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一場電影再走
楔子
若有人兮山之阿。
山嵐繚繞,一片迷濛。偶而傳來野獸呼嘯。
歲晏不明白,自家公子這半月來怎麼會帶著弓箭,早早便出門,走進這高山林子的深處,卻連一隻山豬野雁都沒有獵到。
不是主子箭法拙劣,而是他眼中壓根兒沒有留意那些山間小活物。歲晏只好伴隨在側,眼看天色不定,猶自擔心不多久會否雷雨大作。
「歲晏,給我回府中去取那長槍,晌午前回來,就在山腰那亭子等。」耳邊傳來主子溫潤如水的聲音,他才回過神來,馬上答應了一聲,便匆匆歸去,這一來一回的,至少得兩個時辰。
小跑了一段路,歲晏才想:要那長槍作甚?練功?還是捉魚?不管了,主子說的總是對的。沒多久,人影便消失於林子盡頭。
山間又沒了人聲。石家大公子挺拔的身影在樹影間獨立著。他尋思,如果只有他一人,是不是就能如願見到她?他確信那山中倩影不是幻象不是幻想。
一雙明眸探視林間。微微的風聲中,傳來遠處猿狖叫聲,近處的草叢窸窸窣窣的。這是林子的熱鬧,與他無關。
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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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從南城乘了四個多小時車才來楚鎮,行李也未安頓好便到了鳳翔大戲院前。
「四哥,我可累壞了,要不上館子吃點東西,要不先去葛家放好行李吧。」歲晏剛泊好了汽車,跑下來便一臉怨懟的看著眼前身形修長的男人。
石磊是家中長子,歲晏總是稱他「四少」、「四哥」,原只是笑話他的名字帶有四個「石」字,後來竟習以為常的叫起來了。
「來都來了,看一場電影再走。」
他笑起來,白淨的俊臉上便顯出了一個梨渦,眼睛都帶笑意似的,這時只穿了一件白襯衣一條黑色直腳褲,背著一個淺灰色背囊,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歲,即使舟車勞頓了半天,也掩蓋不了一身神采。
歲晏看了看自己灰塵撲撲的,撇了撇嘴,難怪建築學院的女生都管叫他白月光。只有自己時時跟在他身邊,才知道這人外表君子如玉,實則心硬似鐵,他想好的誰也休想改變。那般清風朗月的模樣只騙得過那些無知小女生。這男人,根本是硬板一塊。
看什麼電影?歲晏巴不得轉身就走,只是知道拗不過這人。
「不想看?那你先送行李回去。」石磊臉上仍帶著淺笑,眼睛卻不看人了,只注視電影院的建築。
鳳翔大戲院已有六十年歷史,座落於上四路商業步行街之中,東靠平安廣場,臨街的是各式各樣的商店和小販攤檔,在繁華的大城市說不上什麼,但放在楚鎮便是最熱鬧的地段了。在放映電影片前的那段日子,更有大江南北的名伶曾經在這裏踏過台板,算是輝煌一時。
這富有氣派的老建築源於六十年代的一段風流往事。一個名門公子的妻子是大戲名伶,生在楚鎮,他便特地來到妻子的故鄉,與鎮□□門多番周旋,親自選址、設計、選料、監工,為伊人築成了這座揉合了中西特色的大劇院。
建築師因地制宜,利用這裡三角形基地的特點,將兩翼的羅馬式柱廊立面,演繹成主塔樓的視覺延伸,真像一隻伸展兩翅、隨時乘風而起的大鳳凰。而最有價值的,要算是那新古典主義的門廊和主樓的中式金字頂。外牆更有來自石雕名家沈汀洲手筆的「湘妃竹淚」弧形大型浮雕。
如今這對夫妻早已仙遊去了,留下了這座獨特的建築,成就了這一段佳話。
歲晏見眼前人是不會隨他走的了,隨口囑咐了幾句,跳上汽車便揚長而去了。
開場了。
電影院中光影流動。蔓蔓就輕輕的依在放映廳的門前。
她畢業以後,沒有離開楚鎮,也沒有迫切的想做什麼,反正家裡不缺錢,她便來這裡做兼職。
楚鎮只是一個小地方,卻有一所美術學院,一所戲劇學院。蔓蔓去年才在美院畢業,她的悟性一直很高,她的作品在水墨的基礎上,又加添了油畫的元素,既有中國傳統寫意山水的氣韻,又兼具了西洋風景靜物畫的幼細傳神,畢業展上的作品<山中人>更令她在畫壇上小有名氣。
如果她這幾年能騰出點時間,多畫幾幅屬於自己的代表作,她想開一間小畫廊。她覺得自己還需要歷煉,也許兩三年後可以再作打算。
這段時間,除了窩在家中畫畫,她幾乎每天都在電影院中,像隱身在黑暗中一般。
她喜歡黑暗,電影院中不是全然不可視物,那些交錯的光影忽明忽暗,電影配樂和對白此起彼落,讓她置身於不寂寞卻自在的一片小天地中。她又不是主角,只不過是一個旁觀者。
開場的時候,站在劇院門外檢票,有時人多,魚貫似的進場,她像是看著成群的魚趕著游向上流;有時倒像今天,冷冷清清的,觀眾都進場了也不過坐了幾個人,像在黑夜裡的一片池塘,隱隱會看到散在荷葉面的幾雙青蛙眼睛。
她不由得笑了笑,怎麼自己總在胡思亂想,把這裡想成山野澤地了?那她豈不成了女野人?不對,她該是山間一陣任誰也無法把握的輕風吧?
今天是星期二,電影院沒票價優惠,又是工作天,人流自然不多。
燈光暗下來了,屏幕的亮光瀉滿了層層座位。世界變得熱鬧起來了,她的心卻是靜的。
這時,影院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了一個遲來的觀眾。
走道上伸手不見五指。
蔓蔓把電筒照在來人的戲票上,再把光向某排某座位照去。總有人在開場後才入場。
她的心驀地一跳。
黑暗中人的嗅覺特別靈敏,看不見來人的臉,一陣清清淡淡的香氣卻輕輕撲來。
人走過後,半晌,蔓蔓才回過神來。
那身影是一個男人的。而剛才擾動她心思的肯定不是一般古龍水的味道。
哥哥常說:「你那鼻子靈得像貓似的,比得過我們家狸狸了。」狸狸是她養的花色小貓。
想起哥哥,便記起他說今天家裡會來城裡的客人。剛剛心裡那一刻的觸動便消散了。
她不喜歡城裡的人。
因為陌生而遙遠,所以不喜。鎮上每一條小巷她都是熟悉的,她尋思連長街上有多少塊青磚她都說得出來。小時候她住過在城裡大半年,那段回憶中的一景一物都已很模糊了,但那種教她慌亂窒息的感覺卻是如此清晰。逢年過節也有些城裡來客,以往她總裝睡不起,或托辭要趕課業,哥哥也無勉強她,反正嫂嫂在,交際應酬都用不著她。
觀眾席突然傳來幾聲大笑。
這是一齣黑色幽默的電影,真正看懂的人大概笑不出來吧。
蔓蔓又收住了心神,直至劇終才退回了員工休息室。她今天晚上要早點回家,狸狸這幾天腸胃都不好,要回去看看,再不好便要帶牠看醫生了。
「大帥哥啊,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蕭瀟是她在美術學院的同學,家裡在鎮上開了一家花布店。畢業後也沒急著找工作,便與她約好同來劇院當兼職。
休息室的燈光,映出蔓蔓柔美的臉蛋。
她輕輕搖了搖頭。基本上她在開場前檢票只是看票不看人的。
「就知道你沒看到。」蕭瀟在儲物櫃取出了一件藍色面衣,脫了員工衣,再快手快腳的穿上了。蕭瀟性子率真開朗,蔓蔓心無城府,二人相處下來份外投契。「那肯定不是鎮上人。他來買票的時候,都已經開場了,我才拿出手機打算摸一下魚,抬頭就見到那張臉,簡直比得過我屏保上的小雲雲。」蕭瀟幾年前便開始迷上當紅小生李雲容了,至今手機屏保仍是他。
「我從來不覺得你家小雲雲有什麼帥。」蔓蔓也換上了一身白裙,領口和裙擺上面暈染了幾朵橙橙黃黃的小花,襯得她皮膚更亮白,臉上雖無妝點,卻自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美。
「哼,你連自己這張臉都不覺得美呢──」說罷就欺上前作勢要捏她那粉嫩嫩的臉蛋。「我懷疑以你的審美是怎樣考上美術學院的!」
「別鬧了,我要走了。」蔓蔓笑著躲了過去。
蔓蔓住在老城區的深門大宅,平日騎自行車十多分鐘便可到老街這邊的電影院了。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雨,她才沒有騎車,讓家裡的司機安叔接送上班。當她打電話給安叔時,車子已在電影院側門外邊等著了。
此時,石磊正拿著手機對著電影院拍照。
他已經把建築的局部和構件細節都逐一拍下了,劇院內部不好拍照,但電影散場後他細細察看了一遍。讀建築的人,總給人精細嚴謹、一板一眼的錯覺。可是少有人會想到,建築物本身就是藝術品,建築師不能缺少一雙能捕捉美感的眼睛。
當蔓蔓走出電影院時,沒有下雨。
那挺拔的身影正立在對面街,打算拍一張鳳翔電影院的正面照。
這一刻,石磊的視線凝住了。
沒有驚鴻一瞥,沒有美麗邂逅——
蔓蔓匆匆上車了。
而他們還不知道,那纖纖麗影,將永遠留在石磊初到楚鎮拍的那楨照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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