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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 太阳


  船足足行驶了一天,将近午夜的时候方才晃晃悠悠地靠岸。

  舱门一开,就有一大群的男男女女心急火燎地闯进舱里,嘴里操着五湖四海的方言,高声叫嚷着,手里举着写有各个旅店名字的木牌,拖这位拉那位地争抢着生意。

  经常坐船的人就晓得不需要给面子地将他们挥开,嘴里再不耐地回绝一声,照样笃笃定定地上岸去。

  而红杏是头一次出门,这会儿左右两侧的衣襟都被两只不同的手拉扯住,两张嘴又同时对着她喋喋不休,一声压过一声地大声讲话。

  她哪里碰过这样的架势,又怵又慌,偏又是口不能言,涨红了脸,最终也憋不出来一句话,只能不停摇头表示拒绝,窘迫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好在刘掌柜及时发现,过来替她解了围,这才从那无力的境况中挣脱出来。

  下了船去,扑面而来的是深秋午夜凛冽的寒气,刘掌柜和老何不由自主打了哆嗦,嘴里骂一声。

  红杏裹紧袄子朝前看,天是黑的,路也是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在船上待得太久了,脚再踏到实实在在的地上,反而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棉花上似的不自在。

  这样朝前走出一段,就有一辆马车过来接应他们去旅店,刘掌柜和老何坐在前头,红杏一个人坐在后头,风尘仆仆再朝前行进。

  一开始,刘掌柜还与那赶车的一来一去聊几句话,渐渐地也不再出声,四下里极其安静,只有风声混着车轱辘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不间断地响。

  这马车四面透风,一阵阵的寒风刮在脸上身上犹如刀割,红杏紧抱着那包袱,一动不动地蜷缩着,生怕动一下,连仅存的那点热气也散没了。

  忽然,她听见老何小声叹道:“人再灵敏,哑子总还是不中用。”

  他说得极轻,有些像是无心的玩笑,又分明带着几分恶意。

  刘掌柜半阖着眼,好似睡着了,并没有应声。

  这一声话随着夜风扩散开去,很快消遁不见。

  红杏的两只手握在一起绞紧了,直到下车也再没有松开。

  刘掌柜在金钱上素来吝啬,这晚便是下榻在一处脏旧的小旅店里,到了这个点早已没了热水的供应,红杏就拿凉水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还散着上一个住客头油味的铺盖上,合衣蜷到早晨。

  隔天,他们一行人在旅店边上的早点铺随便吃了些烧饼油条填肚子,又马不停蹄地去铺子里看布样,好容易忙完了,距离着坐船回去只余下一点空档时间,红杏比着手势知会刘掌柜一声,就带着包袱走了出去。

  她手心里捏着一张纸,是之前那位姓叶的女人来访时写给她的地址,说她或许今后能用到。

  她看见空着的人力车,就拿着纸上去比划着询问,然而卖力气的人力车夫识字的却少,她心里越是急,越问不到,不知道问到第几个,才终于寻到一个能认识几个字的车夫。

  人力车拉着她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一路穿梭,都市的繁华风光在她眼前掠过,不过是走马观花,根本没有心情欣赏。

  到了地方,她给了钱,下了车,才不过走了两步路,突然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

  她循声望过去,就瞧见相隔不过十多步的距离,一群衣着光鲜靓丽的少年少女正有说有笑地预备过马路去。

  这一群人都处在最好的年纪,风华正茂,恰似一轮轮初生的太阳,明亮得照耀着让人睁不开眼。

  她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只见他穿身雪白衬衣,眼睛黑亮有神,人又高大挺拔,嘴角眉梢都噙着淡淡的笑,走在灿烂的阳光下,完全是意气风发的俊秀少年郎。

  红杏就立在远处痴痴地看,心里轻唤一声,满。

  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包袱,要想上前去,然而脚却被黏住了一般,一步也动不得。

  她不过这样略一踟蹰,他们已走过那个路口,再也望不到了。

  这日,小满是跟冯寄青等人约好了一道前往南市看绘画展览的,跟他们有段时间未碰面,几个人原本有说有笑,气氛极好,过马路的时候,他的心不知道怎么忽地抽紧一下,人一怔,本能地回头望去,只看见一轮明晃晃的秋阳晒着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再没有别的。

  临到秋末,煦和与婉晴仍旧互不理睬,不仅不交谈,甚至是不对视。

  小满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因不知道他们冷战的缘由,又无计可施,索性也就不管了。

  直到初冬,婉晴送来生日请帖,邀请二人一同前往杜宅参加生日会。

  看着那封请帖,煦和并没多说什么,像是回避,又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两日,小满还在想着要找煦和商议一下去生日会该送些什么,谁知道休息天一大早,煦和竟自己上门来寻他了。

  煦和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却不说话,甚至没喘一口气,一进门就从衣兜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小满。

  是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不过手掌大小,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打开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树林草地,木头屋子,最中央是只憨态可掬的兔子,身上穿着公主裙,怀里还捧一束玫瑰花。

  所有东西,都是手工一点一点雕刻成的,不过指甲盖大小,又是事无巨细,连兔子的绒毛、裙子上的褶皱都活灵活现地雕琢出来。

  这样看已让人惊叹,却还没完,煦和轻轻拧两下子木匣子底部的发条,那兔子便跳起华尔兹,随着音乐旋转,原来这竟是一个音乐盒。

  小满知道他手巧,对着这样精细的活计却还是不由怔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叹道:“这是给她的生日礼吗?真有一手。”

  煦和脸红了一下,笑了笑,“随手瞎做的,还差颜色没上,剩下的就靠你了。”

  他说是瞎做,但这东西如此复杂,显然不是这么一两天随随便便能做成的。

  小满看得出来,却没有点破他,笑应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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