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只有一条路
“你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召回来的。”苑无霜问。
云舟禾勉力开口：“……我猜的。”
苑无霜笑了一声：“这三年不用打仗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在做什么呢。”
将军身上酒气不浅，眼神带着截然相反的明朗：“可惜三年来一直无解，我虽能偷跑回来一次，但大概没有命偷跑回来第二次，来往打探消息不可能……太显眼。”
“瑞王既暗中送我，那必然是发现了我回来——我就没想着能瞒过所有人。”
云舟禾一动不动。
“若是他不用这招，”苑无霜转过头来面向他，“若是他不是把我召回来，而是用别的法子对付你？”
苑无霜不说陛下也不说天子也不说皇帝，就用个“他”来指代皇座上的那位。
云舟禾别开视线。
“三年前陛下想让我回来，你不同意。”
苑无霜视线蕴着浅浅的光：“吕昀勉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便觉得有问题。”
——“三年前将军出战不久，捷报传来，有许多老臣上奏，希望陛下让您回来。”
——而当时云舟禾在朝堂上公然表示，若真让苑无霜回来，他心中不悦，很不悦。还说情形虽然现在不紧张，但以防万一，还应让他镇守。
“这次他让我回来养伤，完全可以借伤重的由头暗中杀了我，说我回都城之后伤口恶化，不治而死。”
“胡说什么。”
云舟禾喘了一口，打断他的话。
“他不敢立刻杀我，或许因为他知道，”苑无霜伸手，握住云舟禾冰冷的指节，惹的后者一颤，
“如今朝中没人能替代我的位置……虽然曾经有，”苑无霜说，“至少瑞王年少时上过战场。”
但是瑞王却在一年多前被关起来了，不可再用。
半晌，云舟禾反手把苑无霜的手拢住，笑了一声：“别的什么法子？罚我俸禄，把两小孩弄进宫里做人质？”
“他只想让逼着我上朝给他谋划，又不想得罪我。”云舟禾眼神冷冷，“他只有让你回来这一条路。”
“这种事又不是他头一次做，他以为我们不和，以为能牵制我，以为让不舒坦的只有你一个。”
虽然连这个观念也是云舟禾反复暗示给他的。
苑无霜考虑这句话的意味。
云舟禾摩挲苑将军带着茧的指腹，突然转了话题：“我爹那老狐狸，精的很，知道小孩儿是皇室血脉，就想着明哲保身，什么也不掺和了。”
“老丞相或许觉得劝不住你。”苑无霜由着他摆弄，“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之后的路怕是难走。”
皇帝今后会如何看待云舟禾，会置他于何地？
云舟禾因为身体原因皮肤常年冰凉，此刻抓着苑无霜的手，手心中的温度似乎越来越滚烫，几乎到了一种灼烧的地步。
“你不牵扯便能撇开关系了？”云舟禾气息不稳：“我看着不管？”
“……我也劝不住，”苑无霜笑了一下，合了合眼睛，“暂时……过一阵。”
他声音越来越低，云丞相终于察觉出不寻常来，手下肌肤的体温越来越高，不是简单的喝多了酒就能解释的了。
云舟禾伸手捏他脉搏，脸色一瞬间变了。
……
高烨飞奔而来的时候苑无霜已经合上眼睛，云丞相坐在一边，眉宇间充斥戾气。
郎中被请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还有点意外，不是苑无霜生病么，怎么跑云舟禾屋子里来了？
这俩人挨的有点太近了。
来不及细想，他心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随即驱赶碍事的人：“郎中治病，请云丞相先出去。”
云舟禾：“当我不在。”
“……”
榻上的人合着眼睛，脸上罕见的带了点脆弱，这在都城养了段时间，他的身体一直都好一阵坏一阵。
在外面少粮少水没有休息折腾的不像样子，要不是身体底子好，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高烨手上捏着脉搏，视线停留他的脸上，而后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云舟禾突然出声：“你把脉把出什么来了？”
“是不是又是你把人给弄病了？”高烨松手，语气不怎么样：“我何必告诉云丞相你。”
“因为你银子在我手里。”
高烨自认就算比云丞相穷一些，也穷不了太多，可这几年见识了云府之后，再想想云舟禾欠了他不知道多少诊金，真是忍不住磨牙。
“……”
“伤没好利索——在外面折腾这么多年，身子早就不如从前了，”高烨回神，有意怼他，“不过差了些也比你强的多，这你倒不用担心。”
云舟禾脸上神色相当难看。
“你去城北药铺拿我寄存的一棵老参。这个点也就你能敲开门。”省得在这呆着影响郎中治病。
云舟禾顿了片刻，还是起身出门，盘算着怎么把这个郎中换了。
——
“伤没好利索，还昏倒过一次，你身上有伤都忘了？云丞相他这府邸就是一狼窝……”
高烨对着苑无霜碎碎念叨，不时的摸摸他额头试试温度，丝毫不在乎对方是个已经昏迷的病人，随即他话音一顿。
“不过现在想想，云大少爷走了，云丞相的精力，肯定都在对付你了。”
或许是被他叨叨烦了，苑将军很快醒了。
他也不怎么吃惊，只是单手撑着坐起来。
高烨伸手扶他：“慢点，来，伤好以前不许喝酒，要遵医嘱。”
苑无霜受不了这种待遇，还不如直接赶他出门让他骑马上阵前打仗，伸手推拒：“云丞相呢。”
“他不是什么正经人，太碍事了，我让他给你拿老参去了。”高烨不让，反手给他推个软垫靠着，哄小孩似的：“一会儿煎药喝。”
苑将军唇上伤口新鲜，过于鲜明的颜色在他唇上显得那么惹人注目，郎中视线逗留在上面，良久没移开：“你嘴怎么了？”
苑无霜如实说：“咬破了。”
“哦。”郎中表示理解，把他额头上毛巾又换了一个，用手背试了试温度，低声劝道：
“又不赶着去打仗，吃东西怎么那么急。”
苑无霜看他一眼。
高烨不明白他这眼神什么意味：“看我长得好看？”
苑无霜表示，也就长得还好。
高烨：“……”
“走了。”苑无霜起身下床，“我回家。”
……
城中寂静无声的一片，深夜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行人。
段铮正坐在屋中看刀法详解，看着看着脑子里又回想着上次去云舟禾府上苑无霜对他的那个态度。
这几日那些片段总会从他脑子里冒，他用力地闭了闭眼，似乎想把苑无霜接簪子时的表情从脑子里驱走。
也不知道他那些刺猬全都吃了没有……别是我白跑了一趟！
“砰。”
外间的屋子传来很细碎的声响。
这个时间进来，却不说明身份。他眉头一皱，伸手摸到不远处的佩刀。
他之所以用刀，便是年少的时候见过苑无霜用，那姿态便留存在他心里，直至今日自己用刀之时还忍不住回想。
夜深人静，他警觉地注意着声音的移动，某一刻抬刀找准方向，去抵那人的咽喉！
来人身手远在他之上，抬手便反制回来，刀柄震的他虎口发麻。
苑无霜啧了一声：“功夫练的不错，以后别直接下死手。”
段铮还在为那一瞬间的反制头皮发凉：“你回来干什么？”他心中吃惊羞恼混成一团，苑无霜这身手给了他再练几十年都比不上的感觉，怒道，“别人的府邸终于呆不下去，知道回来了？“
他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比较的意思，心中暗想云舟禾的府邸再好也不过是个让他修水桶的地儿，再配上几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不像苑府，若他要是嫌屋子简陋，我也并非不能给他花点银两整改……
“我见我娘，见完就走。”
段铮一愣。
“所以你怕被人察觉，来我房间是因为这是你必经之路，比较好进？！”
苑无霜：“不然？”
“……”段铮怒气直冲脑顶，反复吸气，再吐气：“你别想跑了。”
他自小就戾气深重，接近人都觉得感觉他脾气不好不可亲近，此刻一豆烛火跳动照着他高挺的鼻梁和略深的眼窝，也是一派英俊的模样。
话也说的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大有绝对不会让他出门的架势。
段铮紧紧的盯着他，暗暗地调整了一下自觉不怎么端正的袖口衣领。
“上次忘说了。”苑无霜扭头握拳抵住嘴唇，咳了一声，笑了一下，“多谢把簪子给我。”
“你病了？”段铮要拔刀的动作一僵。
可惜段铮还是不放过他：“都回来了还去哪儿？！你上次救的小孩，如今是宫中的皇子，你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云府说不定早被盯上了！”
苑无霜似乎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一层：“知道了，要是以后没什么事儿了，我便回来待几天，自家人，有你罩着我。”
“几天？什么意思，你不会还想长住在云舟禾那儿？”段铮艰难抓住了重点，此刻真的就是脱口而出。
苑无霜似乎笑了一声。
段铮被他这笑容弄得一怔，下一刻只感觉后颈一痛——苑无霜一记手刀砍在他脖子上，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后者全然没防备，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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