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反复无常，抓到小羊
带有煞气的锁链终究还是伤到了沈郁的根本，虚弱的灵体变得有些透明，一阵青烟般攀附在桌脚。
卓炎一时一刻都不想再等，扯着链子把沈郁拖起来便要趁夜色出行。
湛蓝的双眸幽怨地看向他，沈郁像是故意要激怒卓炎一般。
“你带不走我。”
沈郁的挣扎反抗对于卓炎而言比蚂蚁抬脚还无用，他毫不费力地扯着沈郁走了，然而越临进柳府大门，卓炎便愈发清晰地察觉——府内有一股无名的力量。
卓炎难以抗衡的力量，仿若千百双手一同拉扯着沈郁，要将他从卓炎的手中抢走。
那道门槛便是沈郁无法越过的鸿沟天堑。两股强大的灵力交织在沈郁的身上互不相让地拉扯，他颀长漂亮的眉峰聚在一起，淡蓝色的眸子坚定地同卓炎漆黑的瞳孔对视。
“你带不走我。”他又一次笃定地对卓炎说道。
果然是柳家那些亡魂不肯放他离开，这些亡魂和沈郁一同栖居在时间的狭缝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那段惨案。
倘若是十年后的卓炎，必有手段能够将他们拘出来。
可是十九岁的卓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郁的身形不断变浅变淡，被瞧不见的手拖回不存在的时间中。
两条锁链锒铛落地，卓炎的手中空无一物。
修长有力的手掌捏成拳，少年人的表情逐渐阴毒。
谢山更是摸不着头脑：“少主？”
卓炎抬手止住了谢山的话，转而望向柳府空洞深邃的宅院，蹙眉道：“我们先走。”
再过不几日，收了崔家英雄帖的各路豪杰就会聚集在此，若是这宅院中当真一无所有卓炎还可随便找个鬼糊弄交差。
可如今这宅子里分明百鬼夜行。那些应约而来的人中不知道是否有人也能察觉到沈郁的存在。
卓炎阴沉脸色带着谢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夜色深深店家全闭了门，连个歇脚地地方都找不到，只是转过两条街有个佝偻着腰地白发老汉还支着卖馄饨的铺子，一盏油灯昏黄勉强有些烟火气。
两人各点了一碗，长手长脚勉强蜷在小桌椅坐下。
卓炎气不打一处来，他好不容易重生一回不把整个修仙界搅闹得天翻地覆也就算了，眼下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照顾丑奴。
这么一点小事，都有人要给他使绊子。
卓炎愁肠百结，搅动着碗中的清汤：“看来如今唯有驱散柳家冤魂才能带走沈郁。”
“这些游魂行踪诡异，属下探查不到他们的存在，若说驱散恐怕难比登天。”谢山提议道，“如此众多的游魂徘徊此地，这当涂地界却并未有大灾发生，可见它们并不想作恶。”
卓炎点点头。
“山哥与我所想一致。”
“倘若百鬼有共同的执念，那这执念之力的确足以令它们制造一处全新的空间，这恐怕也正是我们无法察觉到众鬼存在的原因。”
芥子纳须弥，一叶藏一界，正是此意。
修仙界只有通天大修才有此手段，然而百人冤死的执念却也不可小觑。
“要解开鬼众执念症结还在惨案发生那一日，若想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沈郁是最好的选择。”谢山道。
卓炎快要愁死了，他还能不明白这个逻辑关系？
只是眼下沈郁必然已经看透了他的嘴脸，怎么会愿意帮他驱散众鬼，再让卓炎抓自己一次？
这个看起来呆兮兮好欺负的傻鬼，可是个棘手的难题。
“咩——！”
养尊处优的卓大少爷可是好些年没听过这么声嘶力竭又嘹亮透彻的一嗓子了，端着汤碗的手都打个颤。
谢山也给突如其来的声响镇住，主仆二人齐齐转头。
见那守着馄饨铺子的老汉拿着柄生锈的剪刀，捆着一只才有卓炎两手大的小羊羔，一刀一刀地剃毛。
小羊羔明知死期将近，扯着嗓子狂叫，吵得卓炎脑仁嗡嗡作响。
“老翁，你要杀便一刀给它个痛快，更深夜重吵得人头疼。”卓炎不耐烦道。
那老人停下剪子憨憨笑了下：“公子见谅，这羊是明早的汤头，现在杀不得。”
卓炎瞧着小羊羔四蹄捆在一起还没自己手腕粗，听得直咋舌。
“这羔子能剔下半两肉？”
说到这老人颇为遗憾地看了羊羔一眼，解释说：“家里母羊下了两只，奶水不够，这只小些。便是现在不杀恐怕也熬不了两天，还不如拆了骨肉皮毛，有一点小老儿也赚一笔。”
卓炎听着，眼睛打量着那只孱弱雪白的羊羔，倏然撑着额头笑起来。
谢山拎着钱袋子便起身了，摸出两块碎银递给老者。
“我家公子心善看不得血腥。”他大言不惭地说着，“这崽子且给我家公子做个小宠吧。”
旋即，那只刚刚脱胎而生的小羊羔落在了卓炎的怀里。
紧接着不出一炷香，这只可怜可爱的小羊羔便趴在了柳家某间卧房的地面上，瘦成竹竿的四蹄强撑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在房间中瑟缩惊恐地“咩咩”叫响。
桌子上放着刚刚高价购来的羊乳。
卓炎闭目调息，静坐在床榻上，单单谢山不见了踪影。
小羊羔刚刚降生，两只耳朵耷拉着粉嫩的鼻子湿漉漉的，正惊恐万状地在房间内嗅闻，时不时因为体力不支踉跄跪倒。
起初还能发出嘹亮的叫声，到最后声音逐渐微弱，低不可闻。
桌上那只乘着羊奶的碗开始缓缓移动，甚至脱离了桌面的支撑无端悬浮在半空，像是有人擎着海碗的边沿。
——他果然还是在的。
调息打坐的卓炎骤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中释放出得逞的寒意。
瓷碗猛地停在了半空，距离小羊几步之遥，仿佛有一个人端着碗，愣在了原地。
卓炎下榻缓步走来，深表歉意。
“之前是我无礼了，还请沈兄不要介怀。”
可他嘴上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能相匹，彬彬有礼的少年郎和茹毛饮血的恶贼性情同时出现在这具身体上。
他硬是从看不见的沈郁手中抢回了那只碗，捏在自己手里。
“沈兄不必惊慌，我既然带不走你便也不会对你动用其他手段——沈兄宅心仁厚见不得这羊羔饿死，何不现身来，好生喂养一番？”
房间内些许时间没什么动静，隔了好一会，羊羔饿得直打摆子。
杂乱的宣纸当中才飘出来一张，立在半空。
几个泼墨大字渐次浮现。
【无耻之尤】，其力道可见下笔者已然出离愤怒。
不过卓炎毫不介怀，他只觉得，这沈郁也忒好拿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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