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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自然是用余生的时间找到她。”师兄的声音低而坚毅,蕴含着深深的痛苦和自责,“纭娘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我太无能的缘故。”

        “为了她,我会去考取功名,去求得权力,去走到高位,去得到那能够保护她的力量。”

        她动了动唇:“若是”她当时尚不知顾家犯了什么事,但却隐约听说这种犯事的女子,多半是要入贱籍的。

        师兄,会接受这样身份的顾纭吗?

        “若是她沦落在风尘之所,便赎她娶她,若是她已成亲生子,便以兄长的名义照顾她,守护她。若是”师兄的话,掷地有声,却仍然哽咽了下,跳过了那个字眼。

        “她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的女孩子,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自己。”

        清词转述了宋蕴之的话,一字不漏。

        顾纭怔怔半晌,细长的手指捂住了脸,她的肩膀颤抖,她没有出声,却有泪水不断顺着指缝透了出来,滴落在青色的衣襟上,淌开一朵一朵淡色的小花。

        “师兄若是知道我寻到了你,不知会有多欢喜。”清词感慨,她揽过顾纭纤瘦的肩,如小时那般亲密。

        “哦,对了,”她拉下顾纭的手,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泪:“宋伯母去世后,师兄已守足了三年孝,不日即将抵京,我听我父亲提过,师兄这三年异常刻苦,没有片刻放松。”

        “以师兄的才华,必能蟾宫折桂,你们二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顾纭含着泪噗哧一笑,以手作拳,锤了锤清词,神色却有些黯然,她叹息道:“他有大好前程,我却是因罪没入宫中,也是父母亲人俱亡的不祥之人。”

        “阿词,他娶我,不但于他今后毫无助益,还会遭受同僚的议论和嘲笑。我若是为他好,便不应再纠缠他。我们之间,已经无缘了。”

        “无论你怎样,师兄他必是甘之如饴。”清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她对宋蕴之有信心。

        清词握住顾纭的手,恳切道:“纭儿,你无需妄自菲薄。从青州到王府的一路艰辛,你轻描淡写。可是我知道,这里面怎会有那么多巧合?”

        “在我和师兄眼里,你一直都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这样的你,在我看来,其实是师兄高攀了呢。”

        “不说他了,你嫁到国公府,世子待你如何?”顾纭不置可否地转了话题。

        “他待我很好。”孟清词错过顾纭殷切的目光,她想,她和萧珩的关系,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和顾纭挑明,如今提起,不过徒让她担心。

        她心中有些酸涩,那日师兄还说,“若是小师妹将来遇上心仪之人,一定要带给愚兄看一眼,看他能不能配得上小师妹。”

        后来,她遇上了心仪之人,但良人虽好,奈何早已心有所属。

        “那便好。”顾纭细细端详着清词,用手搓了搓她的脸,看着指尖上的灰,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直觉得你的脸色暗暗的,这是抹了什么吗?”

        “还不是为了见你。”清词嗔道,她三言两语说了自己是如何通过嘉阳公主才找到她。

        顾纭放下心来,语气焉有荣焉:“天下哪个男子会不喜欢我们阿词呢?长得又美,又有才华。”

        她肯定地说道:“若是不喜欢,定是眼睛瞎了。”

        “也就你觉得我这般好。”清词眨了眨眼,笑得开心:“当然我也觉得自己很好。”她摸了摸顾纭的脸,心疼道:“倒是你,被磋磨得这般憔悴。”

        顾纭眯眼一笑,用帕子蘸了流水在脸上搓了搓,下巴有什么东西簌簌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细嫩白皙的肌肤。

        “哦?哦!”清词亦是恍然大悟,又问:“你这是何时学的这本事?这是用的什么?”

        “脸上厚厚用了黄粉,留了厚厚的刘海,刻意画淡了眉毛。”顾纭说得云淡风轻。实则她这几年,为了保护自己,也是想了很多法子。她这一手化妆术是之前在宫中时,机缘巧合一个老宫女教授的,她对孟清词向来不藏私,只重逢时间宝贵,不是说这个的场合。

        “这几年,你便是一直这样过来的么?”孟清词为好友的遭遇难过。

        “王爷不好女色,只是侧妃未免想多了些。”顾纭笑了笑。

        她看了看渐渐西移的金乌,拉起还恋恋不舍的孟清词:“来不及说了,阿词,今日能再见你,我很高兴。”她郑重了神情,严肃道:“只是,以你的身份,不要再来了。”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夕阳下,笑容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今日我既知你过得很好,他也很好,于我,已是心满意足。”

        “至于我,我要走的路,已与你们不再重合。相信我也会好好的,我们彼此在心里惦念,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清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顾纭抿着唇,看她如此伤心,不禁自责话说得重了,跺脚道:“我是为了你好!你一个世子夫人,冒充丫鬟混入王府,若是让你的夫君知道,如何是好?京中高门规矩诸多,你本就是高嫁,唉,你”

        “我虽素日不在意,可也知睿王府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你实是不该来的。”

        清词破涕为笑:“他若是因此责骂我,我便与他和离,我想法子把你从王府赎出来,咱们从此在一块儿。”

        “尽说孩子气的话。”顾纭取帕子为她擦泪,无奈道:“好好好,咱们且不说这个,只是现在时候真的不早了,再不回去,被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清词一笑,握住了顾纭的手:“纭儿,既如此,你且安心,我来想办法。”

        赵恂今日没有出去谈诗论文,礼贤下士的心思,但碍于邓王妃那双饱含着担忧和歉疚的泪眼,他不想她太过自责,还是步出了乐道堂。

        本来这就是筹谋大事的掩饰。身为人父,嫡子的接连夭折,他的悲痛不比妻子轻,是以他这些日子无心于此,索性去了后院的书阁,寻一处安静之所。

        今日的阳光却好,透过半卷竹帘洒入室内,一室斑驳中,他本已昏昏欲睡,却于一瞥之际,看见正对着书阁的大块白石上,坐着两个侍女。

        两人形容亲密,却神经兮兮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那个着绿的,看衣服的颜色样式,是自家府里的,那个着粉的,却不知是哪家的。

        赵恂素日并不在这些地方留心。

        然而,自家的侍女与外府的侍女私相授受,是大忌。

        他正要命人训斥一番打发走,却见那着粉的侍女从怀中取出帕子,为那着绿的侍女擦了擦泪。帕子的料子在日色下流光溢彩,如水银倾泻入他的眼。

        是千金难买的鲛绡帕,赵恂眯了眼。

        他之所以有印象,是因去年奉父皇之命,督查江南织造局,恶补了这方面的知识,知道这种料子向来是贡品。

        有趣,一个普通的侍女身上,竟藏着如此金贵之物,而她并不顾惜,擦了擦泪便草草折成一团塞在袖中。

        他尚未来得及深思,接下来的事更令他瞠目结舌。

        两个侍女互相揉搓了彼此的脸,彼此的脸上都呈现出一小块截然不同的肤色,又互相看看,露出狡黠的笑意。

        他这才仔细看向两个侍女,发现即便刻意遮掩了面容,两个人也是气质不俗,一举一动自有风仪。

        秋日,澄阳,碧叶,白石,神秘佳人。

        两个人又亲亲密密说了一会子话,才携手走出了竹林。

        待到两人的身影全部消失不见,赵恂才挥了挥手,一个暗卫如片竹叶般从承尘飘落下来,悄无生息。

        赵恂言简意赅:“方才坐在那里的两名女子,看到了?”

        暗卫点了点头,如影子般出了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去而复返:“两名女子,一名是孙侧妃院中的乐芸,一名是今日长公主带进府中的侍女华音。”

        “阿姐府上的?”赵恂眸子半眯。

        那日游湖,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听说裴瑾回了府便被老侯爷关了家祠,挨了一顿鞭子。老侯爷怒火攻心之下,扬言要将他逐出家门,一众兄弟姐妹苦苦哀求才作罢。

        之后老侯爷携着重礼,亲自登了安国公的大门,两位大佬私聊半日,隔天镇远侯府办了一场花宴,花宴上,侯府老太君拉着蒋梦笙的手,喜欢得不得了,执意要认做干孙女,还道梦笙以后若是出嫁,裴府必要按嫁孙女的份例出份嫁妆,老太君已是古稀之年,近些日子身子常常不愉,是以两府都不敢违拗了她,只得按照她的意思,正儿八经认了亲,摆了席,皆大欢喜。

        过了不久,蒋梦笙在徽州任上的父母来了信,说是想念女儿,要女儿过去住段时日。老太君依依不舍,但人间一家子团聚,享天伦之乐,亦是世间常情。

        梦笙离开的那日,清词与晋康公主去送了她,晋康公主犹然愤愤:“梦笙,你住段时间便回来,届时我给你找一个比裴瑾俊俏一百倍,脾气好一千倍的小郎君,让裴瑾看到无地自容。”

        清词不能同意更多:“梦笙,天涯何处无芳草。”

        清词还命小厨房做了各色点心送与她,这姑娘虽然笑着,可几日不见,原先尚带着婴儿肥的丰满脸颊却凹了下去,眼中跳跃的那点子活泼也变成了沉静,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了。

        裴瑾害人不浅。

        对晋康县主的话,她只是安安静静地一笑:“好。阿彤的眼光我信得过。”

        对清词,她不舍道:“刚和姐姐认识就要分离,我原想着去府上做客来着,还想认识以晴妹妹,可惜”

        “你若是想吃什么点心,便写信与我,我把方子写给你。”清词安慰她。

        蒋梦笙含笑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我如今也并不怨恨裴公子,那日虽有些没脸,也不过就是咱们几个人,传不到外面。镇远侯府厚道,竭尽所能地补偿了我,老太君也是,待我如嫡嫡亲的孙女一般,或许我与裴公子就是无缘份罢。”

        “我知道,你们原都是一起玩得极好的,莫要因此事生分了。”

        虽然蒋梦笙如此说,后来晋康县主还是对顾子琛耳提面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勒令顾子琛少与裴瑾来往。

        萧珩试探着为裴瑾说了句话:“你不知,阿瑾这次也是被逼无奈,两家是早就通了口风,要给他和蒋姑娘定下来的,六礼都在走了,相看不过是个过场。”

        “若不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恐蒋姑娘不得不娶了。而且,阿瑾心中唯有公主,非卿不娶。”

        清词冷笑:“即便如此,那也是他的事情,一个大男人,应该自己想办法打消高堂的想法,做甚么去为难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呢。”

        “还是你们男子都是这般,平时自诩顶天立地,若真遇到事儿,便往女子身上一推,说什么红颜祸水之类的话,这又关公主什么事儿呢?”

        萧珩甘拜下风,女子在这方面,总是容易同仇敌忾,不过裴瑾此事做得确实有欠思量,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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