姐’。
但她一向对柳夫人的情绪很敏感,此时见柳夫人这般表情,心下立时猜出了这一对年轻夫妻的身份。
她心头微沉,端着茶杯抬头向门口处看去。
正是盛夏时节,日头下的美人罩着一条石榴红的绫裙,裙摆发饰不见得有多繁复华丽,至少不及三公主那条百鸟朝凤的罗裙贵重。
偏偏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目,一出现便仿佛占尽天地颜色。
她一时耳边浮现出几年来旁人点点滴滴有关于这位‘姐姐’的话。
在见到她之前,她已料想过她生的美貌,却未曾想过会是这般的美貌。
她侧过头去看身侧的柳夫人,方才还在对她温柔浅笑的母亲,此刻眼中已经没了她的存在。
少女的眸光微暗,一时心头涌出从未有过的慌乱。
南欢顶着各色古怪的目光,面带笑容的对宋暮说道:“殿下去那边坐吧。”
宋暮抬手抚了一下她的面颊。
南欢见他的动作本能想躲,但硬生生忍住了。
这动作分明提前他根本没有与她讲过。
宋暮的指腹轻轻擦过她面上的胭脂,目光温柔的落在她的面上,低声说道:“有人欺负你跟我讲。”
南欢有些怕他将自己的胭脂给擦掉了,却又不好开口,只能笑着柔声道:“殿下放心。”
宋华盯着两个人,眼底闪过一线愕然,她没想到宋暮竟真敢将他这位王妃大大方方的带出来。
从门外又走近一人,“你们两个不要堵在这里腻歪了。就算是新婚也适可而止一点。”
南欢回首笑道:“灵姐姐。”
宋灵今日照旧是一身浓紫蟒袍男装打扮,手里捏着一把洒金的纸扇,乍一看倒像是谁家风流端秀的郎君。
她走上前来挽住南欢的手,压低声音问她,“你身体好些了吗?”
南欢,“好多了。”
宋灵搀着南欢就走,连余光都没赏给宋暮一个。
宋暮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袭男装将自己的妻子带走,姿态自然的仿佛那是她的妻子一般,不知是好笑还是生气。
两个人相携入座,一众人皆起身行礼,唯有一人端坐不动。
少女神态有几分僵硬,但眼见着柳夫人都屈膝行礼,便也只能跟着屈膝。
南欢刚坐下,便听见一声不屑的冷哼。
宋灵左右扇了扇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宋华,意有所指道:“哪来的苍蝇,在这里嗡嗡嗡的。”
宋华冷笑道:“这庶出的,就是没教养。”
两位公主别苗头,旁人哪里敢开口。
柳夫人坐在另一侧,明知不该看,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往南欢身上放。
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个女儿了。
不是说短短几日,南欢的五官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上一次见到南欢的时候,她病的还很重,面上妆画的浓,身上层叠的礼服却也遮掩不住瘦弱单薄的身体。
果不其然,她方才回家便听说南欢连大婚都没撑完便昏了过去,惊动了太后,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调去了王府也不见得好。
按着他们打听出的消息,南欢应当是病得醒不过来了才是。
然而此时坐在这里的女人,身着一袭石榴红的薄绸绫裙,腰间压着一枚双龙佩,发间坠着两只水头上好的白玉簪。
面上妆容轻薄,整个人容光焕发,便是静坐也在浅笑,仿佛一朵经过春雨浇灌,开的格外秾丽的牡丹花。
虽身材还有几分羸弱,但眉眼间那副神光焕发的风韵却是骗不了旁人的。
柳夫人是经过人事的妇人,一个女人在夫家受不受宠爱,她自觉一眼便能看出来。
此时心下不免暗暗觉得不解。
接这个女儿回府时,她便问过大夫她的病情,知道南欢这病一来是因着先天不足,二来是风寒未愈引发了伏邪,三来则是郁结于心所导致的。
先天不足,风寒未愈,都可以慢慢调养,这郁结于心乃是心病,绝非那么简单能够调养好的。
难道平北王与她当真是两情相悦,恩爱不移?
这感情就好到让她过门方才几日就心病全消?
不过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本来南欢的心病就是因情起,因情消倒也说得过去。
若是南欢真能坐稳平北王的位置,那还真是本事了。
柳夫人的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咫尺天涯,曾经只能依着她坐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端坐上位,成了她也要抬头仰望的人物。
“三姐的那位驸马都尉,的确是没教养了些。”
宋灵脸上的表情变得幸灾乐祸,她晃着扇子,笑容别有意味,“听说前些日子姐夫喝了酒,当街与人争斗,三十鞭将人给挞死了?三姐,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呀?”
宋华面色一沉,笑不出来了。
宋灵的声调慢悠悠的,“有些人呢,自己做的事不见得干净,少成日对别人指指点点。”
宋华愤愤的瞪了一眼宋灵,却是不敢开口了。
平日宋灵虽跋扈,私下姐妹之间也没不是没有口角,却鲜有这样在众人面前也不给她留半分面子的时候。
况且,这几年宋灵惯常是不耐烦应付这些寿辰宴席的,嫌一堆弱不禁风的贵妇一坐一天颇为无趣。
今日掐着时间来,又专门跟着这位七弟妹一道进来,完全摆明车马是来做护花使者的。
从前这宋灵与老七两个跋扈人,互相不睦是出了名的。没成想,这会儿老七娶了宋灵的伴读,倒是难得让这两个人也有达成一致的时候了。
她心下冷哼一声,暂且忍了这一遭。
南欢泰然自若的从侍者的盘中接过一杯茶,示意身边的宋灵也去拿茶。
宋灵收了折扇,拿起一杯热茶慢慢喝了一口。
两个人小声谈笑。
过了几息,便有贵妇人上赶着与二人攀谈。
柳夫人频频向南欢投来目光,她却一次都没有向她的方向看过,更未开口打什么招呼,表现的好像不认识一般。
有一便有二,与南欢攀谈的人络绎不绝,不多时席间的一众贵妇人都争相捧着二人。
南欢对柳夫人虽未表现出什么愤怒,但却是彻底的无视。
一众人精闻轩而知雅意,无人再与柳夫人母女交谈半句,更没有人再提起过白马公府之类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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