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老朋友
陈谨教练果然名不虚传,作风直接,不玩虚的。跟队员们初次见面后,便通知大家换上训练服,直接开始测试。测试从男队开始,队员们被分为四人一组。队员们一组接一组上冰测试,气氛变得紧张,唐寒也忍不住深呼吸调节。
严阳在场边观战:“第一天上冰就搞全员测试,可惜我们陪练没资格,也不知道陈谨教练说的fair play是啥时候。”
郭天天苦笑道:“这fair play,我看倒是像下马威。”
邹勤不语,眼中关注着紧张的田苗。田苗正在紧张地做准备活动,一旁的金莹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浅黄色的旧式手套,郑重地戴在手上。
严阳跑到金莹身边说:“你今天怎么用这么旧款的手套啊,忘带了吗?用我的吧?”
金莹摇头拒绝。这时,男队已全部测试完毕,轮到女队测试。
金莹和田苗等队员在起跑线就位,其余人屏息观战。金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陈谨身上,可陈谨的目光却没有在金莹身上停留。
哨声响起,四人起跑,金莹微微愣了一下神,一下子变成了四名队员中起步最慢的人。金莹双手握拳,奋起直追,超越了其中两人。严阳忍不住大声叫好。金莹继续向前追去,但是前方的赛道被田苗死死占住,金莹试图从内外超越,但田苗没有给金莹留一丝机会。最后冲线,田苗第一,金莹第二。金莹又一次输给田苗,差距0.4秒。
失落在金莹脸上滑过,严阳看得都心疼了。
陈谨眉头微蹙,冷静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陈谨依次点评:“唐寒,右肩太高,核心不稳。出弯道节奏不对。每个运动员都要有自己的节奏,滑着滑着就把自己滑没了,说明你根本没找到自己的节奏!”
陈谨的话很重,全场已经鸦雀无声,唐寒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陈谨接着说:“董三京,步伐快了,蹬冰的腿下得那么重,这么基础的问题应该是屡教不改吧,你可以直接改行去凿冰,不用滑冰了……贾长安,你是在搞训练还是在散步,后半程速度太慢了,一队不应该是这个水平……”
陈谨一针见血地指出队员们的缺点,金莹期待着陈谨的点评,可是说完男队最后一个队员之后,陈谨顿了顿,直接跳过金莹,点评其他女队成员:“田苗,你太注重过弯技巧了,直线和中心接得不好,你的最高时速才到42千米,这在我这儿根本达不了标……刘小雨……”
金莹还在期待着陈谨对自己的点评,但直到最后解散,陈谨都没提金莹的名字。眼见着陈谨转身离开,走出冰场,金莹拿起包,向陈谨追去。
金莹急匆匆地冲到了门外,可是陈谨却被好几个女队队员和教练领队们围得水泄不通。金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严阳从身后跟来。
严阳说:“你这是要找骂挨啊?”
金莹说:“我今天确实滑得不好。”
严阳说:“我估计陈谨没点评你,是因为你俩都是从国外回来的,训练模式也相似,说不定看你分外顺眼,也没必要非要挑刺出来说。”
金莹说:“不用安慰我了,运动队从来都是挨骂最多最受重视。”
严阳说:“这有什么,你看我连资格都没有呢。我看她和那个Mark,说不定就是一丘之貉。”
金莹说:“你才是貉呢,就你嘴上永远比练得多。”
说罢,金莹匆匆离开,徒留一脸蒙的严阳。
田苗说:“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现场看陈谨教练滑一次。没想到,愿望一下就实现了。而且陈教练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直线速度慢。要是我直线速度能再提高一点儿,还能再快0.1秒。”
刘小雨说:“哪儿那么容易啊,当年陈谨教练在渥太华那场决赛逆袭夺冠,靠的就是无与伦比的弯道技巧和直线能力!这两项都过硬,真的就是世界顶尖了。”
两人讨论的声音传入金莹耳中,金莹检索陈谨在渥太华的比赛视频,镜头里的陈谨在冰面上肆意飞驰,金莹的思绪也随之回到了那一年。
那时候,金莹在加拿大读小学,教室里的电视机实时直播渥太华短道速滑世界锦标赛,只听解说员用流利的英文讲解道:“在这场国际赛事,决赛选手有三个都是我们加拿大选手,看起来更像一场国内比赛。另外还有一名中国选手,现在世界排名在二十七位,我想这场比赛可能会‘索然无味’‘毫无悬念’了……”
一群外国小孩儿围在电视机前,小金莹在人群外面,也想挤到跟前观看,却被一个小孩儿挡在了外边,他用英文对金莹说:“你们中国人又赢不了,还是别看了。”
几个小孩儿将电视机围得水泄不通,金莹站在外面,只能听到电视解说员的声音:“中国选手好像不在状态。观众朋友们,我们不妨再增加一点儿乐趣,大家猜猜中国选手会不会在比赛中摔倒?”
围观的小孩儿哄笑一堂,金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失落。
发令枪枪声响起,大家都在为加拿大选手呐喊助威。不一会儿,声音停滞了,中国选手获得了冠军——这人正是陈谨。她高举五星红旗,站上了最高领奖台。金莹痴痴地看着电视中的陈谨,满心向往和羡慕。
而后,金莹去冰场报名了滑冰。那日,陈谨来到冰场,感谢冰场老板提供了这个冰场,提前适应练习。冰场老板指了指金莹说,这小女孩儿正是看你拿了冠军,过来学冰的。
陈谨向金莹走去,她看见金莹一个踉跄跌倒,双手冻得通红,在奋力爬起之际,陈谨滑到金莹边上,顺手拉起她。金莹认出正是冠军陈谨,欣喜万分。陈谨摘下自己的手套,给金莹戴上。那时的金莹不懂手套的作用,陈谨并不解释,只是笑笑。
金莹说:“冠军姐姐,你能教我滑冰吗?我也想像你那样,比那些外国人滑得都快。”
陈谨说:“姐姐带你滑两圈?”
说罢,陈谨脚下发力,金莹跟随着陈谨的节奏,越滑越稳,越滑越快。
金莹电脑中的视频播放结束,她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望着训练服口袋里那双破旧的手套出神,随即将手套取了出来,在灯光下一板一眼,认真地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收入训练包里。
文教练不满地说:“改计划这么大的事,总教练照理该给我们开个会,商量商量呀!”
李领队说:“相信总教练有她自己的规划,况且,Mark教授提前这么久来队里考察,陈谨教练应该是深思熟虑了。咱们该做的就是配合陈谨教练的计划。”
孙教练说:“总教练是一军之首,一定全力配合。”
文教练说:“执行新计划,我肯定是没问题。可是贸然更换训练体系,淘汰制度,不知道那些兔崽子会怎么想。”
视频中,最后一个出场的队员是陈谨,只见她在发令枪响的一刹那率先奔出,可是左脚一个不稳,竟在冰面上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队员们不敢言笑,一时之间,尴尬的气氛在会议室蔓延。
陈谨关掉视频,对大家说:“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们放这个视频吗?”
众队员面面相觑,不解地看着陈谨。
陈谨解释说:“这些都是近二十年来的国际重大赛事上摔倒的场面,维克多·安、埃里克·海登,还有站在你们面前的我。对一个运动员来说,摔倒和爬起之间,就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无法取得冠军,而是我本可以,却失之交臂。高水平的竞技除了比拼技术,更是比拼谁失误得更少!所以,我制订了新的训练计划。”
众人既好奇又紧张,陈谨手指一按,屏幕上出现了新的训练计划,陈谨接着说:“第一,基础训练翻倍,冰上训练减少一半。减少失误的最好方法,就是打好基础,我要求最基础的动作,不仅要成为你们的肌肉记忆,而且要成为你们的潜意识。第二,队内会定期举办挑战赛,具体细则,日后会再公布。青训营是国家队的储备队,这里不养闲人。时刻保持高水平的竞技状态,这要成为一种习惯。”
队员们闻言,顿时议论纷纷,不安的情绪蔓延,安静的会议室顿时变得嘈杂起来,陈谨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她点名让队长唐寒发言。
唐寒说:“我想大家是担心基础训练再翻倍会吃不消,而且上冰时间减少的话,冰感会下降……”
陈谨说:“越是往后走,想要进步0.1秒都要付出超越十倍、百倍的努力。可是这个结果,却早已在你的基础训练上注定了。你们是要争一个机会爬上巅峰,还是选择在半山腰里来回打转?”
队员们互相交换眼神,面露不安。
陈谨继续说:“收起你们的担心,这是教练组的决定,不服从的随时可以离开。”
这天,队员们正在拉着皮筋绳做跳步训练,大家早已汗流浃背,但都还在咬牙坚持。金莹机械一般地拉着弹力绳,她气喘吁吁,明显气力不济,拉绳的频率也开始变慢。
一旁的严阳于心不忍,想帮金莹偷懒,故意把计数声音喊大一些:“三百八十一、三百八十二……四百……”
金莹使劲儿加速,额头上青筋凸出,不愿严阳帮她偷懒,让严阳正常计数。
严阳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别逞强,突然翻倍,你的身体抗不住的,听我的……”
严阳继续帮金莹计数来偷懒,金莹执拗地按照实际来计数。突然,金莹脚上打滑摔倒,绳子飞了出去,砸中了体能教练。
体能教练走过来问:“做了多少个了?”
严阳说:“四百五十。”
金莹说:“三百八十九。”
体能教练心中了然,金莹狠狠地瞪了严阳一眼,严阳一脸尴尬。
金莹诧异,没有想到陈谨居然没有认出她来,怔了一会儿,说:“金莹。”
陈谨说:“偷工减料,惩罚三倍。”
严阳闻言有些激动,对陈谨说:“教练,是我数漏了,不是金莹的错。”
陈谨问严阳:“少了多少个?”
金莹说:“六十二个。”
陈谨说:“补一百八十六个,补完才能走。”
金莹攥紧拳头,低声说:“好。”
金莹和严阳回到体能训练馆,金莹虽已脚痛难忍,但拼尽全力拉着皮筋绳,一个又一个地跳着。金莹停下休息之际,严阳留意到她脚踝处已经被皮筋磨得鲜红,便从自己的训练包中拿出绑带,俯身帮她缠住脚踝。金莹不习惯地向后退了一步,又被严阳按住。
严阳说:“逞什么能呢,你再这样练下去,腿就要废了。”
金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悄悄看着专注缠绑带的严阳,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严阳的侧脸上,温暖在心间洋溢。
等队员们都出去了,唐寒这才手扶腰,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储物柜跟前换衣服。
大家不知道,他的腰上戴着一个护具,护具下面的腰间贴了一圈的膏药。唐寒艰难地撕下旧膏药,从储物柜里拿出新膏药敷上,疼痛在他身上恣意起来。
就在唐寒极力忍耐的时候,敲门声传来,随即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唐寒抬头一看,是队医叶小小。他赶忙穿上衣服,把用过的药贴仓促塞回柜子,险些被叶小小发现。
唐寒诧异:“你怎么来了?这儿可是男更衣室。”
叶小小说:“他们说你低血糖,我过来给你看看。”
唐寒回绝:“不用了,我就是有点儿累。”
叶小小说:“唐寒,你从来没有低血糖过。”
唐寒不愿多说,锁上柜子往外走。叶小小拦住唐寒说:“就算你真的没事,放松治疗也要做的吧,跟我去按摩室。”
唐寒腰上的疼痛传来,本能地将叶小小推开:“对我来说,休息就是最好的放松。”
说罢,唐寒缓缓向前走去,叶小小看着走路姿势明显僵硬的唐寒,既失落又心疼。她定了定神,朝着唐寒离开的方向追去。
正当金莹和严阳瘫在地上休息时,体能教练姗姗来迟,两人紧张地坐起身,生怕有什么事情,体能教练笑着说:“我不是来突袭检查的,金莹,总教练让你收拾一下,去趟办公室,她有事同你商量。”
金莹眼前一亮:“真的?”
体能教练点头,金莹面露喜色,疲惫似乎突然间消散,她兴冲冲地朝着陈谨办公室走去。
推门进入陈谨办公室那一刻,金莹的心扑通狂跳。她推门而进,满怀期待地跟陈谨打招呼。
陈谨点点头,示意她坐下,问道:“你觉得,你从国外回来之后,状态怎么样?”
金莹说:“基本适应了国内的训练体系和饮食,现在感觉还不错。”
陈谨说:“跟我看到的可能不太一样。”
金莹一愣,陈谨把金莹的资料推到她跟前:“你的资料我仔细研究过了,非常遗憾,以你目前的竞技水平和进步曲线,几乎没有可能站在奥运会的舞台上。”
金莹如同五雷轰顶,脸上的兴奋光芒被灰暗取代,良久她终于开口问道:“您让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
陈谨略一沉默,郑重地点头。
金莹突然泪目,她问:“为什么?我不过就输了一次……”
陈谨说:“目前来说,你只输了一次,你还觉得自己可以,自己有希望。可是在这份分析报告面前,你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为你,为这个团队负责。你所有的资料,我、Mark都反复研究、确认过。很抱歉,你不适合500米,这是我们的结论。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陈谨话音未落,金莹便转身冲出了办公室。陈谨也没想到,金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站在原地,一时愣住。
旁边的Mark看着金莹离去的背影,用英文对陈谨说:“亲爱的,其实,我总感觉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陈谨点头,缓缓地说:“当然,其实我们是old friends。”
陈谨向Mark讲起,其实金莹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她拿着金莹的资料,想到金莹痛苦的反应,不无担忧。Mark看出她的情绪,用黑胶机播放了一段舒缓的音乐。
陈谨说:“我现在不给她希望,是在对她负责。Mark,不管她能不能懂,我都必须这么做。”
Mark说:“我还记得十年前你看到这个小姑娘时兴奋的样子,现在,你们真的有缘成了师徒,你却必须要这么做……说真话,我为她感到遗憾。”
陈谨说:“你整天和数据打交道,做人却还是那么感性。看看你的大数据,金莹的反应速度、身体机能,这些单项成绩都不差,可是为什么综合起来,起跑就偏偏不行呢?一个人要是无心,你可以点拨她;要是有心无力,你可以帮助她;但要是有心有力,还是提高不了,再挣扎就没有意义。”
Mark沉默片刻后说:“亲爱的,不要再逼自己了。我想你今晚有些压力太大了。”
陈谨深呼吸,过去与现在、选择与舍弃如乱麻一般缠在心上,她无言地看向窗外。
金莹不知道跑了多远,她躲在路边一个自动贩卖机后面,缓缓蹲下,双手抱膝,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严阳追上来,看她一人难受,却束手无策。
严阳注意到一旁的自动贩卖机,贩卖机上写着:“买三瓶饮料,畅享火爆金曲。”他看到有人走过来要买饮料,便掏出所有零钱,连买三罐饮料,果然,贩卖机唱起了机器人声版的《野狼DISCO》。严阳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跟着唱了起来。路人以为严阳喝多了在发疯,便没有走过来。
金莹知道,严阳在故意阻挡别人过来,她的眼泪再次喷涌,哭得越来越大声。严阳便唱得更大声,眼见一曲快要结束,他又连买三罐饮料,跟着贩卖机边唱边跳,硬是把路人都吓跑了。
良久,金莹渐渐收住了哭泣,严阳拉着她去了训练营操场。夜已深,明月皎洁,繁星点点,他俩半躺在操场的草坪上,金莹向严阳打开了话匣。
金莹说:“陈谨教练,她就是我练短道的初心。十年前,我遇到她,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她还带着我滑过两圈。她说,冰虽然有形,但它的本质是水,水的流动难以捉摸,冰的形态也不是恒定的,要想在冰上游刃有余、乘风破浪,就必须要像它一样稳定,一样多变,一样纯粹。我当时不懂她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有一点儿懂了,却又待不下去了。你不是老问我,手套那么旧,为什么不换新的吗?那双手套,就是当年陈谨教练送给我的。”
严阳惊讶不已,恍然大悟:“当年你的伯乐是她……怪不得你对她的意见特别在意。”
金莹说:“是啊,原本我看到她执教青训营,比谁都高兴。没想到,她不仅没认出我,还亲口否认了我的价值……”
话音刚落,金莹一颗泪掉了下来。严阳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快要触碰到她的脸时,又停了下来。金莹自己擦掉泪,故作轻松地表示没事了,不要担心。
严阳送金莹回宿舍,两人在月光下默默走着。严阳落后半步,看着金莹在地上的影子,不自觉地伸手,看着影子里他们的手连在一起。
金莹忽然道:“严阳,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你当初同意当我的陪练,我真心觉得你能屈能伸。”
严阳缩回手,嗔道:“那可不,我是那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吗?金莹,你得振作起来,我们一起证明,他们都看走眼了!冰在咱们脚下,要不要滑下去,我们自己说了算!”
金莹站住,回头认真直视严阳的双眼说:“你说得对,冰在我们脚下。而且,冰上的路也不止眼前这一条。”
严阳说:“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干了?”
金莹说:“不干又怎么样!”
严阳倒抽一口凉气,金莹笑着说:“我不干了,你给谁当陪练去?”
只这一句,在严阳脑海里“嗡”的一声响起,他感觉自己心跳漏了半拍,看着月光下金莹的脸,他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对她怦然心动。
严阳站在陈谨在训练基地的宿舍门口,深吸一口气,连续敲门。没敲几下,门被打开,Mark站在门口。严阳没料到是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两人相对无语,站了几秒钟。
Mark用夹杂着中文的英文说:“你? What’s up ?”
严阳也用中英文夹杂来回复,不时摆出几个手势:“你wife,教训我friend。我friend,kick out! Why ?”
Mark说:“You want to talk to my wife,for your friend ?”
严阳愣了半晌,脸色微红,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Mark笑了,侧身把严阳让进屋。严阳深呼吸,壮着胆子来到陈谨跟前,直截了当地问道:“教练,您昨天对金莹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陈谨说:“准确地说,都是客观事实。”
严阳情绪激动起来:“好,那我们就讲一下客观事实!金莹从国外回来,放弃了大好前途来到青训营,从训练模式到吃的、住的,就没一样习惯的。她叫苦了吗?没有!每一项训练她都保质保量地完成,早晨去得最早,晚上还加练体能,连孙教练都叫她别那么拼。她的成绩也都保持在第一梯队,如果光看后半程,连田苗都不是她的对手。凭什么她还不能滑500米?金莹是因为您才把短道速滑奉为理想,回国坚持到现在。您是她的偶像、她的目标,她哪里达不到您的标准,您要这样打击她?”
陈谨说:“打击?如果令她受伤了,那也是难免的,但我始终对我说过的话负责。”
严阳说:“好,您真的会负责吗?不说对金莹,您之前说fair play,全队只看成绩,不看过去。可我们陪练还不是没有机会?您要真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那我们也应该参加测试,规则也应该对我们适用。”
一旁的Mark插话道:“严阳,任何一支队伍,陪练都是不参与的。这是规矩!”
陈谨笑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做陪练了。”
严阳有意掩饰:“陪练怎么了,陪练就没有资格说话吗?我们陪练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围着女队的队员转,我们没有自己的训练时间,也没有机会,现在金莹走了,我也得走……”
陈谨说:“所以你今天来,到底是为谁求情?”
严阳一愣,缓缓说道:“为了——我们。”
陈谨说:“第一,金莹是一个成熟的运动员,你没有求情的必要;第二,关于你说的fair play,我没有忘记,也许以后你会有机会的。”
金莹做完一组训练,解下腿上的阻力带,开始跳跳箱。但是她的腿已经麻木,动作磕磕绊绊,随时可能从跳箱上摔下来。
孙教练说:“金莹!我命令你停下休息!”
严阳见状,上手去扯金莹:“你会受伤的,快停下!”
金莹挣脱:“放开!”
这时,传来了陈谨的声音:“放开她。”孙教练见陈谨来了,退到一边。金莹也停下来,扶着跳箱站着,不说话。
陈谨表情严肃地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专业运动员吗!私自更改训练内容,把个人情绪带到训练场上,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哪一样是专业运动员该做的!”
金莹紧闭着嘴不说话。
陈谨接着说:“你不想练,随时可以走。”
金莹看了陈谨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严阳赶紧追过去,一旁的孙教练也跟了过去。可任凭孙教练怎么劝,金莹都始终低头不语。孙教练给金莹和严阳放了半天假,便离开了。
金莹朝着门口走去,严阳想跟上,但被金莹拦下,她想自己静静。严阳看着金莹一个人落寞地离开,心中一疼。
金莹久久没有回复,她呆呆地看着手机,若有所思。
傍晚,金莹带着满腹心事去操场边散步,夕阳的余晖照耀着大地,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闪亮的金红。她找了一个台阶处坐下来,仰头看着天边的云朵。不一会儿,一个人在她旁边坐下来,她回头一看,是陈谨。
金莹一时不知是否要站起来,陈谨示意她好好坐下。陈谨拿起放在金莹身边的手套。
陈谨说:“严阳说,我是你的偶像和目标,那你应该很清楚,2010年前后,国际上是怎么评价我的。”
金莹垂下头,点点头。
陈谨说:“那时候,整个主流媒体的论调都一样,说我已经过了巅峰,没有能力突破自己,是时候急流勇退了。当时,我比你的反应还要激烈,不断怀疑自己。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最终找到了办法。”
金莹说:“所以有了您真正的第二个辉煌时代……”
陈谨说:“是啊,对一个短道运动员来讲,她的冰上道路必然有无数次摧毁式的打击,区别就在于你是停止还是继续——我看得出来,在这个训练营里,真正对冬奥极为渴望的人,一个是唐寒,一个是你。那天我说的是问题,咱们还没谈该怎么解决。如果是别人,我犯得着说吗?”
金莹被打动,眼中凝聚起希望,向教练道歉之后,急切地问:“教练,我想听您的解决方法——我想继续,我不会停止的。”
陈谨说:“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对不对?”
金莹说:“起跑,这是我最大的问题,也是我一直努力,却无法突破的瓶颈。”
陈谨说:“对聪明的运动员来说,如果无法突破瓶颈,那就想办法规避它,或者说,把它的影响降到最低。”
金莹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任何一个运动员,起跑是无法规避的。”
陈谨说:“没错。但500米的距离会放大这个缺点。如果你换到1500米,起跑所造成的差距就微乎其微,你还是有机会搏一搏的。那天我真正的意图,是建议你换项目。1500米更适合你。”
金莹呆住了,500米的项目,她练了十五年,她从没想过要换,也不知道未来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金莹正滑到弯道,由于想得入神,她进弯有些晚。只见她潇洒地倾斜身体,双腿交叉,一手扶住冰面,以优美的姿势迅速擦过。进入直道,她站直身子,忽然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刺痛,放慢速度低下头检查,才发现原来那双破旧不堪的手套被磨出了洞,她的手也因为直接摩擦冰面而擦出了血痕。
金莹摘下手套,滑出冰面,思索片刻,她把那副旧手套扔进了垃圾桶。金莹不知道的是,严阳一直在旁观看,在她离开之后,他从垃圾桶里拾起了那副旧手套。
第二天一大早,金莹给严阳发信息:“既然留在这里注定和500米无缘,我就先离开了,谢谢你,严阳。”
严阳愣了几秒钟,清晨的瞌睡瞬间烟消云散,撒丫子向女生宿舍奔去。刚到女生宿舍门口,恰逢金莹和刘小雨结伴往外走。严阳还没喘匀气,拦在金莹和刘小雨面前。
严阳说:“你真的要走?”
金莹说:“对,我想了一晚上,我还是想继续练我喜欢的500米。在这儿不可以,我就回加拿大去。”
严阳闻言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刘小雨从旁调侃:“难道不会祝福一下?”严阳故作开心地送了几句祝福,转身逃一般地回了自己宿舍。
严阳恹恹地坐在宿舍床上,满腹心事都写在了脸上。他一遍遍查看手机,看有没有金莹的信息,但始终未收到她的只言片语。他翻开同金莹的聊天界面,输入几个字:“真的非走不可吗?”思索片刻,又删掉重新编辑,“能不能别走?”正想要按下发送键之际,他又删掉重新编辑,“留下吧,我陪你转1500米”,依旧删掉了。
最终,严阳编辑了一条信息:“走之前一起约个饭啊!”
严阳按下发送键,痴痴地看着手机,不一会儿,金莹的信息回来了:“吃饭多没劲。”
严阳眼神黯淡下去,就在此刻,收到了金莹的新信息:“明天早上八点半,带上贾长安和你小叔,我们一起爬香山。”
严忆北说:“严阳,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换个人做陪练不就得了吗?”
严阳摇头:“金莹和别人不一样,没人能和她比。”
贾长安劝道:“兄弟,你的实力我是知道的。说不定金莹一走,陈教练就给你转正了。”
严阳气恼地瞪着他,正欲发火,金莹带着李念雪姗姗来迟。她们妆容精致、打扮入时,严阳他们都看呆了。
金莹介绍大家互相认识后,便说:“好啦,人齐了,咱们出发吧!这山也不高,咱们就比比谁先到山顶怎么样!”
贾长安说:“不是吧,好容易休息一天,严阳跟我说是来游山玩水的,怎么又搞得跟拉练似的!”
李念雪为难地扯了扯身上的超短裙和靴子说:“就是,我难得穿了裙子,化了妆,狠狠美了一把。可不要像训练一样,被汗水弄花了脸。”
金莹说:“你们随意,我先出发了!”
说罢,金莹蹦跳着向前走去,严阳赶紧追上去,两人气喘吁吁地登上山顶,俯瞰美景。周围景色开阔,青山碧水,空气清新,两人张开双臂,拥抱自然,仰头深呼吸。
突然,金莹面朝着山谷大声喊:“啊——”
山谷回声响起,金莹接着喊:“我爱北京!我爱短道速滑!我就是要滑500米!这辈子不变!”
金莹拉着严阳自拍留念,严阳竟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他调整呼吸,鼓起勇气对金莹说:“我其实有话跟你说……留下来吧,我也想和你一起留下来。”
金莹看着严阳,有些动容,山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
严阳一本正经地说:“你滑500米,我就陪练500米。你转1500米,我也陪你转1500米。只要你留下来,哪怕你转3000米、5000米的长距离速滑,我都陪着你转。”
说罢,严阳局促地咬紧下唇,从包里取出那副被金莹丢弃的旧手套。他将手套递给金莹说:“这不是你的初心吗?我帮你捡回来了。”
金莹愕然,她想不到严阳会说这番话,也想不到他会把旧手套捡回来。
严阳接着说:“就当是为了十年前的你自己,也为了现在的我们。为梦想拼搏的人有很多,不差你我两个。但是如果我们能一起坚持到最后,我们就是唯一的。你说呢?”
金莹低头看着那副旧手套,破损处已被严阳贴上了小熊创可贴。金莹背着太阳,阳光在她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似乎遮掩了喜怒哀乐。
两人久久没说话,四周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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