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歌
夜幕低垂,平房区的人们结束了一日的劳碌,早早都熄了灯。一栋栋小房子静静地伫立在夜空之下。严振华借着月色拐进通向姑姑家的那条小巷,刚走几步,一阵熟悉的刺耳的争吵声传来。严振华心一沉,加快了步子。
严振华跑到家门口时,家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的街坊邻里,严振华扒开人群钻了进去,正与严森林撞了个满怀,随后,衣服、包裹、鞋子、牙刷……一件件行李被扔到了严振华脚边,散落一地。
严振华正一头雾水,要上前询问之时,严红歇斯底里推门而出,指着严森林的鼻子就开骂:“你滚,你再也不要认我这个姐姐!”
严森林想要上前解释,可压根儿插不上话,转眼间已经被严红推搡到了院子外,老林在一旁赶紧拉着,严红转移战火,急红了眼,和老林扭打在一起,边打边号啕大哭起来:“你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你凭什么背着我借钱给他!一万块啊,倾家荡产了!你是失心疯了吗!”
严振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把姑姑和姑父拉开,焦急地问:“这是咋了,姑父?”
老林唯唯诺诺:“你叔想好了辙做生意,没钱,总求我。我把家里的存款借给了他。”
严振华瞪眼看向严森林,迎上几步,拉到一边:“叔,你是不是疯了?我姑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这钱你能要,快拿出来啊!”
严森林的脸因羞赧而涨得通红:“我用完了,做生意要进货啊,要租店啊。”
严红欲哭无泪,眼底充血,歇斯底里指着严森林:“严森林,如果你今天不还钱,我跟你拼命!”
严森林苦口婆心地解释着:“姐,钱我是拿了,可我和姐夫说好了,这钱就算你们入股我生意的钱。这钱我是用来租商铺、进货、疏通关系!我没有乱花一分钱!我会认认真真去经营。”
严红破口大骂:“你经营个屁!”
严森林也被激起了脾气,红眼道:“我知道。你从小,打心眼儿里就从来都没有看得起我。我哥说我不成器,你也天天说我没出息。可如今,难道我摔了一次,就永远都不能翻身吗!”
严红不依不饶:“你有本事凭自己翻身,别拖累我!”
严森林一听,愤懑无话,拿着行李往外走,严振华赶紧去拦:“叔,你去哪儿啊!”
严森林赌气道:“去哪儿也不留在这儿了。”
“让他滚!”严红抄起自己的鞋子对着严森林扔过去,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严振华头上。严振华蹲在地上良久,才忍着痛站起身来,赶走看热闹的人群,在一片狼藉中关了门。
“明天你都要选拔了,今天还出个这事,真是倒霉。”严红边揉着严振华额头上的瘀青,边掉眼泪,“你别怪姑激动,姑也是忍不了了。我从小要强,考学那么难,还拼命考出了雪乡。工作后,姑一分钱一分钱地攒,以为只要够省钱,这日子就能一天天好起来,结果呢?遇到个败家的弟弟,还有个败家的爷们儿!”
严振华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无语。
严红擦干眼泪,语重心长道:“姑尽力了,可咱严家举目看去,能靠谁?靠你叔,还是你姑父?要我看,只能靠你了。大华,明天的赛场上,不可以有任何闪失,知道吗?”
严振华心头酸楚,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去,哑声道:“我知道,姑,你放心吧!”
经此一番,严振华久久难眠,直到万家灯火俱灭,他才在混混沌沌中睡去,却睡得并不安稳,一夜乱梦纠缠。雪乡、父亲、赛场、讲台、风雪……一齐闯入梦中,直到他被熹微的天光照醒。严振华赶紧起床,挥去心头的纷乱,草草吃了严红留给他的早饭出了门。
出门前,路过壁柜,他忍不住驻足,柜子上,摆着一家人当年在医院的全家福,严振华看着照片良久,轻声呢喃着:“爸,今天我能赢吗?”
照片无言,没人能给他回应,他推开门,迎着万道晨光走了出去。
此时,盖丽娜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还没等放下,李冰河便看也不看转身去换衣服:“我不吃。”
盖丽娜皱眉:“没放多少米,不长肉。”
李冰河揉着胃:“我不饿。”
盖丽娜把碗往桌子上一蹾,又不乐意地嘟囔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天天不正经吃饭,怎么越大越难伺候了呢。”
李冰河闻着小米粥的味道,忽而胃里一阵恶心绞痛,她没在意,习惯性地往肚子里灌了一大杯温开水充饥。随后,她趿着拖鞋坐到梳妆台前,准备开始化妆,可刚一抬头,就被镜子里的那张脸吓了一跳,多日的催吐让李冰河本来精致的脸水肿起来,混杂着胃里传来的阵痛,让李冰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没事的,没事的。
李冰河不住地催眠自己,而后,她飞快地化好妆,用温水囫囵吞了两片胃舒平,就匆匆出了门。
赛场边,曲教练比比画画和即将上场的林峰和秦玥说着什么。严振华隐隐约约听到曲教练在跟两人讲三周连两周跳的技术要领,一旁的唐剑听得目瞪口呆:“三周连两周跳,这难度顶天了。”
严振华心里一紧,吼道:“别吵吵,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旋即,随着熟悉的乐曲《我的太阳》从广播中传来,林峰和秦玥在一片掌声中登上冰场。
严振华眯着眼睛研究着两人的动作:“冰河,你说咱俩——”
严振华话到一半,一回身,发现身边只剩唐剑一人了,眉头一皱:“冰河呢?”
唐剑伸手一指更衣室的方向:“她说她想先去把衣服换好。”
此时的更衣室里,已经换好考斯滕的李冰河正浑身颤抖佝偻着身子窝在长椅上,朝阳透过窗户照在她额角处细密的汗珠上。透过门缝,外面赛场上的欢呼声还在一浪接着一浪传来,随后,女广播员嘹亮的夹杂着兴奋的声音传来:
李冰河心口一窒,胃里的绞痛又像洪水一般向她袭来。她心一横,咬紧牙关抵抗住那逐渐传遍全身的不适。她和大华哥这么多年的努力,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关,她绝对不能出差错。这样想着,李冰河佝偻着身子顺着墙根蹲了下去,随后,她手掌用力,朝着胃部狠命地压了下去。果然一阵剧痛过后,胃部的不适终于缓解了下来,李冰河正要站起来,更衣室的门冷不防地被人推开。
“冰河,你怎么了?”
门口的唐剑见李冰河面白如纸,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把人扶起来:“你身体不舒服吗?”
李冰河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没事。”
唐剑定睛一瞧,诧异地发现李冰河居然已经出了一头冷汗,担忧不已:“这么疼?冰河,要不算了,今天别上了。”
“不上怎么行,我们哪儿还会有下次机会。”李冰河轻轻挣开唐剑的手,倔强地走出了更衣室。
严振华恍然回神,一垂眸,李冰河的手伸进了自己手中。
李冰河声音中有微不可察的颤抖,但是她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说:“大华哥,马上该咱了。”
随之,头顶上空响起广播员的报幕声:
严振华点了点头,握住李冰河微凉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在广播的报幕中,滑向冰场。
可在完成一个螺旋线,马上要进行第一个抛跳之前,两人双手合十的一瞬间,严振华心里“咯噔”了一下。多年的默契已经让彼此可以通过任何细微的变化判断对方的状态。就是这一握手间,严振华下意识地感受到了李冰河的不对劲,可是赛场上没有犹豫的时间,严振华还是手上用力,把人抛了出去。
李冰河成功落冰,可只有身边的严振华看到了李冰河微微踉跄的身体,严振华一时心里慌乱不已,他借着动作凑到李冰河的耳边,小声提醒:“怎么回事,集中注意力。”
李冰河脸色煞白,咬紧下唇,点了点头。随即,她咬紧牙关在乐声中滑开去,流淌的音符顺着李冰河的臂膀迸溅、滑落,可一个个本已熟练的动作在李冰河的脚下却忽然变得艰难、迟钝。
眼看就要进行难度最大的抛跳,由于两人赛前状态极好,所以没有准备备选方案,场上压根儿没有办法临时修改,眼看就要进行最难的一个抛跳,严振华别无他法,只能在抛起之前再一次提醒:“稳住,我抛了!”
严振华话音未落,李冰河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一周后,忽然卸了力,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咣当”一声,重重摔在冰面上。
下一刻,观众席拱起一阵声潮。严振华几乎不知道剩下的一分钟是怎么完成的,他只记得李冰河在一片嘘声中爬了起来,两人慌慌张张完成了剩余的表演,直到音乐停止。
在之后漫长的几秒钟里,严振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成绩出现在屏幕最下方的位置,看着李冰河一脸愧疚无助地走向自己。
而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落选了。
于是,在李冰河佝偻着身子走向他时,他冷冷地看了李冰河一眼,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傍晚时分,哈尔滨街头灯火通明,街道上人影匆匆。一间小餐馆里的角落里,三个年轻人沉默地相对着。在醉醺醺的严振华再一次拿起酒杯时,唐剑忍无可忍地夺了下来:“行了,行了,别喝了!干什么呢!”
严振华一甩手,“啪”的一声把酒瓶放在桌上,逼视着李冰河:“咱们俩能不能滑出成绩,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啊?”
唐剑一愣,出声制止:“大华!”
严振华不依不饶:“是不是上次唐剑的事,我说重了几句话,你心中对我有怨气,没说出来?连比赛都在敷衍我啊。”
唐剑听不下去,想要打断:“严振华,过分了啊!”
严振华不理唐剑,越说越激动,涕泪俱下:“冰河,你有一个当厂长的爹,从小要啥有啥,我没有,每一步我都只能靠自己。我当时来哈尔滨,本来可以选短道的。”
李冰河听到这句话,心里猛地一痛,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
唐剑吼道:“冰河她今天不舒服,你别说了。”
严振华双眼迷离,说着醉话:“她不舒服,我舒服吗?我的胳膊已经快废了,还有我的腰,晚上躺都躺不下去,舒服?”
严振华说完,咕咚咕咚又灌了一杯酒,唐剑被严振华气得说不出话来,一阵难堪的沉默后,李冰河红着眼眶抬起头来,看着严振华一字一顿问道:“你觉得我把一切都毁了是吗?”
严振华梗着脖子不说话。
李冰河噙住眼泪:“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我的感受一点儿都不重要。”
严振华醉眼迷离地看着李冰河,冷冷道:“都输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李冰河自嘲地一笑,踉跄起身,随后,一言不发夺门而去。
“严振华,你就是个畜生!”唐剑气得横了一眼严振华,起身追了出去。
唐剑刚追出门,就见几十米外的李冰河身形摇晃片刻后,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冰河!冰河!”唐剑心里一惊,大步奔了过去。
严振华一阵耳鸣,一头雾水,唐剑却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挥拳就要继续打。两人正扭打一团之时,被曲教练撞了个正着,曲教练大发雷霆,当即把两人拎到了办公室,严振华这时才终于知道李冰河的身体出了状况。
严振华懊悔不已,想要请假去李冰河家里道歉。就在这时,曲教练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曲教练接通电话后,脸色一变,频频点头。随后,曲教练挂断电话,叹了口气,面沉如水道:“去医院吧,冰河的病很严重。”
一见严振华,李勇不由得沉下脸来。严振华想要进去探望李冰河,被李勇一把拦了下来。面对李勇的质问,严振华羞愧难当。严振华此时才知李冰河为了比赛居然一直在节食催吐。严振华想到昨天自己的胡言乱语,心里简直仿佛揉进了一把碎玻璃,只能红着眼眶道歉:“是我的问题,叔叔,我能看看她吗?”
李勇冷着脸,不留情面:“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瞎子,看在眼里呢。回去吧,把东西也带上。”
严振华恳求道:“我就看她一眼。”
李勇不再理他,自己进了病房,反手关了门。此时,一直没睡着的李冰河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父亲顶着彻夜未眠的憔悴缓缓走了过来,李冰河心里一紧,她猜测着父亲开口要询问的话,和喋喋不休的苦口婆心,抗拒地想要闭上眼睛装睡。
可父亲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静悄悄地坐在床边,低下头去,一下一下地为她削苹果。父亲的头顶,几缕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分外刺眼,李冰河鼻子一酸,一股没来由的难过涌上心头。怕被发觉,李冰河在李勇抬起头之前,赶紧背过脸去,任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雪白的枕头。
老林和严红听着“改革”两个字从收音机里传来,如芒在背,哀叹不已。老林颤颤巍巍想拿一个整馒头,严红手快,拿过最大的一个放到一旁帮严振华留饭的碗里,拿了一个小馒头递给老林:“大的给大华留着,你吃这个就行。”
果果从里屋走到桌前,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小脸一下子垮了,哭着闹着要吃肉丸子,严红心烦气躁,吼了两句,果果委屈巴巴地跑回了房间。
严红看女儿关上门,气不打一处来:“爱吃不吃,别来劲啊!”
老林赶紧拉架:“等会儿我哄,你先吃。”
严红抱怨道:“一天天的糟心,都没个好消息。本来想着振华能考好点儿,现在也是大白日里盼月亮——白想了。”
此时,刚走到门外的严振华推门的手一顿,一时间五味杂陈,进退维谷。
屋子里,严红和老林还在精打细算着这个月的开销,老林提议让果果把舞蹈班退了,引起果果的激烈反抗,果果尖着嗓子的抗议声传来:“不给我吃肉丸子,也不给我学舞蹈,凭什么!”
严振华整理情绪,推门而入,屋里的三人一愣,霎时间安静下来,严红招呼严振华:“回来了,吃口饭吧。”
严振华摇摇头,径直往房间里走去。回到房间的严振华懊悔不已,思前想后,他打开抽屉,掏出纸笔,写下几个字“冰河,你还好吗?”随后,他又不满意地把信纸揉了扔掉。不一会儿,地上就扔满了一个个纸团。
直到夜深人静,严振华面前的纸上还是一片空白,严振华心烦意乱之时,眼角的余光瞟到了桌面上相框里的三人合影,他灵光一闪,扔掉圆珠笔,掏出了一支铅笔,开始专心地涂涂抹抹,随着笔尖摩擦纸面的“嚓嚓”声,一个戴着小红帽的小女孩儿跃然纸上,严振华端详片刻,在右下角郑重写下了几个字:我的朱丽叶。
“教练,您怎么在这儿?”
“冰河啊,刚刚体校给我打来电话,你爸妈非常担心你,连夜又去了趟学校,说你的身体不适合滑冰,希望你停训或者退学。这不是个小决定,我来也是想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李冰河推着吊瓶架走过去,挨着曲教练坐了下来,沉吟良久,心灰意懒道:“教练,这次事情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我虽然冻病了,可我心里是暖的,可这次,我的心凉了。”
曲教练一时间不知如何劝解,徒劳地替严振华解释着:“冰河,很多事情要辩证来看。昨天是特殊情况,你没有说明身体原因,他不知道有多严重,而且他喝了酒,是一气之下说的胡话。”
李冰河无奈地笑笑,叹了一口气:“在他心里,赢比一切都重要,可我不仅是他的搭档,也是人。我的感受,他真的关注吗?”
李冰河言罢,起身徐徐往病房里走,关门前的一瞬间,身后曲教练痛心疾首的声音传来:“冰河,难道你真的要放弃滑冰吗?”
李冰河没有回答,因为她也满心茫然。
唐剑还没整理好纷乱一团的心绪,一回到寝室,就被舍友告知石教练让他去办公室一趟,唐剑来不及细想,就赶了过去。办公室里,教练和老师都已经下班,只有石教练正眉头紧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见他进来,立马换上一副表情。
唐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石教练为难了半天,开了口:“唐剑啊,你的情况,队医已经和我说得很清楚了。”
唐剑心里“咯噔”一下。
石教练继续说:“你上冰的情况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改观,连续三次垫底,还有严重的幻听、幻视。”
唐剑木讷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石教练于心不忍,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良久后,小声道:“滑冰这条路,你真的走不下去了。”
唐剑脑子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教练,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你已经跟自己较劲了一个多月了,再这样下去,你会魔怔的。”石教练说完,宽慰道,“这世上,远不止滑冰这一条路。我帮你写了一封推荐信,你去普通高中试试,考个大学,一样也能出来。”
唐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办公楼走出来的,他行尸走肉般地走在寒冷的冬夜里,行至无人的操场,颓然倒了下去。他望着漆黑无边的夜空,放声号啕大哭起来。
曲洁走后,忐忑不安的严振华在原地踱步,他一斜眼,瞧见一家水果店,他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却只有几块钱硬币,想到姑姑家中的艰难处境,想到自己下个月还没有着落的学杂费,严振华鼓起勇气,拿出仅剩的几个硬币走了进去,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嘟嘟”几声之后,听筒里传来了父亲熟悉的声音,问候过家里的情况以后,严振华鼓足勇气正想要开口要钱:“爸,您钱还够花吗?”
片刻后,苍老的声音传来:“你二叔啊,之前给了我一些,我自己不是有积蓄吗?之前一直想把家里房子翻修一下,再把我们院子拾掇拾掇。可没想到,工钱还真贵呢,花了好几百。”
严振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父亲关切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怎么样,体工队选拔了吗?”
严振华顿了顿,艰难地迸出一句话:“这次没发挥好。”
对面沉默了片刻后,语重心长道:“滑冰就是这样,别放心上啊。你和冰河好好练,平时别记挂我,爸等着你的好消息。”
严振华鼻子酸涩,哽咽半天,吸溜鼻子对着电话说:“好。”
挂断电话,严振华走到水果店门口,蹲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缓了许久,才把涌上心头的酸涩压了回去。他刚平复心情,背后一双手拍了他一下。严振华一回头,曲洁正站在身后。
曲洁比了一个OK的手势,气喘吁吁道:“搞定了,她收下信了。”
此时,病房里,李冰河早已经打开了曲洁送来的信封,她看着信中的小红帽,看着“我的朱丽叶”几个字,几日里的委屈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她收起信封,走出病房,对着正要端菜进来的盖丽娜激动道:“妈,我要出院。”
严振华一头雾水,接过菜盆:“姑,咋买了这么多东西?发奖金了?”
果果在一边兴高采烈:“过节喽,有肉丸子吃喽!”
严红抱着一摞碗筷进屋:“是,咱们过节了!妈给你做肉丸子汤!”
饭桌上,严红默默等几个人吃完,又把果果支进屋子里写作业。随后,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和一张纸,把两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默默做完这一切,严红才红着眼眶,看着老林道:“我今天下岗了。”
老林和严振华俱是一愣,还未开口,严红的眼泪一大串一大串落了下来,压抑一天的情绪忽然撕开了一个口子,汹涌而来。
严红哽咽着哭诉:“我从中专毕业,十九岁就进入了电机厂,到这个月是十二年零九个月。十二年,我在这儿工作了十二年。这地方这么好,每天我上工,都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我每次都争第一、争先进,我一直觉得我拼命干、好好表现,肯定能有个好前景。大家总说改革啊、下岗啊,说得那么起劲,可我觉得离我老远。可今天,还是说来就来了。我把最好的十二年给了这个厂子,我,我接受不了……”
老林心疼不已,上前握着妻子的手:“咱家不靠你一个人,还有我呢。我们两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还怕真的找不到生路?”
严振华也红了眼:“姑,这个家还有我呢。”
此时,门“啪”的一声被推开,果果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径直扑到严红怀里,抽着鼻子:“妈妈,以后我不吃肉丸子了,我肯定听你的话。”
严红蹲下来紧紧抱住女儿,再一次潸然泪下。
李冰河请了假,严振华一个人训练也是心不在焉。严森林得知自己的侄子事业、爱情双碰壁,一日下午,趁着严振华没有课,就把人拉到了道外市场。道外市场琳琅满目,到处都是铺子。街边都是各式各样的商贩在摆摊,从街口一直蔓延到街里,摆的东西各式各样,无所不包。
严振华跟着严森林来到了一个铺面前,铺子旁站着一个姑娘。姑娘打扮时髦,五颜六色的色彩都往身上穿,看得出是学着电视上的摩登穿着,但是由于搭配得过于花哨,又莫名透露着一丝土腥味儿。
姑娘一见严振华就打起了招呼:“这是大华吧。”
严振华正一头雾水,严森林就一把揽过女孩子跟严振华介绍起来:“佟英,我女朋友。”
严振华目瞪口呆:“你啥时候有女朋友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严森林没打算跟严振华费口舌解释,几步走到铺子前,“呼啦”一声,把闸门拉开来。
一瞬间,一个满满当当的小商店就出现在严振华面前。严振华一步跨进去,只见铺子里北面的墙上挂满各色款式的廉价服装,往里走,一张掌柜的小桌案,再往后,直通一间连带着厨房的卧室。
严振华看得眼花缭乱,严森林跟在身后得意扬扬地显摆着:“这地儿可金贵着呢,好不容易空下来,我让修理店的老吴帮我留意,和老东家谈判,转租的租金谈了四轮才谈下来。这地儿,道外独一无二的好,交叉路口,明面,客流量大,我是咬了牙才租下来。”
严森林把严振华引到里屋,只见屋顶上一盏白炽灯亮得晃眼。厨房里黑漆寥光,物件儿上都是油污;卧室里一张宽大的床上,行李、被褥都摆在一起,虽然东西多,却干净立整。
严森林美滋滋的:“这是我暂时的落脚点,英子爱收拾,干净吧?虽比不了在深圳住的‘大豪斯’,也比你那小破屋好些吧?”
严振华目光还在屋子里逡巡着:“那你现在,收入就靠卖服装?是正规生意吗?”
严森林横了严振华一眼:“怎么不正规?开门做生意,天南地北都来客,我哪儿能瞎来!”
严振华怀疑:“真的?”
严森林眼珠一转,小声道:“当然,偶尔卖点儿私货。”
严振华瞪大了眼睛:“什么私货?给我看看呗。”
严森林警惕地“嘘”了一声,使个眼色,佟英赶紧出门,把外面的拉闸门关了,随后,严森林使个眼色给佟英,两人配合双手一抬,床板被打开。床底下,尽是市面上鲜见的“私货”——良友牌香烟、外文商标的化妆品、微型录音机、电子手表、录像带……
严振华一脸早就看透的表情:“二叔,你果然还是没走正道。”
严森林不乐意:“怎么没走?我这是双线救国!你走的是金光道,不也没走出个名堂?”
严振华一时无话可说。
严森林自说自话:“这些东西可都是宝贝,深圳进货根本没几个钱,可到哈尔滨一个价,如果能运到黑河,转出境,那利润是十倍往上地翻!我卖货,也接单,你都不知道多赚。”
严振华凉飕飕道:“你真有钱,可赶紧把我姑的钱还上。”
提到严红,严森林脸色一变:“你姑咋了?”
严振华叹气:“你走没几天,她被下岗了。现在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严森林沉默片刻,眼神泛着金光:“你放心,她的钱我吞不了,现在局势好了,我那房地产的钱说不定很快就回来,回头手头宽裕了就还给她。他们啊,就不该这么死性,早一天跟我干,早一天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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