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事重提
周嘉见纪莳被周一凡喂了一口肉之后，还一直盯着盘里的肉吞口水，就知道她喜欢吃，就拿了双新筷子喂她，原先纪莳在家里就吃了不老少，他再一喂，一不留神就把人喂得肚子鼓鼓，里头像是藏着个小皮球。
“走吧，我带你去洗洗。”周嘉扫了眼纪莳的小皮球肚子，假装没什么事似的伸手。
纪莳顶着油汪汪的嘴，乖乖的让他牵上楼，楼梯上到小半，还打起了饱嗝，呃……
哈哈哈……周一凡觉得县里那些戏班都唱不出这么好笑的剧情来，“小嘉挺适合带娃的。”
“也就莳萝。”家里几个小子天天斗殴，尤其是老三，又菜又爱招惹两个大哥，常常鼻青脸肿地跑到她跟前告状，苏文怡都烦死了。
非常理所当然，在去城里的路上，照顾纪莳的重任落在了挺适合带娃的周嘉身上。
他们这趟进城，刚好赶上了赶集的日子，老街上人挤人，叫卖声还价声大人喝皮小子声小子耍赖声交汇在一起，好不热闹。
周一凡一手拉一个，将周吉和周乐紧紧拽在可视范围内，时不时回头叮嘱：“老大，牵好妹妹，跟紧点别走丢啦。”还不时偏头去与苏文怡讨论这趟进城还有什么东西要买。
周嘉紧紧抓着纪莳的小手，一刻也没放松，但他也注意到了，她这趟进城仿佛兴致不高。
往常一到老街，她就巴不得把路边的摊子全部转一遍，有时候苏文怡与摊主还价，她还会插上几句，童言童语，一般人家见她长得可爱，又聪慧也不坚持要原价，会低一些价格售卖。
而今天，她的小脑袋虽然也左盼右顾，但更像是在找什么，而不是凑热闹。
“你在找什么？”趁着苏文怡在摊前挑农具，周嘉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她。
纪莳在周嘉的目视之下，没能坚持多久，她说：“找电话亭……我想给……给妈妈打个电话。”
“想打就打啊，是没钱吗？我给你。”
纪莳摇头：“不给大人知道，爷奶会伤心。”
家里闹得最欢的时候，爷奶就天天担心她会被妈妈带走，妈妈走了之后，爷奶把她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过妈妈。
纪莳有一次生病难受，闹着要去姥姥家找妈妈，那时刚能下床走几步的朱佐芳当场就软倒，有好几天都起不来身，十二叔来摸脉说是受了大刺激，得注意着，再来一次，朱佐芳可能就永远在躺在床上过活了……从此之后，纪莳再不敢在大人面前表现出半点想念符凤芝的念头。
而这次纪云志要有儿子了，爷爷频频向城里示好，纪莳就产生了要给符凤芝打个电话的念头。
她有好多话想问：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想问她为什么不来看她？她是不是已经把她忘记了？如果大家都不要她了，她还要不要她？……
这些问题她反复想了好多天。
“啊，你抓痛我了。”
周嘉回神：“对不起啊，我给你吹吹？”
“不用了，嘉哥，你能帮我想想法子么？我不想给他们知道，但我想给妈妈打电话。”
周嘉看了眼还在跟老板还价的父母，把冰棍吃得滴嗒嗒的周吉周乐，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这边，“先等着，一会儿我妈肯定要去百货那里看打折的衣服，到时你就说想拉屎，百货旁边有个公厕，公厕旁边就是电话亭，咱去那里打。”
纪莳无光的眼睛亮了起来，须臾，她眼里的光又暗了下来，“如果婶要带我去呢？”
周嘉：“我搞定我妈。”
也不知周嘉跟苏文怡说了什么，反正才刚到百货，周嘉上去没聊两句，苏文怡就同意让他带纪莳去上厕所。
周吉和周乐想跟，周嘉说我一个人可看不过来这么多孩子，就把兄弟俩叛逃出父母视线的念头折损。
周乐倒没心没肺，听说不能跟大哥走，马上就跑到玩具货架那里去摆弄那些玩具模型。
周吉就没那么好敷衍，他避开父母的目光，悄声说：“你们一定有事瞒着。”
周嘉也不理他，拉着纪莳就走了。
“你记得凤姨的号码吗？”
纪莳从布兜的最里层小心翼翼地取了那张她夜里看过千百次的纸条，再看一次上面的数字，把它递给已经拿起话筒的周嘉。
“863……”周嘉在电话按键上按着那串七位数的数字。
纪莳的心跟有人在里头擂大鼓似的，噗通噗通，险些要跳出胸脯。
只是，电话一轮一轮地拨，另一头总是无人接通。
在电话拨了第六次之后，周嘉放下电话，转眼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纪莳。
周嘉蹲下，拥着她，安抚道：“你别急，也许是凤姨刚好外出了，咱下次再来打。”
许久，周嘉才听到肩头上传来低低的回应，“嗯。”
周嘉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因此在到父母前，父母问他是不是欺负人了，他都找不到话来辩驳。
最后还是纪莳替他洗清了嫌疑，她说：“没有，嘉哥没欺负我，是外头风大，沙子迷了眼。”
外头的风确实大，早上出门的时候那太阳还像是要把大地给晒化似的，转眼天上就乌云密布。
为了在雨来之前赶回家，周一凡到路边叫了一辆三轮车。
两头通风的三轮车飞奔在国道上，路上的景色不停往后移，那一朵要压城的乌云仿佛就在追着三轮车跑，甚少有机会坐三轮车的小子们紧抓着三轮车上的铁扶手，顶着迎面而来的狂风，喔哇直叫，把三轮车的师傅叫得油门拧得更紧，车子快得似箭。
如果是平时，虐待师傅和大人耳朵的人里头，肯定会有纪莳的一份子，但此时她却像跑了一次马拉松，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靠在苏文怡怀里。
大家也没多想，以为她是早上起太早，这会儿逛累了，都没逗她说话，让她睡。
一开始她是装睡，后来就真睡着了。
再醒来，就到了她阁楼的床上。
她猛地爬起来，去找她的小布兜，找遍了肉眼所见的地方都没找着，正像热锅蚂蚁的时候，周嘉敲响了她的门。
在乡下，孩子睡觉门向来是不关的，但周嘉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不管到哪，进门前先敲门。
因此，纪莳在听到门响时，一转头就看见了周嘉……以及他手里的布兜。
“嘉哥……”电话亭那里得来的失败感再涌上心头。
“没关系，咱下次再打。”周嘉把布兜递给她。
纪莳接过布兜抱在怀里，一边还警惕地望着门外。
周嘉：“别看了，你爷奶到我家去了，现在这家里就只有你我。”
纪莳才松了一口气，抱着布兜坐回床边，“嘉哥，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所以，连电话都不愿意接。
这种事情，周嘉哪里知道啊，但也不好说不知道，只得安慰她：“不会的，你下次打，她在家应该就能接到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进城。”城里那么远，远到他们这种小屁孩在没有大人的带领之下，很难到得了。
但这种小屁孩却不包括周嘉，因为他说：“我今天特意记了路，下次等你爷奶出去做工，咱再去，打完电话就回来。”
于是纪莳就有了盼头了。
这一盼，就盼到两个月之后。
这一次周嘉带着纪莳背着大人偷偷进的城，而家里的大人顾不上，是因为他们都跑镇人民医院看王玲玲去了。
据去城里做工的叔伯回来通知，纪云志不知怎么跟王玲玲动了手，把王玲玲气得住医院去了。
当时，纪立军也顾不上孩子在不在场，口里叨叨着：“我的孙子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这一次周一凡不在家，是苏文怡陪着纪立军和朱佐芳去的医院。
大人离家之后，周嘉把家里的饭菜煮好，放锅里热着，用芭蕉叶包了两个比纪莳脸还要大的肉包子，灌上一壶热开水，就去叫人，把人叫出来之后锁了纪家的门就进了城。
还是百货斜对面那家电话亭，电话还是没能打通。
回家的就变得漫长了很多。
“下次再试试吧，说不定能打通呢。”
可惜，再也没有下次了。
号码已经被周嘉背熟，这次纪莳并没有来，周嘉是在他同学家里拨的这个号码，冰冷的机器音告诉他：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从同学家里回来之后，周嘉夜里想了三晚，把黑眼圈都熬出来了，最后还是打算告诉纪莳这个事实。
有盼头固然是好，但他不想纪莳一直活在被欺骗的虚梦中，他不想她一直被一些不存在的过去牵制着，他想她有她自己新的生活。
纪莳表现得比他想象中冷静，她听了之后只是木木地“哦”了一声，没哭也没闹。
周嘉不知道的是，在第二通电话没被接起的时候，纪莳其实就已经不再对这电话能打通抱希望了。
经过这段时间，她又长大了些，又学会了不少人情世故，也知道虽然爷爷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孙子，但对她的爱并没有比过去少半分。
奶奶在她亲爹想用她向王家表忠心的时候，逮着他打断了一条铁木拐，也要留她在身边。
纪莳就知道，就算爹不疼娘不爱，爷奶还是愿意要她的。
她以前担心的爷奶有了孙子之后就遗弃她。
事实上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完全是不会发生她担心的事情。
奶奶朱佐芳当着警察的面骂儿子：“你和她能过过，不能过我也不管，不要拿带把不带把的来威胁我，生儿子又如何，生成你这种逆子，不但祖上无光，我们命都短几年……我不吃你们那套，想把我莳萝丢掉或者卖掉，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又骂还躺在医院的王玲玲：“你这个狐狸精怎生得这么恶毒，你们王家都不是爹妈生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想打我莳萝的主意，啊呸，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除非我和她爷死了，不，就算我和她爷死了，还有山沟沟的叔伯兄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你再闹……你再闹，我就天天上你领导跟前讨公道，我看他处不处理你！我说你一个外头来的野鸡子，占了人家的窝，赶走了人家娘，还想把人家的崽撵走，这贱得好比那塘泥！要把别人闺女送走才生？你怎么不上天呢，爱生生不生你就憋着吧，看谁给你底气在我跟前作妖……”
临走前又捉着警员的手，老泪横流：“警察同志啊，您可得共情共情我这个当老母亲的心啊，生了这种逆子，我也是没得选择，但他们要将我亲孙女卖了，那是我们一手一脚养大的心头肉啊，是个人都不愿意的，这王玲玲还要死要活，要赖上我们老纪家，警察同志您可得替我们作证，他们死活我们控制不得，我们可负不起这责任，但是他们王家想把我孙女拐卖了，警察同志您可得好好审审他们王家，看还有多少龌龊的事在……”
纪云志和王玲玲吵架，把王玲玲气住院，王家人带着十几个青年把纪云志狠揍了一顿，最后给出和谈的条件是纪云志把纪莳送走，王玲玲才给纪家生孙子……这些话被刚到医院的朱佐芳一行人听了个正着，朱佐芳手里的铁木拐在逆子身上猛抽，断成两截，赶来的护士看病房乱成一团，赶紧报警，才避免了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这事是当时跟着苏文怡一起陪老人去医院的周吉回来跟纪莳说的，朱佐芳的那些话，他学了十成，把纪莳听得哭得老惨。
当天纪莳顶着一双核桃眼回家，晚上抱着小枕头躺爷奶中间，不愿起身。
朱佐芳半夜看着睡得老香的孩子，心里那一堵气墙终于消失。
孩子在他们眼皮底下所做的事，哪瞒得住大人，只是他们当看不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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