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畫
第二天醒來，子慕便把小姑姑拉到庭園去看魚。
「這兩尾大的不能養著了，你看牠們在桶子裡，翻身都不容易。」杜若芳知道兒子的小孩心性，每次釣魚回來總不捨得煮來吃掉。「一會叫李管家捎到碧海樓吧，你爸明晚回來，正好要請客。」
子慕抿著嘴，卻不敢不聽母親的話。
「我先去收拾，一會我們便出發到外婆家。她說給你買了個大西瓜做涼粉冰吃呢。」子慕乖乖的點了點頭。
媽媽走開了，子慕垂頭喪氣的依著姑姑說：「我下回不釣魚了。」
蔓蔓看著桶裡的五尾小魚，溫柔的對小侄兒說：「還有牠們呢。過兩天姑姑給你買個魚缸，放在你屋外面的花槽邊。」等養肥了就放進池裡去，這是他釣的魚，於她也有一份特別的意義。
聽到姑姑的保證，子慕才重拾了笑容。
姑侄二人在庭園餵魚。池裡共十二尾鯉魚，蔓蔓每次拋下飼料，牠們都會款款的游過來。蔓蔓輕輕的摸摸浮出水面的魚頭，滑溜溜的，跟狸狸毛絨絨的腦袋不同。
蔓蔓覺得，魚不是沒有記憶的，養久了，跟貓一樣親人。
嫂嫂帶兒子回娘家了。
歲晏今早傳信息說有事要出門。蔓蔓很少收到他的信息，大概是石磊想托他告訴自己，今天不能看畫了。蔓蔓便著黃媽早點下班，晚上不用開火了。
她在園中畫畫，靈感如泉湧。
這座舒適的四合院是她從小住到大的。黑門綠窗，青灰色的磚，泥紅色的屋頂，都是她成長的一部分。這棵枇杷樹長了快二十年了，枝繁葉茂，已經高出房頂了。另一邊是白蘭花樹，濃郁的花香味是她最喜歡的。
這座熟悉不過的宅子，因著一個人的身影，給她帶來了嶄新的感受。
她不知道的是，這個人如今就站在她身後。庭園很靜，他刻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良久，她終於從他獨特的氣息，發現了他在後面看著自己。
「你不是出門了嗎？」她眼中藏不住驚喜。
「買點東西便回來了。」日光下，他的眉眼顯得格外溫暖。
蔓蔓只穿了一條寬鬆的家居連衣裙，卻連衣服都不打算換，連忙收起畫板，帶著他走向後院的小畫室。這裡平常都鎖著，早些年子慕仍不懂事，又怕狸狸進去亂抓，便裝上了鎖。
畫室的陳設很簡單，只放置了些木家具。近院子的一排窗子射進陽光，室內有淡淡的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牆上掛滿了她的畫作，幾乎看不到原來的牆身了。石磊無法停下目光，逐一細看她親手畫的畫。
然後，他留意到她微信頭像的那幅畫。原畫比照片更有感染力──森林間有一個人影，幾乎隱匿在樹影之間，幻真幻假。
也許是因為他不是展覽館常客，他未見過這種畫法。讓他更驚嘆的是畫作本身想傳達的感覺。一時之間，他滿心都是熱流，無法移開眼睛。
「這是我的畢業作品。」看進他眼底的光華，蔓蔓知道，他看懂了。
「你看到山林中有什麼嗎？」
「有一個人。」石磊看向她。
「嗯。」她輕輕開口。「用了一點特別的技法，不是誰第一眼都能看到有人。」
「而我看到了。」他的梨渦都在傳達笑意。
「這邊還有一幅。」她笑著說，似乎還想考驗他。「就是那天畫的。」
這幅畫只有剛才那幅的四分之一大小。畫面讓一雙眼睛佔滿了。不同於山中人的朦朧寫意，這幅更精巧逼真，連睫毛都根根分明。論感覺，森林中的身影有著一種淒絕之感，這幅卻份外璀璨迷人。前者悲冷，後者溫熱。
「這是我的眼睛。」他看到了，也直白的說出口了。
她點頭，耳根都染上了一層紅色。
眼睛裡映出的是碧海樓的大石雕，遙遙相對的一對戀人。到楚鎮的第一天，他便被那座名不經傳的建築迷住了。
而她竟然把它畫進了畫，畫進了他的眼睛。
他感覺到，自己被牢牢捕捉住了。
「要跟我交換微信嗎？」石磊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覺得，到了這一刻，兩人的關係早就遠遠超過了可以交換微信的程度，便拿出了手機，讓他掃碼加了好友。
看到他的頭像，才明白了他這要求的用意。
頭像上的正是碧海樓的石雕。
無聲勝有聲。兩人心裡都有說不出的情愫湧動。
「喵。」石磊低頭一看，就發現狸狸不知何時跟進來了，靠在他腳邊。他彎身下去，把牠攬入懷中。
「狸狸應該餓了，我給牠吃點東西。」蔓蔓接過愛貓。石磊便隨她走出了畫室。
回到房間，她鬆了一口氣。剛才快窒息了，她需要緩一緩。
她湊近狸狸的小鼻頭，輕輕斯磨。你也迷戀他的味道，是不是？
整個下午，蔓蔓一直心不在焉的盯著手機。
一混便到了五時，她終於看到了石磊的信息。
「要取回傘子嗎？」
看到他的頭像，她覺得自己沒法躲了。
「我在門口。」
人都在外邊了，還能躲嗎？細想一下，心裡似乎也是不想躲的。
蔓蔓換上了那條淡紫色的連身短裙，照了照鏡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便走出房門了。
她沒有接過傘子，領著他走出四合院的時候，石磊不解地看著她。
「帶你去還傘。」蔓蔓淘氣一笑，現在見到他立在跟前，心又漸漸安定下來了。
他們走進了通往碧海樓的林蔭路。不同於黃昏細雨的那天，石磊旁邊還多了一個她。
「我從小就愛大樹。我很喜歡這段路。樹木就該長得野野的，長成讓人類無法想像、只能讚嘆的樣子。這裡的樹，從來沒有人來修剪。」她閉上了眼睛，抬頭迎著微風。淡紫色的裙擺映襯著圍欄上纏繞的紫色小花。
他把她的話記著了。
這兩天他已經差不多畫好石泉莊旅館的設計圖初稿。天生地養，才是自然之美。今晚回去他想再作一點修改。
走進碧海樓的大草坪，兩人放慢了腳步。
「你本來就說好給我看畫。」石磊看向她純淨澄澈的一雙杏眼。「所以那不算獎勵。」
蔓蔓不禁笑了，以往只有子慕會跟她討獎勵。
「那你要什麼？」她的聲音如水柔滑。
「我想給你拍一張照，就在這裡。」
她沒一點遲疑，緩緩的走上前去，然後回過頭來，對著他。
他差點忘了取出手機。心中只想著，若錯過了她，這輩子一定無法再遇上教他如此傾心的女子。
這時，一個小胖哥在他身邊經過。「小伙子，你也過去吧，我替你和女朋友拍一張。」也許是外省人，說話都帶著鄉音。
「好，謝謝你了。」石磊已有了打算，等他這幾天交付好莊園旅館的設計圖，便把兩個人之間的那一層紗揭開來。那時她應該不會再躲了。
蔓蔓把傘子還給張經理了。其實她是熟客，還不還傘子給酒樓根本沒關係。
張經理給他們安排了雅座，他也認得石磊，沒想到二人會單獨來吃飯，但看到他們言笑晏晏的，卻又覺得沒什麼好奇怪了。
人與人投契與否，本就不是以時間來衡量的。
一頓飯就這樣吃完了。蔓蔓覺得自己如蕭瀟說的，徹底陷落了。
離開碧海樓時，石雕底座的噴水柱已亮起了五彩的燈光。
石磊上前，坐在底座的邊沿上，就像那天黃昏。
「第一天來楚鎮的時候，我沒放行李，就去了鳳翔劇院，以為那就是鎮上最令我驚嘆的建築了。」畢竟那是全國知名的舊建築。
蔓蔓知道他那天去了看電影，點了點頭。
但她不知道，他本來要去的是意大利，那邊有一間建築公司準備開啟一個大項目，就在簽約前，師傅聯絡了他，說一個世侄要在楚鎮建一座莊園旅館，問他想不想試試。二者只能選其一，他選了這邊，回絕了那間國際企業。
或許是比起在一個龐大團隊中當一個小助手，他更願意親身去統籌一個可以自主參與的項目；又或許是他不想走得太遠，覺得國家還有許多地方有待他去探索。不論因由如何，事實是他放棄了別人眼中出國的大好機會，來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城鎮。
從小到大，他決定了的事，沒有人能輕易動搖得了。父母和友伴都只得尊重他的選擇。歲晏甚至嘴上怨著，人卻跟著他過來了。
如今，他慶幸自己來了，也不敢想像自己真去了意大利會是怎樣。會是從此走上了全無交雜的路？還是有著另一段機緣讓他們遇上？
他抬頭看向她，她就站在眼前。
「那天，你哥哥嫂嫂為我們接風，在這裡吃飯，我卻淋得一身雨。明知在下雨，我卻被迷住了，沒有進去。」他向來給人溫潤如玉的感覺，話卻不多。這時說的話比平常任何一個時候都多。
「碧海，是碧月之下，浩翰大海的意思吧？建築師心思很巧妙，想到了海的女兒這故事，建了這座石雕噴水池，一下子提昇整座建築的意境。沒有了那一份求而不得的情思，明月和蒼海都沒有了生命。」他的聲音比白日低沉。
「蔓蔓。」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卻像喚了千百萬年般自然。「我覺得，這裡比劇院更美。」
她也坐下了，讓自己輕輕的靠在那寬廣的後背上，又細細柔柔的嗯了一聲。
她小鳥依人似的靠上來的一刻，石磊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隨即一股暖意襲上心頭。她是在用無聲的語言，告訴他一句「我懂得。」
回家已近十時。
即使大家同居一室，石磊仍然傳了短信跟她道晚安。就算兩人都未有道破，但經過了今晚，他們的關係已不再尋常了。
蔓蔓看著手機屏幕上與石磊的合照時，竟有人敲門了。
是嫂嫂。
「蔓蔓還未睡吧？我想跟你聊一聊。」
蔓蔓立刻鎖上手機螢幕。難道嫂嫂發現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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