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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01章王之怒


第001章王之怒

        京城二月,还不算暖和。

        兵部左侍郎刘新的府邸,中年妇人宋氏,正在教训小水池边洗衣裳的年轻女子方长誉。

        宋氏道,“方长誉,你爹离京一个月了,他当初给你留的那么一点伙食住宿费,早就花完了,你赶紧给你爹写封信,让他马上寄一千两来。”

        方长誉心里的怒气腾腾升起,父亲离京时给的钱,至少够她好好地吃住几年。这贪婪无厌的恶妇!

        方长誉看着自己泡得有些泛白的双手,忍了再忍。

        要不是为了留在京城,她才不会寄宿。

        “舅母你也体谅体谅我,爹爹去青州是降职,又罚了俸,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操心我呀?”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你就在这儿白吃白喝?”

        她怎么就白吃白喝了?她从小到大就没做过粗活,如今她的丫鬟被宋氏强行要去使唤,她也沦落到要在这里洗衣裳,干着仆人的活儿。

        不愿多说废话,方长誉敷衍道,“知道了,我给爹写信。”

        “搞快点。”

        突然,墙外一个石子丢进来,端端砸中了宋氏的脑袋。

        “哎哟——”宋氏破口大骂,“是谁?哪个小瘪三?”

        她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一等宋氏离开,方长誉腾地站起来,丢下了衣裳,飞快地小跑到了后门。

        两个穿着官袍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在后门外等着她。

        方长誉赶紧上前,“兰玉哥哥,光亿哥哥,怎么样了?爹娘和兄长他们,都顺利到青州了吗?”

        李兰玉与陈光亿现任翰林院编修,负责修编史书,也为皇帝草拟圣旨,是前途远大的天子近臣。

        陈光亿回道,“他们已经顺利进城了。我们给你买了蟹黄包子,吃吧。”

        方长誉却发现,两人神情格外严肃。

        她追问道,“顺利进城,你们怎么是这个神情?到底怎么了,你们快跟我说实话。”

        李兰玉如实道,“在距离青州三十里的郊外,方先生一行遭到秦玉瑛手下的人暗杀。长至兄为了保护方先生,与秦党手下搏斗,被刺中了胸口,飞鸽传信之时,还未脱离危险。”

        方长誉胸口怒火燃起,“我爹与哥哥都是朝廷命官,他们怎么敢说暗杀就暗杀,还有没有王法了?秦翊祺这老东西,党同伐异,祸乱朝纲,真该千刀万剐!”

        出事之前,她父亲方谨行可是正三品兵部侍郎,仅仅一夜之间,就被贬为了知府。而她的哥哥方长至,更是被他们羞辱般地降为不入流的书吏。

        好巧不巧,她父亲的位置马上就被她舅舅刘新顶替了。

        其实,何止是她爹和哥哥,凡是与首辅秦翊祺一派不对付的,或贬或撤,甚至诬陷、暗杀,都被打压得差不多了,秦翊祺可谓只手遮天。

        剩下来的,大都是刘新这样的软骨头。

        陈光亿把一包热气腾腾的蟹黄包递给她,安慰她,“小方,吃点东西吧,你要坚强一点。”

        刚刚浸了凉水的手,握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总算有了一丝暖气。

        她当然要坚强,她是女儿身,不被注意,才能留在京城里,她是他们的希望。

        方长誉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直把一小笼包子吃得干干净净。

        陈光亿拍拍她的头,“好姑娘。”

        方长誉眼神坚定地看着李兰玉,“兰玉哥哥,我能做些什么?我要帮助你们!我不能再冷眼看着父亲和兄长被他们迫害,我已经不能够再独善其身了。”

        “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明白吗?”

        朝堂里的纷争,李兰玉是不愿让她一个小姑娘参与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递给方长誉,“小方,我们今日领了俸禄,你拿着这些钱,要好好照顾自己。”

        方长誉拽住他的胳膊,“兰玉哥哥,父亲已经被他们排挤到青州,再这样下去,他们必是要给父亲绑上更大的罪名,倘若……倘若父亲真的遭到迫害,我作为家眷,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兰玉哥哥,我不能旁观这一切发生,我要去战斗!”

        如果能在京城制造些麻烦,也许能给青州的父亲、兄长争得喘息之机。她该怎么做?

        她眼神里的杀气,让李兰玉动容。是啊,他不该阻止小姑娘为自己、为家族抗争。

        李兰玉犹豫片刻,把钱袋子塞进她手里,“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好吗?”

        “嗯。”

        这日傍晚,刘家晚膳。

        方长誉只能站在旁边伺候,因为她溜了号,没洗完衣裳。

        幸好,她吃了小笼包,这会儿倒是不饿。

        宋氏对着家主刘新道,“夫君,明天母亲的生辰,您能不能请假陪妾身去娘家吃酒?”

        刘新道,“明天安王就到京城了,皇上下了旨,要最高规格接驾,礼部、兵部两尚书,都得去城门口迎接他。我一个小小侍郎,还敢请假缺席大朝?”

        宋氏抱怨道,“这安王早不回晚不回,怎么偏偏就明日回来呢?”

        刘新训斥道,“你这无知蠢妇!说话真是不知轻重。安王此次回京,是为选妃大婚。天家大事,何等要紧?”

        安王?方长誉忽然想起,数年前,她还曾与他有过一些渊源。

        年幼时,她父亲方谨行担任侍讲学士,曾给皇帝与安王兄弟授了一年课。她个性顽劣,惦记着宫里的点心,便穿上兄长的衣裳扮作小子,扭着父亲带她进宫。父亲也多纵着她,让她去当个小书童。

        在她的记忆中,皇帝与安王两兄弟性情截然相反。

        皇帝早早承了君位,是个大大咧咧、性情格外温和的,又爱插科打诨,常常被父亲抽问而答不出。

        反倒是这个安王,少年老成,总是板着一张脸,天资聪颖又勤奋,从来对答如流,从不让先生督促。

        御膳房送来糕点,皇帝会一脸怜爱地塞给她吃,还会捏一捏她肉嘟嘟的圆脸。

        而安王只会在她未察觉时就站在她身后,在她头顶上大喝两个字:净手!把她吓得一哆嗦。

        后来她父亲调任了,安王也去了西北,她就只听过他的传言:安王驻守西北多年,骁勇善战,令蛮族闻风丧胆。

        安王回京了,方长誉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她明天无论如何得出一趟门。

        第二天一早,等到刘新出了门,方长誉就跟宋氏说,要出去寄信给父亲要钱。宋氏甩了一通脸色,才终于放她出门。

        她到城门口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京城百姓们夹道欢迎,都想一睹安王的姿容。迎驾的官员们,已经穿上了隆重的大朝服,在城门口等候着。

        方长誉站在路边围观的人群中,不多时,就听到人群喧闹起来,是人到了。

        她踮起脚尖,看着安王带领的队伍,远远地从城外慢慢行进至城门口。

        队伍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士兵们个个神情肃穆,气势冲天,“安”字旌旗随风飞扬,战马的马蹄带起了灰尘。

        围观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马上身穿金甲、威风凛凛的,是哪位将军啊?”

        “什么将军呀,这是圣上的亲弟弟安王!老头儿,你没瞧见那安字吗?”

        “哎哟,那可是亲王啊!”

        “是啊,安王十三岁就去了西北,镇守边疆近十年。别看他年纪轻轻,他可是让蛮族闻风丧胆,战功赫赫。”

        “如此金尊玉贵之人,怎么就去了那危险的边疆前线,还一呆就是十年呢?”

        “这才说明安王高风亮节。”

        “哎哟,那咱们得给他磕头拜拜他,拜见安王——”

        “拜见安王——”

        “拜见安王——”

        围观的老百姓中,有一个人带头跪拜,周围人群见状,都跟着匍匐跪倒一片,虔诚的跪拜之声,响彻了天地。

        方长誉也跟着匍匐跪拜,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安王看。

        马背上的男人,一身戎装透着冰冷寒意,战盔下是一张清隽的容颜,星眸剑眉,眼神坚毅,尽显王者归来之风。

        但是,他的皮肤有些黑了,带着一些西北大漠特有的粗犷味道,又表明着他的军人身份。

        老百姓们率先自发地跪拜了,迎驾的官员才醒过神来,顿时慌了。

        兵部、礼部两个尚书都赶紧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四拜礼,“恭迎安王殿下班师回朝。”

        随之,迎驾官员、皇城守将也全都立刻跪拜。

        “平身——”

        得了他的准许,臣民们这才站了起来。

        兵部裴尚书上前,“安王殿下,您一路辛苦了。”

        方长誉心想:就是这个老东西,与秦翊祺狼狈为奸,克扣西北军费,中饱私囊,她父亲就是为了这事儿与他们起了冲突,才被贬了官。

        安王略略垂眸,睨了一眼,面容冷峻了三分,什么也没说,继续前行。

        裴尚书可是被打了个大大的耳光。

        他尴尬地追了几步上前,站在了安王的马前,“安王殿下,您千里跋涉回京,皇上命臣等在此恭迎,请您饮下这杯接风酒。”

        终于,马背上的男人不耐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裴尚书脸色一僵,“这接风酒是皇上御赐的恩典,安王殿下,您可不能推辞!纵然您贵为亲王,也不能藐视君威。”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都察觉到了这突然开始紧张的氛围。旌旗被风吹得翻卷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突然,一道细长的黑影闪过。

        安王手里的马鞭一扬,“啪——”一声脆响后,裴尚书手里的酒杯酒壶并酒盘,一瞬间就被抽打了个稀碎。

        酒壶里的佳酿,喷溅一地。

        裴尚书还是没意识到危险来临,怒斥道,“安王殿下,您损毁皇上的恩赐,是为大不敬!”

        安王凝视他片刻,冷峻到极点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他抽出了佩在腰带上的一柄手铳,举铳、瞄准、击发,一气呵成。

        “砰——”一声巨响,铳管里击发出的铅子,已经在一瞬之间穿进了裴尚书脑袋的皮肉。

        裴尚书动作迟缓地抬手摸脑门,他的脑门被打出了一个拇指大的血窟窿,鲜血顿时往外喷涌而出,顺着脸往下流。

        片刻之后,砰然倒地。

        天地之间,短暂的静寂。

        “啊——安王杀人啦——”

        不知是哪个围观群众的一声尖叫,人群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然后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前排目睹一切的人群纷纷后退,而后面的人被撤退的人群推倒,一片狼藉。

        “啊——他脑子被打出个窟窿——”

        “他娘的!谁踩我啊——”

        “别推啊!挤什么挤!”

        方长誉被人群推搡着,突然一个踉跄,直直地摔了出去。

        “啊——”

        方长誉一声惊呼,一个狗吃屎,摔在了安王的马蹄前。

        本来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又安静了下来,人们都在观望着,都想看看这暴虐残忍的安王,要如何处置他马蹄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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