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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巧遇


  宋父过世后,煦和就再没来过学校,小满曾去过宋家,并没见到他本人,宋太太抹着眼泪,说他借了贷,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做投机买卖了。

  她拉扯住小满,求他想想法子把他带回来,但一问她煦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做的什么买卖,她又是一脸迷茫,吞吞吐吐好半天也答不出一句顺当的话。

  煦和寻不见人,过了没几天,婉晴忽然也办了停学手续,只说一声要跟她六哥去趟国外,归期和缘由都没有提,就急匆匆地走了。

  年前这段时间,小满只一个人进进出出,离放假还没几天的时候,他也向学校告了假。

  他先是提笔写了两封信,分寄去杜家和宋家,信上只说许久未见,自己要返乡了,约定年后再见面,又像往年一样,去向魏爷和叶姨道过别,这就收拾好了行李,提前踏上回家的路。

  他到村子里的时候正是黄昏,背着行囊,头顶着一片染红了半边天的火烧云,在村间小道上走,但见家家户户都飘着雪白炊烟,风里又弥漫着饭菜香味,他扬起嘴角,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家里的院门是虚掩的,他近到门前,也没见狗儿迎出来,这种不大寻常的静,已使他的心往下一坠。

  他推门进去,院子里更没有一点声息,空荡荡的,他再往里走,屋子里没点灯,仍被即将沉落的暮阳映得亮堂堂的,每个角落都很分明,是齐整的,也是空的。

  他在这时才觉出了冷,就往灶间去,那里却更冷得厉害,冷锅冷灶,一丝残存的烟火气都没有,擦得干干净净的灶台上搁着一簸箕包好的饺子,蒸好的馒头细心地罩了布巾,边上还有腊鱼腊肉,也都拿布巾罩着,放得井井有条。

  他是最后才进的卧房,这会儿太阳已落下山去,屋子里昏昏暗暗,他的脑子反应慢了一拍,隔了好久才想起来点油灯,借着那微弱的光,看到收拾完毕的床榻上搁着一套新做的衣服,从外套到裤子鞋子,叠得整整齐齐。

  最上面,又拿针线盒压了一张纸,字体端正,像是初学写字的孩童般一笔一划。

   “满,我出去看看,不要找。”

  船上的梁家三少爷天杰是被一声婴孩的哭声闹醒的,人还将醒未醒,嗅觉还倒先一步清醒,闻到了那股船舱内特有的气味。

  他去摸怀表,借着熹微的晨光看了一眼,刚过四点,船约莫还有两三个时辰才靠岸。

  抱孩子的女子坐在他对过,那小婴孩大概是做了噩梦,仍自哭个不休,被母亲的手温柔地轻拍两下,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人总会越活越隐忍,婴孩就是这处好,不论有什么苦痛,大哭个两声就全忘记了。

  船舱里的人并不多,明天就是小年夜,这时还乘船外出的,大约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原本他也预备要在家过完年再出去的,但在家里和母亲整天对着,又实在是多一天也待不下去。

  两年多前他跟佩贞分开,对外只说是和离,内里苦衷却只有自己知道。

  跟徐家联姻不是他的本意,但既成了婚,他就想要好好过,彼此也曾有过一段和谐日子。

  他本身性子温吞,徐家是大户人家,佩贞又是从小娇惯大的,心气高,性子傲,一心认定了他对婚姻心不在焉,后来不晓得又从哪里听到一些流言,就开始拉着他没日没夜地争吵。

  他一味退让回避,却适得其反,越退让,越使她心寒,这样一直走到最后一步,谁也没捞到好。

  那时候他离家去上海,多少是出于逃避,在那寻了一份中学讲师的职业,也不过只想暂寻个事来做,不至于空虚度日,但在教书育人的过程里,反而有了归属感,就越来越不想归家。

  偶尔回去一趟,眼看母亲这两年显见的衰老,他也于心不忍,想在家多待些日子,然而与她就是无论如何话不投机,多说几句甚至要争执起来。

  她一味要他尽孝,所谓的孝,无非是两桩事,要他回来,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安分分做个以收租为生的地主,再结一门亲事,生个一儿半女。

  过年回来他才知道,她已经背着他,又悄悄替他说好了一门亲事。

  他心里反感,又无可奈何,这样只待了两天,连年都没过,就提前买了船票回上海。

  天杰出了船舱,走上甲板,迎面而来的江风刺骨,空气却要比舱内好得多,人也完全清醒过来。

  忽见一位女子背对他,一动不动地立在栏杆边上。

  天是半明半暗的,晨雾又极浓,放眼望去,灰暗的江水与天融成一处,此外再没别的风光可以欣赏。

  不晓得她究竟在看什么,又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多久。

  天杰正自疑虑,她蓦地回过头来,两个人视线恰好碰在一处,同时怔住。

  他脱口出一个字:“苏……”,又顿了一下,才发觉似乎不论唤她什么都有些别扭。

  红杏浅浅一笑,他也笑,一边感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真是巧。” 

  许久未见,她虽裹了厚重的袄子,清瘦仍显而易见,下颌削尖,一双杏眼显得更大,这时天是暗的,她的目光却更暗,好像怀着什么难言心事。

  天杰想起什么来,又问:“只你一个人吗?”

  红杏点了点头,脸上仍笑着,却藏不住一丝淡淡落寞。

  天杰自知道失言,隐约好像猜到些什么,又不忍心细想,此时突然起了风,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打一个寒噤,他便向她笑道:“还是进舱去吧,在这里站久了怕着风。”

  她点头,两个人便一道往回走。

  他在二等舱,而她是在三等,各自回了舱去,他在座椅上坐着,人是倦乏的,却再没半分睡意,胡思乱想的,眼前萦绕着那瘦弱的身影,始终放不下心。

  两个时辰一晃过去,船靠了岸,下船到了码头,他也不急着走路,目光搜寻着,看到红杏正从包裹里取出一摞写了字的纸,小心翼翼地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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