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铛——铛——铛——”
“铛——铛——铛——”
“铛——铛——铛——”
沉闷金钟声响自皇宫顶阁楼传来, 一声接着一声,沉沉声响悠悠传开,声响蔓延至整座皇宫。
亦传出宫墙之外。
宫中所有人闻声而震, 纷纷自屋内走出, 往外探看而去。议论声骤起,疑惑不解。
他们仔细听着那金钟声响。随着声响次数越来越多,他们脸上震惊错愕的表情愈加明显。
皇后被宫女搀扶着站在寝宫外院中,让她宫中所有人禁言,安静听着那金钟声响。
秦垣站在东宫院中,听着金钟声响在敲响第二十七下时停下,脸色大变,眼眸颤动的同时,震惊之意赫然。
他立即拔腿往外跑, 直奔御书房而去。
宫中敲响金钟二十七声,乃是大丧之音。这二十七声金钟响, 只为一人——皇帝。
皇帝驾崩时, 宫中才敲响金钟二十七声。
蒙捷离御书房最近, 最先冲跑过去。他身后随行禁军纷纷跟过去, 一瞬间, 御书房院中便冲进了一堆禁军。
蒙捷奔御书房大门去,却被早早等在门前的卢清给拦下。
蒙捷皱眉急道:“卢公公, 是你让人去敲响金钟的吗?皇帝陛下方才不是在御书房好好的, 怎会忽然驾崩?!”
卢清道:“此事, 还得等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到来后才可言说。”
“为何?”蒙捷着急:“我是皇宫禁军大统领,人也已在此处, 为何不能去看?”
卢清身后御书房的大门是关着的, 但隐约间, 似有血气从门缝中渗出而来。
蒙捷顾不上卢清的态度,想要强行闯入,卢清试图阻拦未果,只能挡身在御书房门前,后背贴在门上,眼神严肃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卢清深吸口气,又道:“蒙统领,您若要进去,老奴自是无法阻止,但是,只能您进去。”
“知道了,让我进去!”
卢清这才让开身体。
御书房门被打开些许,蒙捷立即进入其中。眼前所见,蒙捷大为震惊,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卢清随即关上御书房房门。
蒙捷睁大双眼,即使是见过许多令人心惊的场面,可这会儿,他却有些慌乱,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
他身前不远处,是倒在血泊中的秦与奕和梁言念。
梁言念头发凌乱,盘起的发髻散落,发簪掉在一旁。她身上外衣被扯下丢在一旁,里间中衣被撕破,肩膀露出,肩上与胳膊上有几道指甲划出的血痕。
她嘴角是大片血迹,自脸而下,流落在地,她侧躺倒在血中,鲜血沾染她白色中衣,晕开大片大片血渍。
而她身后,是同样倒地不起的秦与奕,他头上金冠落地,头发披散下,龙袍上有大片血迹,他右手搭在梁言念身上,手指指甲里沾着些许被撕破后嵌入其中的细碎皮肤,指尖沾着血。
屋内的空气里,血气更重,更加强烈,涌动在空气中,呼吸间皆能闻见。
这种场面……
即使是蒙捷,也没见过。
但就眼前场面,不难想象出皇帝陛下之前在这御书房中欲对梁言念做些什么。
他心神慌乱,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根本想不起来这时候要去查看他们的尸-体。
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去触碰。
卢清叹息一声:“蒙统领,我都说应该先等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来了之后再说。此等情形……老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蒙捷震惊转头看向卢清:“陛下刚才是不是对白少夫人……是不是对她……”
卢清看了蒙捷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好似已经给出了回答。
蒙捷很早之前便跟在秦与奕身边,自然知晓梁言念和什么人长得极为相似,也知道她是谁。此前秦与奕对梁言念和善,他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未有多言,想着陛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可如今这……这……
怎么能这样!!
梁言念如今可是白家的儿媳妇,是如今正在边境征战的白少帅的夫人啊!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对她动那种心思!!
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蒙捷发出一声沉重叹息,转过身去走出御书房在外站着,不愿再见那等场面。
卢清跟在他身后走出,亦关上御书房大门。
门关拢的瞬间,卢清往御书房内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不,如今是两具尸-体,看了一眼。但也仅仅是一眼,眼帘垂下,所有情绪瞬间收敛于眼内。
很快,秦垣和皇后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急匆匆赶来,两人在御书房外碰面,对视一眼后,见对方眼中有着相同的着急与担忧,而后同时转身,往御书房内进去。
卢清见他们来,立即迎上前去,拱手便要行大礼:“老奴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皇后娘娘。”
“这种时候就不要浪费时间行礼了,”秦垣立即伸手将他扶住,蹙眉询问:“卢公公,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让人敲响金钟?!”
皇后也满心紧张道:“卢公公,那二十七声金钟响可不是随便能敲的,随意敲击金钟可是大罪,更何况是象征着陛下驾崩的二十七声响!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卢清看了看满院的禁军,而后看看向秦垣。
秦垣心中稍愣了下,从着急中恢复些平稳后瞥见了此时正站在御书房门前的蒙捷。
他嘴唇轻抿,若有所思。
而后秦垣走向蒙捷:“蒙统领。”
蒙捷随即拱手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秦垣轻颔首示意:“烦请蒙统领让这院子里的禁军退出去,守在外面即可。父皇突发情况,想来是要紧的事。”
蒙捷看着秦垣的眼睛,秦垣眼中凝重意显然。他也明白秦垣的意思,于是点头:“臣明白。”
蒙捷提声,厉声令下:“你们都退到御书房外面去,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许踏进御书房!”
“是!”
不久之前随蒙捷一起冲进来的禁军们立即转身跑出御书房。
卢清看了皇后一眼,道:“皇后娘娘请随老奴进御书房吧。”
皇后点头。
卢清走过去打开御书房的门,里面的场景毫无征兆显露在他们眼前。
秦垣和皇后脸上的震惊与不可思议神色与方才的蒙捷相同,或者可以说,更为不可置信。
皇后睁大眼,抬起手用衣袖挡住因震惊而不由自主失了往日那般稳重神态的脸。她不由踉跄了两步,双腿发软欲倒下时,是秦垣先一步反应,伸手将她扶住。
秦垣将皇后扶着站稳后,双眉紧紧拧在一块儿,眼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似是想说什么,可嘴唇也只是动了动,未有言语发出。
他喉间有些发涩,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卢清立刻跪下,身体近乎匍匐在地:“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恕罪,老奴实在是拦不住陛下,才让此等悲剧发生!”
秦垣瞥向他:“何意?”
“今日陛下召白少夫人入宫,特意摒去了御书房内伺候的下人,原本老奴以为陛下只是要与白少夫人说些事情,岂料……”卢清身体微颤了几下:“岂料白少夫人进来御书房后,陛下竟然……竟然对其欲行无礼、不轨之事……”
秦垣震惊:“什么!”
皇后闻言,也极其错愕:“卢清,你说什么!”
“此等惨烈结局,老奴不敢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胡乱言语,老奴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对白少夫人心生歹念,欲行不轨之事,两人挣扎之间,陛下强行喂白少夫人喝了毒药,欲借此威胁她、逼她就范,可白少夫人宁死不从,取其发簪刺入陛下胸口……”
“老奴听到里面的动静赶到时,已经……已经为时已晚!”
“陛下没了气息,白少夫人也……也毒发身亡了……”
皇后面色难看,她盯着衣裳被撕扯坏、肩膀还有指甲划出的血痕的梁言念,眼神闪烁着,似有情绪在里间翻涌。她紧抿唇,转眸再看秦与奕,眼神却几乎在眨眼之间变得极其寒冷。
她气息有些不稳,自心而生的愤怒很快便将最初的震惊取代。
她又望着梁言念那张与凌夕云相似的面容,嘴角忽扯过一丝苦笑,像是自嘲,又好似是觉得好笑。
没想到这些年来,他竟然还是没忘记那个女人!
皇后忽然笑出声来:“得不到她,就想得到她女儿……真是龌龊!卑鄙!!”
皇后情绪骤然失控,平日里的稳重模样全然不见,她眼底皆是怒火,行为有些失去控制。
她怒目圆睁,甩袖欲往前去。
秦垣立刻伸手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往前去:“母后,您冷静些。”
“你让本宫怎么冷静!”皇后怒喊出声:“你看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秦垣无言。
皇后怒意再生:“即使抛开以前不说,梁言念现在可是白府的儿媳妇!是白路迢明媒正娶的夫人!他竟然敢趁白路迢不在京都时把人喊来皇宫做那种不要脸的事!”
“他想干什么?他是疯了吗!他是疯了吗!!”
秦垣深吸口气,仍然劝慰:“母后,您冷静点,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死都死了,还不让本宫说吗?本宫真是忍够了!忍够了!!”
这满后宫的女人,每两年一次的选秀,还有他国进献的美人,那么那么多的女人,她们哪个不漂亮?哪个不好看?他竟然还觉得不够!
他竟然还这么不要脸的妄图抢占一个有夫之妇!!
皇后忍不住哭出声来,但不是伤心,更多的是生气,以及觉得讽刺好笑。
“……”
秦垣觉得头疼。
蒙捷此时在御书房门前,他没有进去,但卢清说的话他可都听的真切。皇后所言……亦在他耳中。
当年那些事,知晓的也并非只有他一个。只是没料到,皇后反应会如此之大。
但,在情理之中。
蒙捷闭眸深吸口气。这段时日,这宫中想必是不会太平了。今年一整年都乱糟糟的,似是从未真正的太平过。
将来……也不知会如何。
蒙捷心下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却又沉重的叹息。
皇后情绪不稳,秦垣得在此处查看,便请蒙捷送她回宫。
蒙捷自是应下了。这里的事,有太子在,自轮不到他来管。
待人离去后,秦垣方才因见那无礼场面而慌乱紧张了许久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院中无人,偌大的御书房中,除去躺在血泊中的那两人,便只有秦垣与卢清。
卢清依旧跪在地上,未得允许,不敢擅自起身。
秦垣静下心来后,思绪回归。
他思索片刻后,转身看向仍跪着的卢清,犹豫片刻,迈足走向他。而后半蹲在他身前。
卢清一愣,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继而亦有紧张与无措浮现。他努力压制,却还是落在了秦垣眼中。
“卢公公,”秦垣看着他:“事实,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
卢清低垂下头:“太子殿下指的是什么?”
“自然指的是你方才所言。”秦垣手指轻捏了捏衣角:“方才太过震惊,如今静下来,倒是仔细想了想。你刚才说的话可谓是漏洞百出啊。”
卢清道:“不管真相如何,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
秦垣一愣,轻眯眼:“你是何意?”
卢清没有抬头:“白少夫人说,这就是今日她入宫后面见皇帝陛下的结果。”
秦垣再次愣神,白少夫人说?
这是梁言念的意思?!
卢清再道:“今日她入宫,就已经做好了出不去的准备,既然如此,她也不浪费她的命,便借此来推动你们那因各种顾虑而迟迟不曾开启的事,你们筹谋多年,那份心血自不该付诸东流。接下来,你们要如何做,便如何去做。今日御书房中事,无论如何,都要是方才老奴所言那般。”
秦垣心神一颤,倏忽又震惊。
原来……她都知道。
卢清定了定神,未听见太子阻止后,才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诧异,而后又道:“只有这样,你们要做的事情,才能勉强算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也因此,这件事当中存在的疑点,还请太子殿下抹去。”
秦垣眼神瞬时凝重,眼里满是难以置信。而后不过片刻,又将那股在心中涌动不安的情绪压了回去。
秦垣站起身来,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他走向身前不远处那倒在血泊中的两人,半蹲下,伸手放在梁言念鼻下,他想要感觉到一丝气息,只要一丝就行。可是,没有。
秦垣眸光顿沉,心情亦沉重,不是滋味。
犹记得,她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更别提去提刀,如今她竟然敢……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北渝的皇帝。
她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秦垣想象不出来她当时是何种心境,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劝动卢清、帮她做了这个局。
他心下暗暗轻叹一声。
梁言念身后的秦与奕,毋庸置疑,血流如此多,大概早就没了气息。但以防万一,他还是伸手去探。果不其然,没有呼吸。
秦垣伸手将其推开,而后显露在他眼前的,不仅仅是秦与奕胸口上那滩暗红的血迹,还有从他脖子后面流出的大片血迹。
秦垣错愕。他立即拨开秦与奕身后头发,后脖颈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随即显现。地上掉落的那支发簪上满是血,想来,是梁言念用力将那支发簪直接刺入他的脖颈。如此深度,应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从脖子后面这么用力的刺入……
是梁言念趁皇帝不备时主动刺过去的。这就是方才卢清所说的那些“疑点”之一吧。
若是因皇帝欲对她行不轨之事而挣扎反抗,留下的伤口可不会是在这里。难怪他头发是散落下来的,方才他们站在门口那边,倒是真没察觉到,只被他胸前那滩触目的血吸引了目光。
凝神思索片刻后,秦垣起身。
“卢公公。”秦垣出声:“起来说话吧。”
“是。多谢太子殿下。”卢清随即站起。
“今日之事,就按你方才所言,其余的事,本宫来处理。”秦垣转身走向卢清,眼神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但你应该知道,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所以,除了本宫和你,本宫不希望这宫里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些。”
卢清点头:“老奴明白。”
“待此事尘埃落定后,你便跟着本宫身边伺候吧。你如今这个位置,你坐着挺好的,不是吗?”
卢清抬头,对上秦垣带着一点笑意的眼眸,立即再次点头:“是,老奴多谢太子殿下!”
“让你的人将父皇对白少夫人做的事偷偷传出去,这种时候,你应该有数,要悄无声息的,一点一点的透出去。”
“太子殿下放心,老奴明白,知道该如何去做。”
“如此甚好。”
秦垣走出御书房前,回头看了眼血泊静然无声躺着的梁言念,眉心蹙起,眼里有一丝难过浮现。
这种结局,不是他们想要的。但已发生的事无法更改,只能顺势而行,才能不辜负她以自己的性命为他们做出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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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垣让东宫的宫女给梁言念擦洗身子、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将她送回了白府。
当然,送回去的,自然是一副已无生息、只有冰冷躯壳的尸-身。
白隽和与邱慧叶、梁婺和安雨丹站在白府门前,看着东宫的马车停在府门前,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子将梁言念的尸-身从马车内抱出。而后缓步行至他们身前。
他们本以为梁言念被抱回来,是因为她晕过去了,可走近后,才发现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更无呼吸之动。
白隽和倏忽间反应过来,立即抓起梁言念的手腕给她搭脉。
无脉象,无心跳。连肌肤都已经变凉。
他瞬时睁大眼,满眼震惊,似是不敢置信,他眼前忽有些恍然,身形往后稍踉跄了下,退去两三步。
邱慧叶及时反应伸手去扶他。
抱着梁言念的女子低垂眼帘,轻道:“太子殿下去的太晚,没能救下少夫人,请……各位见谅。”
梁婺错愕,身体发惊,连嘴唇都有些颤意:“你、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没有救下少夫人?你是什么意思!”
女子低着头,只道:“请各位节哀。”
安雨丹一怔,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溢于眼眶。才停歇没多久的哭意再次上涌,眼泪如雨流下。呼吸骤乱,一时没能将气息喘匀,气没喘上,忽堵在胸口。
她眼前瞬然一暗,脑子一片空白,身体直直往后倒下去。
梁婺着急忙慌伸出手去将她接住:“王妃?王妃!”
安雨丹晕死过去,任梁婺如何摇晃其肩膀、如何呼唤着她,她都没有反应。
邱慧叶立刻转身交代府中下人:“快去将女医请过来!”
“是!”
白隽和从东宫女子手中将梁言念接回,她很轻,如今失去气息,更是苍白单薄。那消瘦身形如同一张苍凉的白纸,仿佛稍微用上一点点力气就会被撕碎。
白隽和抱着梁言念往里走去。
邱慧叶鼻间泛酸,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没能忍住。
秦修瓒站在白府内院入口处,他望着白隽和将梁言念抱回时的落寞身影,也看见邱慧叶抬袖擦泪的模样。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大步上前。
白隽和怀中的梁言念面无血色,全无气息。她只是闭着眼睛,安静的垂着头。
“念念?”秦修瓒眼眸颤动,错愕恍然,气息忽一滞:“怎么会……”
情绪猛烈激动的瞬间,腹中绞痛难忍,血腥气自喉底迅速翻涌,然后不受控的往上冲出。
他来不及控制,血即吐出。
“呕——”
白隽和和邱慧叶同时震惊:“凛王殿下!”
邱慧叶大步上前扶住他。
秦修瓒望着梁言念,嘴角血迹缓缓流出,顺势而下,滴落在干净衣襟上。
他眼神闪烁着,泪水迅速氤氲满他泛红的眼眶。而后一眨眼,便自眼角滑落。
他还以为,他会是先死的那个。
“呕——”他再次呕出血来,大口大口的血自腹中翻涌出,他忍不住,克制不住,悉数吐出来。
邱慧叶大惊失色:“来人!快喊大夫!快去喊大夫!!”
秦修瓒身体失力后倾倒下的瞬间,眼前视线模糊。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有抹熟悉的红色身影转过身来,笑着喊了他一句:
“秦修瓒。”
他嘴唇轻动了下。
“夕云……”
随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深夜。
屋内漆黑,没有燃烛,只有少许从窗户透进来的淡淡月光。只有薄薄的一层,甚至不足以让他看清自己微微抬起的手。
秦修瓒挣扎着起身,他翻身,不远处桌边忽有动静响起。
他讶异之间,有人点燃了桌上灯盏。火苗轻轻窜动,而后正式燃起。屋内烛光映照,方才的漆黑被驱散而去。
点烛之人转身。
秦修瓒认出了她,是念念身边那个侍女,好像叫……翠翠。
他蹙眉,眼露诧异,又不解:“你为何在此?”
翠翠走向秦修瓒,眼眶一圈红肿,想来是已哭过一场,她眼里满是红血丝,两眼无神,面色疲惫。
她在床边跪下,继而低头道:“凛王殿下,小姐有几句话让奴婢转告给您。”
“小姐入宫前叮嘱奴婢,如若她在宫中出事,务必要找到您,将这些话告知您。”
秦修瓒错愕,又急问:“什么话?”
翠翠深吸口气:“小姐说,让您带她去药王谷,务必在七日内抵达。”
“你们要做的事,只管去做。”
“还有,梁言念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秦修瓒紧皱眉心,心生疑惑,似是没有明白过来这些话的意思。
翠翠跪在地上未起,只楞楞道:“小姐说,这些话虽然有些不着边,但您很聪明,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秦修瓒:“……”
他抬手扶额,嘴唇紧抿:“这些……真的是她让你转告给我的?”
“是,千真万确。”翠翠答:“还有,小姐特意交代,这些话只能与您说,谁也不能告诉。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小姐说,您会明白,希望您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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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崩的死讯很快传遍皇宫,亦宣告京都百姓。
葬礼一事,由皇后与秦垣亲自操办,一应规程,皆按礼而行。朝臣们闻讯纷纷着丧服自府邸赶来皇宫,在设灵堂大殿之外行跪拜之礼。
但皇帝驾崩一事,事发突然,有人存疑,想要太子秦垣给他们个正式的说法。
秦垣明面上给出的回答是:“父皇辛劳国事,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近日来一直觉得身体不适,一直在服药,不曾想,病情来势汹汹,竟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汹涌加重,父皇当时不觉严重,待发现时,便已经无能为力。”
简而言之,是因过度劳累而猝-死。
这种说法的可信度自然有疑点。但如今朝堂之上,分支明确。
太子一党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太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中立一派虽有疑惑,但为首的帅府对此什么都未言说,他们也不好贸然提问。
而原本的二皇子一党,有人提出疑惑,却被二皇子秦臻给冷眼扫了回去,似是不愿他们在这种时候多嘴胡言乱语。秦臻甚至很明确的表示此事为真,无需多问。
方丞相不解,私下去见蒙捷。
可蒙捷言语间与太子所言几乎相同,他对此并无异议。
方丞相欲再追问时,蒙捷却道:“方丞相,您不要再问了,此事再追问下去,谁也讨不到好。想想丞相府这几十年的基业,您也不想它在一夜间倾倒吧?”
闻言,方丞相震惊,没有立即明白蒙捷的意思,但他既这般说了,他也不好再多问。
出宫后,方丞相途径白府,瞧见了白府门前正在挂白布白灯笼,他更为不解,找人来问,才知道白府要办丧事。
他震惊:“丧事?!”
“是啊,”白府门前的小贩压低嗓音道:“就昨日,白家那位少夫人突发重疾,去世了。”
“什么!”
梁言念昨日突发重疾去世了?!
陛下也是昨日驾崩的……
没记错的话,昨日陛下好似派人去请白家少夫人进宫叙话来着……
再想起蒙捷所言那些话……
方丞相皱眉思索,倏忽间想到了什么。继而更为震惊。他身体忽抖了下,一时慌乱,连忙让人赶紧驾车离开。
皇帝丧期结束后,宫中有流言传出。
起初还算是比较隐晦的说法,只说那位已驾崩的皇帝陛下,如今称呼的先帝死去那日曾经召白府的少夫人入宫去往御书房谈话,还特意屏退了伺候的下人,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而后又有人说,先帝是对白家少夫人有那种念头,所以才特意让禁军去宫门前去接她,就是怕她跑了。
更有人说,白家少夫人突发重病离世一事与那日进宫面见先帝有脱不了的干系,否则好端端的一个女子,怎么会突然死了?
还有人偷偷的说,白少夫人是被人从御书房里抬出来的,当时身上衣裳都是破的……
他们都是在宫中伺候多年的人,若那是真的,无需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他们也只敢小声说上那么几句,至于他们心中想到的画面,谁也不敢往外说。
一时间,各种言论皆有。
宫里暗地里传着,也有人将那些说法传了出去,流入了京都百姓耳中。一时间,流言风语骤起,说什么的都有。
但此种情况下,先帝已去,白家少夫人也已亡故,若想要真相,怕是很难。但那并不能妨碍百姓对此的议论。
朝堂之上,也有异议之言。
尤其是这段时日一直未曾露面的白府与肃王府,若那白家少夫人梁言念真是病故,他们怎么会一直不出现?前几日白府的丧事结束后,所有人都闷在府里,谁也不出来。
连白元帅和肃王爷,直接告假不上朝,朝堂上这些人,自那日出事后便没再见过他们。
太子秦垣在朝堂上暂代皇帝之职,对于朝臣们的言论,他听到了,也阻止了。但他们的嘴,他很难完全管住,表面上是听话了,可私下里还是会议论。
之后又过三日,白隽和与梁婺终于出现在朝堂上。
一众朝臣中,梁婺率先走出,跪地提议道:“太子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已驾崩离世,如今边境正于战之中,有许多事需要主君做出决断,您是储君,是先帝亲封的东宫太子,先帝虽突离世,可按我朝祖制,太子顺位第一继承帝位,您完全有资格继承帝位。”
“还请太子殿下看在边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北渝渴求安居乐业的百姓们的份上,正式登基称帝,以国君身份做出最为正式的决定。”
此言一出,朝臣们震动。
他们议论声起时,白隽和随后走出,与梁婺并排而跪,拱手行礼后,言出相同提议:“边境战乱,战役不止,将士与百姓皆不可安心,邻国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还请太子殿下登基称帝,断了那些人不该有的蠢念!”
他们两个带头而出,原本便是太子一党的大臣们纷纷走出,请求太子登基称帝。
一时间,大殿之中,跪了一地大臣。
几十位大臣跪地同时发声下,还站着的人也开始思忖起来。
而后,众目注视之下,二皇子秦臻走出,行至他们之前,面朝秦垣,跪地行礼:“太子殿下勤恳辛劳,自成为储君来,劳苦功高,身居东宫之位,处事不惊,事事皆平,功劳数不胜数,您登基称帝,臣弟,并无异言。”
秦臻拱手置于身前,低头恭敬道:“臣弟恳求太子殿下,为了北渝,登基称帝。”
秦臻出声,跟随他的大臣们纷纷跪地,齐声高喊:“请太子殿下登基称帝——”
倏忽间,大殿内所跪所有大臣异口同声请求道:“请太子殿下登基称帝!”
大势所趋,已然明显。
那些没跪下的,最终也都跪下了。
一月后,吉日。
秦垣登基称帝。
皇后为太后,玉贵妃为玉太妃,而秦臻,封为“宁王”,他为皇亲,因赐封土一片,可居封地,亦可居京都,先前他的二皇府也改为了宁王府。
秦垣登基后,朝中顺和,朝臣们对他一片顺意,其延续了先帝的良策,将原本一些不合适的刑罚废除,再制定以新的规则。
先前存在的“潜龙”组织彻底废除,自他登基后起便不再存在。
肃王爷梁婺请求将肃王府移居去阜都。他说,他老了,想去女儿和孙子身边待着,享享天伦之乐,珍惜眼前时光。
秦垣答应了,亦正式下达圣旨,在阜都繁华之地为他们选了一处府邸为新的肃王府。
五日后,梁婺带着安雨丹,还有肃王府中愿意随他们一起去往阜都的下人们乘船去往阜都。
小翡跟着安雨丹走了。
是安雨丹特意去白府带走她的。梁言念已不在,翠翠和小翡在白府待的时间不长,安雨丹担心她们在白府待的不自在,便想让她们跟着一起去阜都。珍珠也在阜都,她们过去,也能团聚。
小翡答应了,可翠翠却婉拒了安雨丹的好意。
翠翠说,她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安雨丹也没有勉强。
肃王府整府离去的第三日,翠翠收拾了行囊,与邱慧叶请辞后,离开了京都。
而后又过了两月。
边境捷报传来。此次北渝大战大庆,大庆举全国之力与北渝边境大军周旋近三个月,死伤惨重,想了各种法子、付出极大代价却也没有赢过北渝大军,只得投降,送上降书一封。降书亦随捷报送入了皇宫。
捷报一经传入京都,百姓顿时热议,惊喜欢呼,满城都在欢欣鼓舞。
大战胜出,不论是朝堂上,还是百姓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因此事高兴。
此一战,白路迢作为主帅,功不可没。秦垣收到捷报后,立刻拟好了要赏赐给白府的物件清单,命人即刻去准备,待白路迢回京都,便送去白府。
白路迢整肃大军,自边境凯旋归来的路上才得知秦与奕已经驾崩,如今在位的,是曾经的太子殿下。就是秦垣。
大抵是因为边境大战,皇帝却忽然驾崩的消息不利于军心稳固,所以京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送来,以免动摇军心。如今大战结束,也是消息该送达的时候。
秦垣登基称帝这件事,白路迢不觉得诧异。虽然比自己想象中要早一些发生,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白路迢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回到京都。这一战比自己想象中要久,大庆那边实在狡猾,时不时便搞出事情来拖延时间,又是耍赖,又是挂免战牌,折腾了许久才结束这一战。
在边境待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一想到可以见到他在边境日思夜想的那些人,他便激动,心情顿时畅快,满心满面皆是欢喜,连这刮着冷风、寒意嗖嗖的天,他都觉得是个很好的天气。
白路迢凯旋回京都时,是个艳阳天。有明媚阳光,亦有夹杂着丝丝寒意的风。
京都百姓沿街两侧而站,欢呼高喊庆祝着白家少帅大战而胜,凯旋归来。
处处皆是欢喜之音,见花亦见彩绸,满目都是喜庆之色。
白路迢策马在前,满心欢喜的沿路而行。他本想直接回家,可按规矩,他得先去皇宫面见皇帝,将边境之事汇报一番。
在皇宫御书房见到秦垣时,白路迢拱手行礼:“臣,白路迢,参加皇帝陛下。”
他正欲下跪,秦垣却道:“白少帅不必多礼,此战大胜,你又跋涉而归,辛苦了,就不用跪了,站着说话吧。”
“是,多谢陛下。”
白路迢将边境诸事一一汇报,又将提前备好的折子递到秦垣面前。
临走前,秦垣看着他,欲言又止,可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只道了句:“白少帅辛苦,回家好好休息吧。”
白路迢点头拱手:“是。臣告退。”
自皇宫离开后,白路迢没有再做其它,策马往白府回去。在宫中隐忍了许久的喜悦悉数浮现在脸庞,他眼里也闪烁着笑意的光,面上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高兴。
“驾——”
“驾——”
汗血宝马在白府门前停下,白路迢急匆匆下马,笑着往府内跑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喊:
“爹!娘!我回来了!!”
“念念,我回来了!”
白隽和与邱慧叶闻声而出,两人脸上都是欢喜和欣慰。
白隽和摸着花白胡子,眼含笑,很是欣慰。他那闹腾的儿子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真正的少帅了!没有他在,无需他指挥,白路迢照样能做得很好。
这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邱慧叶牵起白路迢的手,笑着拍了拍,眼里又不由有些泪光闪烁:“你看看你,这么久没回来,这都瘦了。”
白路迢笑着:“还好还好。”
而后白路迢往里探看而去,像是在找什么:“娘,念念呢?她怎么没有出来?她今日不在府中吗?”
他说一出,白隽和与邱慧叶脸上笑容瞬间僵硬,眼神开始闪避。
白路迢顿觉不对,他连忙问:“你们怎么不回答我啊?念念呢?”
他看向白隽和:“爹?”
白隽和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又去看邱慧叶:“娘?念念在哪里?”
邱慧叶眼神闪躲,握着他的手也松开。她抿了抿唇:“念念她……”
“她怎么了!”
“……”
--
白府祠堂。
白路迢自院外而来,匆忙慌乱跑入祠堂。眼前高台上,供奉着一众牌位。在其之旁,有个盖着白布的灵位。
白路迢心脏忽一颤,心神顿惊。他不由睁大眼,又觉恍惚。
他在门口顿了会儿,才迈步走过去。越是靠近,气息越乱,在那灵位之前,他顿住脚步,眼眸剧烈颤动着,慌乱,不安,又无措。
他大口深吸口气,才伸出颤抖着的手,抓起白布一角,而后用力将其掀开。
白布遮盖的灵位上,醒目雕刻着几个大字:
“白氏内妇梁言念之灵位。”
白路迢呼吸疏忽一滞,一瞬间有些站不稳,双手扶着桌面借力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他不敢置信,眼眸颤动着。他摇着头,似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不可能!”他将手里的白布重重砸在地上。
“不会的!!”
白路迢愤喊出声:“我已经按照约定活着回来了,你为什么死了?你为什么死了!”
他身体滑落,跌坐在地。
祠堂内安静的不像话,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因激动而乱得不行呼吸与狂躁乱跳的心脏声。
他睁大眼,迅速泛红的眼眶里泪水氤氲,然后眨眼间,泪滑落。
他面色震惊,有些呆愣。他仿佛觉得此时好似是在做一个梦。
一个噩梦。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手,指甲直直嵌入肉中,红印显露,疼痛感随即传来,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这并不是在做梦。眼前所见,他所知道的,都是真的。
他的念念……死了。
“怎么会这样?”他嘴唇颤抖,不敢置信的嗓音从嗓子里发涩而出。他觉得喉咙好疼,仿佛是在被刀子割裂着。
“我已经活着回来了……我遵守了我和你的承诺活着回到了京都,而且是凯旋大胜而归。我没有食言,我完成我的承诺了……”
“念念,我回来了,我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在的那个人,是你……为什么是你?”
“你怎么这样……”
“你不能这样对我……”
白路迢抱着脑袋,将头埋在双膝间,肩膀稍稍耸动,身体微微颤起。
情绪翻涌如潮,心中最后那道堤坝被冲塌。
而后,有轻轻的哭泣声起。
没一会儿,哭声渐大,整个祠堂内都回荡着他的哭声。
贡台上香烛依旧燃着,白烟缓缓升腾而起。
静。
静得只剩下一种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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