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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江可芙忽然爆发的愤懑不同,李沐凝任由刀刃贴在自己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听到沈纵的时候,瞳孔微微一滞,但很快便神色如常。她摆手示意黑暗中要上前的女子退下,看江可芙渐渐平静下来,轻轻地推开了她。

        “一个被至亲之人做博取同情的工具能有什么心呢?皇嫂你该庆幸,我起码对你和七哥,还是有点歉疚的。镯子,不给就不给吧。我累了,便不送皇嫂了。”

        愤怒过后是无尽的颓然,有什么用呢,都死了,全都死了。江可芙感觉自己从没有这么累过。看着李沐凝又拿起那本《牡丹亭》,苦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内殿。

        次日夜间有人破门而入时,江可芙毫不意外。一个“要犯”在宫里藏近三日已经很可以了,被来人夺去匕首扔在一旁时,甚至有一种悬在头顶的剑终于斩下的莫名解脱。

        深沉的夜色掩盖了这场深宫角落的捕捉,绕过大半个禁宫,江可芙终于在东宫里见到了两年未见的齐王,不,现在是新帝。

        不知道人过了二十岁还会长高是不是真的,江可芙觉得李哲好像又高了一些,也或许是曾经的李盛太夺目了,使得他们这些兄弟在他面前都无端得矮上一截。而现在这位九五之尊身着龙袍,头带冕旒,如此庄重,在这样的深夜,在已无人居住的东宫,是那样的荒唐又诡异。

        年轻的帝王手里正在把玩一把梳子,看江可芙被人推进来,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弟妹来了也不肯知会一声,朝中那么多老臣担忧你们夫妇二人,却不成想人就在京中任他们猜测。”

        揉着被扭红的手腕,江可芙捕捉到内殿还有一个人轻浅的呼吸,不看李哲只扫视起殿内布局,还口道:

        “能得陛下穿朝服接见,还真是莫大殊荣了,不过怪可惜的,也只能见我一个了。你们更担心的另外一人,我比你们还担心他下落。”

        “弟妹想哪里去了,朕绝非那等会戕害手足之人。七弟若未去盛京朕或许会有所忌惮,但而今情形,朕也已为天下主,又何必留个残害手足的冷血暴君的样子给百姓呢。”

        “陛下说这话自己不泛恶心么,原来东宫不是陛下的手足。”

        既已如此,虚与委蛇属实没有必要了,江可芙单刀直入,倒叫李哲愣了一下,转而抚掌大笑起来。

        “这原也不难猜吧。弟妹是想拿此事驳朕的话?朕不知江家的女儿是都如此天真还是弟妹在盛京两年越发淳朴起来了。为这个位子你死我活本就是皇家的常事。李盛连身边人都防不住还想坐上这龙椅。若非念及父子情谊他又快死了,父皇知道他中毒之时就该废掉他了。”

        那是嘲讽的笑,江可芙也清楚他所说的确是实情,成王败寇,若记在史书上也不能不说一句他如此心狠是可成大事的人。但她仍然是厌恶他不认可他的。

        “可你还是害怕,你怕如此这个位子还不是你的,便开始觉得它上面还没离开的主人碍眼了。与其等着他的选择,不如杀掉直接抢过来就好了。手足相残当然算不得什么,弑父弑君才是重头戏呢。我没看,也觉得应该很精彩。就是不知陛下演得过不过瘾了。”

        江可芙不知道李哲现在会不会对自己动手,但这样直面的机会有一次算一次,不痛快说了就都是遗憾。对面的新帝神色开始阴郁,片刻,阴恻恻地笑了。

        “弟妹和当年常老夫人寿宴上时一样口齿伶俐。但锋芒太盛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藏起来更好。”

        说着李哲放下了在手中把玩许久的梳子。江可芙便觉殿内忽然一阵风,有人站在了身后,随后后颈一痛,意识模糊。陷入黑暗前,李哲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我是有心如此,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

        东宫昏暗无光的内殿里,江可芙没有听错,重重叠叠的幔帐后是一个被铁链扣住脚腕锁在床上的女人。

        外面的火光透过锦屏薄纱,在地面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也将慢慢踱步走近的影子拉长,再拉长,最后印在帐子上。床榻被隔绝出的这一片黯淡里,女人没有感知般地一动不动,直到面前帘幕轻响被打开,她猛地抬头,外间的微光朦胧却足够勾勒她的轮廓。

        是传言里东宫离世那夜就自尽殉情的太子妃。

        沈妙书。

        “不用担心,她没事,我只是把她送去个更安全的地方。死有用,却最没劲了,活着却无人知道在哪儿不是更有趣么?其实我原来也没觉得,直到后来发现父皇的秘密,该说,我们不愧是父子。如此,也算子承父业了。”

        看到来人的一瞬,沈妙书原本空洞的眼睛开始活转,开始酝酿一场名为仇恨的风暴,瞳仁里如同有了两把箭弩,要将面前之人射出几个窟窿。这种恨意在那只手来触碰她时达到顶点,可脚踝上的铁链禁锢了行动,她轻松地就被制住,然后按倒在床上。两声轻响,手腕上也扣住了一样的链子。

        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年轻的帝王好像看不见沈妙书的恨意与挣扎,兀自扳过她抗拒的身体,手指抚过女子散落及腰的长发,用此前把玩了许久的梳子,轻轻地,滑过发尾。

        “今楹的封后大典在月初,她那日还让我去看她的礼服,内务府用心了,但我总想着,皇嫂穿上该是什么样子。皇嫂穿红色最好看了,我记得沈太傅教我们读书,皇嫂跟着他进宫来,那时就常穿红色。夏日午后人昏沉沉的,看见窗外头一抹红朝里面招招手,也就没那么倦了。可惜,那时候只是对四哥一人招的。”

        背对着李哲,沈妙书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感知着呼吸间的热气离自己那样近,挣扎不脱,每一刻都是在凌迟她。

        如同被圈养的狗猫一般关在这个曾经是她的避风港现在是暗无天日的囚笼的东宫,不知寒暑,不知春秋。应该没有多久的,但她已经快要忘记李盛的样子了,他们一起的痕迹也正在被日复一日的折磨磨得模糊,朦胧。

        像是故意要刺激自己,从哪天开始呢?李哲不再故作亲近地喊她的名字,他会穿着朝服带着冕旒,如同一个宣政殿前接受万国来朝的圣明天子,在夜深人静时候走进东宫,坐在她床前,或是给她看一件件新衣,或是给她绾发,然后丧心病狂的搂着她贴在她耳边喊皇嫂。他好像特别喜欢看她愤恨却无奈的样子,每到此时,就会兴奋地提更多句李盛看自己的反应。

        以前没有发现他是一个疯子。也或许为这个位子机关算尽的人不管得没得到,最后都疯了。

        “后来你嫁给四哥就很少穿了,也是,嫁衣也穿过了,还有什么再比得过那样的红。”

        那双她厌恶至极的手忽然搭上肩膀,猛地施力,她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撞在身后人怀里。腕上的铁链绷直,狠狠地扯了她一下,微微蹙起眉,李哲已喃喃着靠上她的肩头。

        “皇嫂喜欢兔子么?我看刚进宫的明嫔在院里养了好多兔子。她低头抱兔子时和皇嫂有些像,沈太傅看着我们读书你在旁边习字时好像就是那样啊,我忘了,皇嫂喜欢猫,兔子柔柔弱弱的有什么好,明嫔也不过是低头那一晃神的相似罢了。我那日在御花园看见十一弟,他就抱着一只猫,好像就是以前东宫那只,四哥死后我以为猫也恋主跟着去了,原来寻了新主。皇嫂,这样的猫,你还要么?”

        沈妙书不能说话,她知道李哲想看她的什么反应,往日虽知没用但她依然会表明态度般的抗争,但今夜她累极了。尤其在听到外殿江可芙被抓,李辞下落不明,她幻想的一点微弱火光,终被强风吹灭。

        半晌,一滴泪划过腮边。

        身后人似乎并不在意她今夜的反常,一手环过她的腰身,变本加厉的言语中带着戏谑:

        “我想皇嫂是不需要的,过几月我这侄儿降生,哪儿来的闲心理猫。不过皇嫂可想好了,他日后该怎么办呢?皇嫂可以随四哥去,死后一了百了,总不成还想带着孩子一起下去团圆吧。如此,皇嫂知自己有孕时干脆走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委曲求全。所以,皇嫂啊,我这侄儿,该叫我皇叔?还是父皇?”

        指甲嵌进肉里,沈妙书阖上了眼。每次李哲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炫耀着他抢走的一切,恨意总会让她忘记她还有一个孩子。她早前一直希望的生命,现在却矛盾地成为了她一重枷锁。让她心有希冀,也让她生不如死。

        “不过也不急,距临盆也有好几个月,足够皇嫂想清楚了。不过皇嫂还是太瘦了,可是我带来的吃食都不合胃口么?今楹这个月份时比皇嫂丰盈得多,抱起来更舒服。当然,我还是最喜欢皇嫂了。”

        默默要紧牙关,沈妙书的目光开始空洞起来,微微仰头看向帐子的眼睛里,深邃,又无望。

        他一定会遭报应的,就像李隐被自己闷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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