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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城里来人


祁梨听到院子里那熟悉的粗犷声,连忙急匆匆地将手掌清理干净,然后走出内屋,以一种极为微妙的表情看着粗犷少年,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周野大哥你说的那锈铁渣子应该是我在铁匠铺打铁所带回来的残渣,因为实在找不到地方处理,所以就倒在门口的泥石道上。”

  被祁梨称作周野的粗犷少年顿时神情一滞,停下身子,左手揽着大约三十来斤的药皮,右手抬起摸摸后脑勺,神情有些憨憨地,但这憨厚的表情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假,只见粗犷少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笑道:“我还以为是别的不长眼的乱扔杂物,原来是阿梨你呀,那没事了。”

  祁梨站在门槛上翻着白眼,有些好气道:“这条泥井胡同总共就我这一户人家,不是我倾倒的,难道还是鬼吗?”

  “我看你就是被我压低了好几批山药的价格,故意找茬拐着弯骂我一顿。”

  名为山野的粗犷少年摸着后脑勺憨厚一笑,然后挤眉弄眼地朝着祁梨做了个鬼脸,也不反驳,因为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他前几批送来的山药在祁梨那软磨硬泡下愣是少了好几个铜子,后面给其他人家送的货物在听说祁梨这边给的价格后也要求往下调低,这几趟货跑下来着实让他吃了不小的亏。

  但两人从小相识于竹马间,感情也算深厚,彼此知根知底,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真的生气,能拐着弯骂祁梨一顿,周野的心里就已经很满足。

  毕竟祁梨在两三岁时就失去了自己的双亲,自幼时开始就是一个独立懂事的孩子,虽然有时候鬼精鬼精的,但心肠好得很,在农闲无工的时候经常帮周野在深山密林中寻觅稀缺的药材,还不收取劳工费,周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感激得很。

  “呐,这是你这个月要的酒火皮子,分量是足称的,也不知道你要这么多山药皮干什么,为了收购这些酒火皮,我可是跑了六十多里地,把周边三个庄子的货全给买来了。”

  周野将夹着的山药皮熟练地放到院子里的柴火堆放处,依次码整齐,然后将捆着的麻绳取下缠在腰上,走到祁梨面前讨要热水喝,这腊冬快要结束的日子还是太冷,不大口地喝上几碗热水暖暖身子,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祁梨从屋内的火炉上给周野倒上一大碗热水,看着后者‘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自己则蹲下身子将放置在门槛旁一簸箕用过的山药残渣倒在院子里一处挖好的泥坑中掩埋。

  穿着破旧皮兽衣的黝黑少年一边埋着药物残渣,一边轻声解释着:“这是我从阿公那里得到的强身偏方,用酒火皮泡药浴的话对于身体皮膜的强韧性有很好的增益,若是能日久天长的坚持下去,说不定能让我的皮膜强韧得像你那头老黄牛一样!”

  粗犷少年喝完水后将手里的大瓷碗放到木凳上,凑到祁梨的身旁,看着后者那布满茧子的双掌和黝黑干褶的干燥皮肤,有些好奇地问道:“有效果没!?”

  将药物残渣掩埋完全后,祁梨站在湿泥上踩实,然后将铁楸放回原来的位置,布满厚茧子的双拳握了握,朝着周野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的身体现在非常的健康,说得夸大一点,可谓是风寒不染,疾病不生。”

  “切!”

  周野不屑的轻哼一声,转身露出自己那一身看起来极为健硕的肌肉,蹲马侧身故意做出几个姿势,让自己壮硕的体型看起来像头牛一样,然后指着祁梨那看起来清瘦的身子,调侃道:“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跟竹签杆子似的,还没我家里那个小丫头强壮,要我说啊,这些偏门药方之所以要加上‘偏门’两字,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你要是真想锻炼身子的话,还不如辞掉铁匠铺的活计,跟我和家妹一起去山里采药去,三天两头的跋山涉水,身子骨壮实得很。”

  听到粗犷少年提到他家的那个小丫头,祁梨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稍显稚嫩的小脑袋连忙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强烈表示自己拒绝的意愿。

  周野家里除了在苦力巷做工的爹和在家织布做活的娘外,还有一个比祁梨小上好几个月的亲妹妹,山村人家,身子壮力气大是硬道理,以至于周野的妹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吃饭从来不用小碗,都是用半尺多宽的大铁盆,身子骨比起庄上的男孩子来也不遑多让,脾性更是暴烈,庄里的同龄人可没少受到这位‘女中豪杰’的欺负。

  祁梨自然也是这些被欺负的同龄人之一,而且因为和周野大哥的关系不错的缘故,所以被周玲那丫头逮住欺负的概率尤其之高,他早就已经深受其苦,他急着想要在十四岁的时候去城里参军,这其中未免没有这位女豪杰的缘故。

  为了杜绝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祁梨连忙打断周野大哥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愿,对着后者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暂时先不说其它的,我先进去屋里给你拿这批药材的钱,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听到祁梨要去拿自己这批药材的银钱,周野也就不好再多语,只得双手抱着膀子站在原地等候。

  一簇屋檐白雪落到祁梨的手肘上,他连忙搓了搓手,将雪团洒落,然后将手掌放在嘴边哈上一口白色的热气,这腊冬就是如此,经常有屋檐雪落在身上,不经常活泛身子的话,那股凉意可以说透心而入,让人直打颤。

  祁梨内屋当中有件灰褐色的柜子,他熟练地从里面掏出自己缝制的那枚钱囊袋子,从袋中取出叮当作响的十五枚铜子,看着这缩水将近十分之一的钱袋子,皮肤黝黑的少年面露心疼之色地将其重新系好放回柜子中,自己则带着这十五枚铜子到院子里递给周野。

  这场交易算是完美达成,原本价值二十枚铜子的药材在祁梨后续的无理‘打压下’成功以十五枚的价格达成,周野憋着一张红脸站在小院子的门口,看着门口那头架在板车上的老黄牛,大声吆喝骂道:“哪个混球衰鬼乱扔垃圾杂物,我这可怜的黄牛大哥啊,脚底板都被扎穿了,还不知要花上多少医药钱呢,倒霉蛋,混球衰鬼!”

  周野驾着牛车在黄牛一瘸一拐中离开,听着那渐行渐远的粗犷骂声,祁梨却有些哭笑不得,周野大哥都已经是十五岁的大男孩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小心眼,真是记仇。

  要不是为了存够过段时间进城的盘缠,祁梨他也不会故意压低周野大哥这药材的价格,毕竟今年的年景不好,庄里人吃饭都成问题,周野大哥的药材生意自然也不好做。

  待到周野离开泥井胡同后,这条巷子就彻底安静下来,自从祁梨隔壁的那户人家在八年前搬离后,平日间根本没有什么人会来这条胡同,这么些年过下来,只有春风,夏雷,秋雨,冬雪还有星空会时常与少年为伴。

  孤单的少年在这座已经修缮了无数遍的小院子里快要度过属于他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锄犁巷铁匠铺子的生意在春种还没有来临前都不怎么样,祁梨做活的那间铁匠铺子在今天更是连一件活计都没有揽到,他跟铁匠铺子的李大叔说了一下,今天便没有去铺子值守,准备趁着空闲将平日间落下的事给做完,毕竟心思已经飘远的少年正准备着在两三个月后就奔向远方。

  他先是将院子收拾干净后在院里打了一套老灵师传授的健体拳,然后用平日打铁剩下的铁条箍了一个铁桶,准备给住在村西头的老灵师送去。

  上次祁梨在老先生家里请教关于武道上的问题的时候,他就发现老先生家里打水的桶残缺了,老人的腿脚在年轻时留下过旧伤,本来就不灵便,用残缺的木桶更加费力,正好今天有空就做一个耐磨的铁桶送去。

  祁梨觉得老灵师对他有授业解惑之恩,他能识文断字,知晓做人的基本道理,甚至有可能修炼武道,去见识这世间的玄妙,几乎都是靠老先生的蒙学引导,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一下这位慈蔼的老人,自然是值得去做的一件幸事。

  他将铁桶箍好之后已经快到晌午,因为腊冬即将离去,所以大雪已经不会整天整夜的下,就像现在刚到晌午时分雪便已经停了,天上挂着一大一小两轮太阳,在经过整个寒冬的沉淀过后,这两轮太阳在刚出现在苍穹上时便洒下温暖的黄白光芒,照射在白皑的雪地上,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气息。

  祁梨做完活后站在院子里晒了好一会儿太阳,这种温暖太让人安宁,如果不是还有事情要做,他甚至想在这暖阳中大睡上一觉。

  只有久经寒冬腊月的人才知晓这种温暖的珍贵。

  稍微休息过后,祁梨抱着箍好的铁桶走出院子,将这间小院子的木门用铁锁象征性地锁好,然后径直走出巷子朝老灵师所住的村西头而去。

  老灵师住的地方在屏南巷,是一间看起来有些宽敞的三屋大院子,毕竟是德高望重的庄上老人,又具备大本事在身,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太寒碜,这间三屋大院子在整座东陇庄里都算得上是相当不错。

  当祁梨刚走进老灵师那间院子所在的巷子时,发现现在虽然刚好是晌午时分,但却有很多人争相拥堵在那间三房大院的门口,都是庄里面容熟识的阿婶叔伯,甚至还有不少年龄尚小的孩子被大人们架在脖子上看着院子里。

  祁梨抱着铁桶挤上前去,用手肘顶了顶前面一位身躯魁梧的彪形大汉,有些疑惑地喊道:“石山叔,你们干嘛呢?”

  那彪形大汉头上架着自家的孩子本来看得正起劲,结果被人突然打扰了兴致,满脸怒意地转过头来正要开骂,发现身后的人是祁梨后,脸上的怒意顿时消失,咧嘴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小阿梨啊,你今天怎么有空到陈叔祖这里来,没有去铁匠铺吗?”

  老灵师的本姓便是陈,辈分高出东陇庄大部分的人,尤其是高出年轻一辈好几个辈分,石山叔虽然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但称老灵师为叔祖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陈梨低头示意着怀里的铁桶,瘪着嘴回应道:“今天铁匠铺没有活计做,这不趁着空闲给阿公做了个铁桶送来,将阿公院里那坏掉的木桶给替换掉。”

  石山叔恍然地点点头,对着祁梨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懂事得很,陈叔祖平日间的教导没有白费心思。”

  被石山叔架在头上的小姑娘看着祁梨怀里做工精致的铁桶,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脆生生地开口道:“梨哥哥你做的桶真好看,桶中间居然还有扭结的花边,这手艺比起我爹来可好多了!”

  石山叔听到自家孩子的评价,脸色顿时一黑,有些酸溜溜道:“是!是!是!你梨哥哥的手艺好,那你别喝你爹做的桶打来的水啊!”

  “谁稀罕!”

  只有四五岁的女童低头朝着自家的老爹做着鬼脸,揪了一撮石山叔脑袋上的头发,傲娇地撇头轻‘哼’一声,不再理睬后者。

  祁梨看着眼前父女打闹的这一幕,感觉很是温馨,虽然心里有些不好的感受,但好在经久以来早已习惯,于是忍住浮动的心绪岔开话题,对着石山叔问道:“石山叔你们狩猎队不是准备过完樱醇节后就组织起队伍再次进山吗?”

  穿着破旧兽皮的黝黑少年踮着脚尖朝着大院门口探了探,发现在大部分狩猎队的人都在人群中,于是接着朝石山叔询问道:“为何大家都围在阿公的院门前?”

  石山叔将头上顽劣女童的位置稍微扶正,看了一下周围狩猎队的人,解释道:“本来大家是准备午饭过后就进山的,但谁曾想召景城的城卫军居然来人了,我们都是围在这里看热闹的!”

  祁梨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庄里的这些人都围在门口对着院里的几匹马指指点点,有的人眼睛甚至都快看直了,满脸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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