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再装糊涂的丞相
镇北王和也利的奏章差不多同时到达京都。李灵阅后,斟酌不定。今天朝会上,李灵就拿出来让各位臣工们商讨。
“皇上,也利虽归降多年,但贼心不死,早萌反意。依臣看,镇北王所言极是,不仅要断绝贸易,也应照会南夷和东羯不可与之贸易。”兵部尚书宁虞山倒是第一个跳出来了。前几日,他去赴了哈嗤儿的玉香楼之约,那玉香楼本就是北胡安插在京都的一个据点。在那里,哈嗤儿要求宁虞山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份,尽一切可能打探朝中一切消息,并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今天他第一个跳出来,既可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又可以借此掩饰自己。
“皇上,先帝爷以宽仁治天下,如今北胡遭受雪灾,民生艰难,我朝作为天朝上国,不给也利一些赈济,不仅有损我朝脸面,也怕其他属国会心生芥蒂。”户部尚书钱永也出列躬身说道。钱永是丞相钱维之子,为人忠厚实诚,一番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况且,北胡每年也都有进献岁供,如今他们有难,我们帮一点也是应该的。”
“北胡是虎狼之邦,也利之心,天下人皆知。皇上,我就怕我们救了只中山狼啊。”礼部尚书张松陵也附和着宁虞山。
底下臣工们各抒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李灵听得有点不耐烦,本就是他当皇帝难以独断的事情,拿出来给他们商讨,原想能议出个结果,没想到却越议越心烦。想着在建州时的惬意生活,这皇帝当得真是无趣。眼睛瞄到坐在边上的丞相钱维,一本正经,双眼低垂,似睡非睡,一副事不关己,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玩笑。这老臣子前几日受了风寒,告假了好几日,今日上朝,念其年老多病,特赐座给他,不想就在这朝会上这睡着了。便挥手止住了底下群臣的呱噪。大声问道:“老相国可有万全之策?”
钱维并没睡着,刚才各部尚书们的争论他也听在耳里。只是,这事情确实有点让他首鼠两端。镇北王的奏肯定是要准的了,北胡的雪灾原则上也是要赈济的,可又如何不让赈灾成了资敌,却让他有点为难了。正当他冥思苦想之际,皇帝问他了。
“皇上,依老臣之见。镇北王的奏要准;也利的要求也不过分,也应准。”李灵一听,腹诽道,“嘿,还指望你有什么高见,怎么就来了个和稀泥?”嘴上却说:“钱相请讲。”
“皇上,臣以为,镇北王所奏,事关北疆安全,必然要准。北胡那边呢,他们每年岁供十万两,我看皇上准个两万两赈济他们吧,以示皇恩浩荡。东羯南夷那边,让他们都断绝与北胡贸易,只怕东羯南夷他们阳奉阴违,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老臣想,不如我们去买,为避嫌,不要官家去买,可叫各地方委托商帮去买。我们买光了,也利也就买不到了。其实也利的信只是说请皇上恩准他入关采购物资,臣看,也准了吧。反正他们买了后都要经过镇北王的辖地运出去,皇上下旨请镇北王从权处理便宜行事就行了。”
“可钱相,赈济不是要给粮草补给的吗?给银子干嘛?”李灵有点转不过弯来。“他们可以用银子去买粮草补给啊。至于他买不买得到,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钱维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皇上且放心,老臣估计北胡雪灾并不像也利所说的那么严重。也利上书,究其原因,其一是想增加储备,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嘛;其二是想试探我们的反应,他素有反志,岂有临阵磨枪之理?”
李灵被钱维这绕来绕去地绕了一通,总算明白了。心里不禁乐开了怀,“这老相国还真的是老谋深算!也利你受灾了,朕拿银子赈济你。你要买东西,朕派人给你全买光。你要入关采购,朕准你买,买完再让镇北王从权处理。这算盘打得,分明就是想让也利折了夫人又折兵。”
“哈哈,还是老相国老成谋国啊。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丞相病体无碍了吧?朕这两日常听太后关切你的身体,还嘱托我派太医去府上看病。我看你今日得空去谢个恩吧。”
“谢皇上皇太后恩典。”钱维听到太后二字,只觉得一股凉气又从后脊梁升起。
退朝后,宁虞山跟家丁说,南城新开了一家叫博雅堂的古玩店,他要去看看。到了博雅堂,匆匆把家丁打发走。望着家丁走远了,再四顾并无熟人,便往北走了百余步,闪身转进了玉香楼。今天钱维讲的让镇北王从权处理,他觉得这里面有文章。
钱维是硬着头皮去栖凤宫的。自从前次见过太后之后,他一想到这个女人就莫名地起一身鸡皮疙瘩。他追随先帝数十年,不成想在这仗朝之年还要卷入皇帝家事。太后此人,他是见识过了,强势,剽悍。先帝在的时候或许还能镇得住她,而今,宫中母强子弱,怕是要出大事。作为当朝丞相,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关乎他们钱家全族的生死存亡。
“老相国风寒好了吗?我听丘鹤讲倒是无甚大碍了。”太后见到钱维,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谢太后,丘太医给老臣开了几副药,服用了几日,倒是觉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啊,老臣这年纪,唉!实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钱维摇头叹道。
“康复了就好,你是当朝丞相,皇帝还指望着你看护一程呢。皇帝每次与我谈起你,也是屡屡称赞你乃当世第一忠臣。”
“太后言重了,自我追随先帝以来,先帝待我亲若兄弟,恩重如山,钱某即使粉身碎骨也报不得万一。辅佐皇帝,本就是我等职责,太后这么说,倒是让老臣惭愧之极。”
“听说镇北王上奏给皇帝了要封关禁绝贸易?”太后话锋一转。
钱维一听,倒觉得这太后消息甚是灵通。才退朝不久,便已知今日朝会内容。“确实,北胡虽臣服多年,但侵扰我朝之心始终不死。臣觉得镇北王说得有理。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先帝宽仁,如今北胡遭受大灾,赈济一番倒是必须的。但今日之计,未免苛刻了点。”
“太后,老臣对国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假使能以苛刻之计换取也利知难而退,未免不是两国百姓之幸。”
“嗯,这些军国之事,皇帝有你做主,自不会有什么差池。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镇北王在外戍边有近二十年了吧?”
“回太后,足足二十年了。”
“我有意与慧太妃合计一下。这么多年了,镇北王在外也甚是辛苦,先帝在时,便时常念他。慧太妃跟我一样,也上了年纪了。我想,可否让皇帝诏其回京,一来也可将养身体,二来也可让慧太妃得享含饴弄孙之乐,天可怜见的,她那孙子听说都十八岁了,慧太妃还没见过呢。老相国觉得如何呢?”
“太后谬矣,如今国家大患,唯北胡耳,先帝当年远瞩,派镇北王以皇子之尊,镇守北陲。所幸镇北王不辱使命,辛苦经营二十年,方让也利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天我朝能有如此太平日子,镇北王功不可没。如今贸然诏其回京,怕会令亲痛仇快。”钱维没想到太后这次居然会开门见山,直抒心意。心想躲也是躲不过了,也就不装糊涂了。
“说的也是。但以我朝之大,藏龙卧虎者不知多少。难道少了个镇北王就要丢了北疆不成。”太后已隐隐有怒意。
“恕老臣直言,目前这北方,离了镇北王还真不行。要知镇北王不只镇守北安,还节制了六州兵力。放眼我朝,目前能让这三十万将士俯首听令的非镇北王莫属。朝中即使有人才干可比肩镇北王,但在地方经营上,无论如何是比不过深耕二十年的镇北王的。况且北胡也利对中原虎视眈眈,临阵换将也是兵家之大忌。请太后明鉴。”
“那老相国的意思是说,北疆只听镇北王的了,皇帝的号令也可以不听了”太后词穷,似乎有点强辞夺理了。
“太后差矣。镇北王忠心耿耿,二十年如一日,栉风沐雨,为我朝撑起这片北方屏障。老臣实在是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老相国啊,你我相识近五十载,先帝爷对你一向推心置腹,战乱时甚至以命相托,如今他遽然逝去,留下我与皇帝相依为命,你可要好好照顾好我母子。”太后看钱维一脸正气,知道老相国今日是要跟她杠上了,遂又放低了姿态,说着说着又举袖拭泪。“你想想,皇帝在南方过了十几年的安逸日子,猝然接此大位。然而镇北王拥兵数十万,一旦挥师南下,数日之内可达京都。都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每每想到这,我就夜不能寐啊。我这苦命的孩儿,不当这皇帝还好啊。”
钱维一听急了,心想,“太后啊太后,你昏聩啊,没了镇北王,你觉得皇帝这江山还坐得稳吗?”一时间也豁出去了,脱口而出,“太后,先帝爷有旨,后宫不得干政啊。”一句话把太后给顶了回去。话刚出口,才觉得孟浪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看来今天要不跟太后撕破脸皮,此事将无法善了。
“放肆!好,我不干政!你觉得我不干政就拿你没法子了吗?这天下还是皇帝的,我还是他的娘亲!”太后已是恼羞成怒,咬牙切齿指着钱维大声喝道。
此时钱维也顾不得其他了,长跪而起,说道“太后,老臣忽感胸闷,若无他事,容臣先行告退。”说罢,径自转身阔步离开。
太后望着钱维老态龙钟却又坚毅的背影,气得浑身颤栗。回到后殿,喝退左右,静坐了良久。突然开口默默说道,“你都听到了吧?”身侧帷帐忽地掀起,无声地闪出一人,全身黑衣,只露出两个眼睛。
“听到了。”声音很冷。
“看来皇帝身前的这些绊脚石都要想办法搬开了。你找一下丘鹤吧,再配一副药。过几日送到钱府去。”
“是。”
“机密行事,事毕不要留活口。我最近眼皮老是跳个不停,让你查的那手绢可有消息?”
“还没有。”
“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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