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寄养
杨氏将丈夫生前所有的积蓄都带上,简单收了些行装,就带着女儿动身了。
母女都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就是福贵病重的时候,杨氏带着圆圆到武进县城抓药。至于苏州,在两百里外,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
圆圆坐在舟中,看着家乡一点点的往后退去,消失在视线中。她想:不知道娘什么时候接我回来呢?今年秋天还是冬天?最迟明年春天也该接我了吧?
杨氏看女儿对着两岸的风景笑靥如花,愁云蔓上心头。这一别,今生还能再见吗?
邢圆圆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娘,你看,我们村没有这样的房子!岸上那是什么牛,怎么是这种颜色?娘,快到苏州了吗?这里好美啊!”
到了苏州,杨氏和女儿在街头失去了方向。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水中商船画舫绵延不绝,河岸边酒旗招展,杨柳扶风,店铺林立。歌楼酒肆鳞次栉比,丝竹声不绝于耳。沿路走着,瓷器店、绸缎庄、茶楼、糖店、米铺让人目不暇接。
“姨母家在哪儿呢?”
“桃花坞。”
“桃花坞在哪里?”
“……”
母女在街头徘徊许久,幸而这人烟阜盛的地方不比家乡,只见等着送客人的车马一字儿排开。这里也不像武进县城那样女人家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在街头走动,这里处处是佳人,在晴空下摇曳生姿。
杨氏鼓起勇气到车马前站住,五六个车夫一拥而上:“去哪里?”
圆圆道:“桃花坞!”
“桃花坞哪里?”
这下把圆圆问住了。
杨氏怯怯道:“陈松龄陈府您知道吗?”
车夫都道:“知道知道,大名鼎鼎的陈老爷嘛!”
于是,圆圆和母亲上了车,去往姨母家。圆圆偷偷掀起一角轿帘,往外面街市上贪婪地张望。杨氏道:“女儿家要本本分分,往后娘不在身边,可不许这样!”
圆圆放下帘子,拉着母亲的手:“知道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听车夫喊:“到了!”
杨氏下了车,又扶着女儿出轿。
车夫接了路费,伸手一指:“诺,陈府!”
圆圆和母亲顺着车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扇朱漆大门紧闭,门上只一个红灯笼上书一个陈字,门前一左一右蹲着两个石狮子,东边开着一个角门。
杨氏拉着女儿的手,替女儿理了理鬓角,到了角门处,看见里面两个光鲜的婆子和两个打盹儿的小厮。
杨氏堆起满脸笑:“大姐好,这里是陈松龄老爷家吗?”
两个婆子里胖些的立刻到门口来,将杨氏和圆圆上下扫了一眼:“你找谁?”
杨氏道:“我是陈老爷夫人的妹妹,我姓杨。”
胖婆子立刻双手伸过来扶着杨氏:“哦哟,夫人等你们来等很久了,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刚还打发人来问呢!”
另一个瘦些的婆子也赶着来扶圆圆:“瞧瞧这模样,真真是天生的贵人!”
母女由婆子们领着,一路穿过曲曲折折的幽径,经过几处假山和拱桥,恍恍惚惚听到一声:“回夫人,姨娘已经到了!”
圆圆忽然感到羞怯起来,低下头去。
杨氏微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大门走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姐姐!”
杨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妹妹!可算见着你了!”她又俯身将圆圆紧紧抱在怀里:“我的乖,可算来了!”
圆圆闻到姨母的身上发出清甜的味道,像瓜果熟透了。她跟着大人们到了屋里,看着母亲和姨母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就四处打量着这屋里:画着四季花鸟的屏风,香雾袅袅的铜鼎,炕上银灰色的褥子,隔窗学舌的鹦鹉,一切都是这样神奇!
杨夫人吩咐道:“去请老爷来!”
不一会儿,一个并不算高大但很魁梧的中年男子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妹妹来了,我们接到你的信以后,就日夜盼着,可把你们盼来了!这就是圆圆吧?”
圆圆红着脸喊:“姨父好!”
陈松龄将圆圆抱在膝上:“我一直想着有个女儿多好啊,你当我女儿好不好?”
邢圆圆低声道:“不行,我有自己的爹娘!”
杨夫人和杨氏说着这些年分别后的情形,姐妹俩哭一场笑一场,笑一场又哭一场,圆圆只是捧着茶杯,并不多言。
说到邢福贵的病逝,杨氏终于忍不住伏在杨夫人肩头痛哭,杨夫人用手抚着妹妹的背:“放心,以后你和圆圆就在这里,再也没人欺负你们!”
杨氏道:“自福贵走后,我时常咳血,身上沉痛无比,恐怕无力抚养这个孩子。穷乡僻壤的也难免刁民多,圆圆生得好看,我怕坏了她的好名声。实不相瞒,我此次来苏州,就是要将女儿托付给你们,请姐姐一定好生教导。我纵是一口气上不来,也能瞑目了。”
杨夫人道:“说哪里的话,你就安心在陈家住着,我还能少你那一碗饭吗?”
杨氏垂泪道:“哪有拖累姐姐姐夫的道理?我已经告诉大哥了,我去他那里,也可以给娘尽点孝心。”
圆圆从姨父膝盖上下来,扑在母亲怀里:“娘不是说会来接我吗?”
杨氏道:“会的,娘缓过一口气了,养好身子就接你回家。”
当晚,杨氏拿出一个长命锁,挂在邢圆圆脖子上:“这是你一百天的时候,你爹买给你的。咱们家已经一无所有,把这个戴在身上,就当爹娘一直在陪着你。往后的日子照顾好自己,爹娘爱你。”
圆圆贴着母亲的脸:“我会一直戴着,戴到你来接我那一天!”
等到圆圆醒来时,母亲已经不见了。她在房间翻找,母亲的行囊遍寻不着。这时,姨母轻轻走了进来:“圆圆,你娘回去了,以后在这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
圆圆明白了,自己的生活从此完全不一样了。
姨母坐在椅子上,拉着圆圆的手:“你不要觉得难适应,其实没什么的,以前我和你姨父也都在乡下村里,你爹爹是货郎,你姨父也只是个做小买卖的,碰巧走了运,一步一步的走出来了,才在苏州立足。现如今也不过是个员外罢了!”
早饭后,姨母又叫来两个小丫头,对圆圆说:“他们俩都比你略大些,一个九岁,一个十岁,以后就给你差使,不够就再给你添人。”
两个小丫头都到圆圆跟前垂着手低着头:
“我叫茉莉。”
“我叫凌霄。”
从小是家中独女的圆圆,一下子多了两个玩伴,和母亲分开那种孤单无助一下子减轻大半,三个女孩子成日爬树翻墙,没个消停。
到陈家十几天后,杨夫人笑着拉邢圆圆:“走,这几日大暑,你表哥不上学了,你们一处玩玩!前几日他天天早出晚归的,你姨父又怕你们玩疯了他不肯学习,一直没让你们凑在一起。现在好了,放几天假让他野几天。”
邢圆圆道:“我也想上学。”
杨夫人笑了:“可以啊,过了大暑,你也去。”
到了杨夫人的赏心楼,邢圆圆一眼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在和姨父下棋,就跑了过去,脆生生喊:“哥哥!”
男孩停了棋子,招手道:“妹妹来下棋!”
圆圆道:“我不会。”
男孩说:“我教你啊!”
姨父起身道:“圆圆坐,让茂儿教你。”
圆圆笑道:“帽儿?是乌纱帽吗?”
陈茂笑道:“那你叫圆圆,是脸圆圆吗?”
跟着表哥下棋,学写字,抓知了,用花瓣做蔻丹染指甲,日子过得飞快。
邢圆圆的到来,给陈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和喜气。
难怪杨夫人笑苏州的水土养人,圆圆到了陈家,愈发粉雕玉琢、娇俏可人。她又天生乖巧善言,一口一个姨父姨母,一口一声哥哥姐姐婆婆,引得全家无不打从心底喜欢她,连下人们也分外乐意跟她说笑。
立秋后,陈茂又要上学去,邢圆圆也跟着去。私塾先生也姓陈,原是陈松龄的管家,因饱读诗书怀才不遇,被陈家调去教育孩子。
陈先生虽一肚子墨水,却也着实迂腐,每日里咬文嚼字,书本外的话一概不能多说。因此陈茂上课总是昏昏欲睡,陪读的两个小厮更是坐下来就鼾声如雷。
邢圆圆来上学后,陈茂像变了一个人,凡是先生提问,他必大声回答,还举一反三,生怕圆圆看不出来他知道得多。
一开始圆圆总是双手托腮,眨巴着大眼睛夸个不停:“哥哥太厉害了!哥哥什么都知道!”
时间长了,抢着回答问题的人成了圆圆。她渐渐看不上表哥肚子里那点存货了,还常常讥笑道:“你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急得陈茂抓耳挠腮又无可奈何。
当陈茂和陪读的在摇头晃脑念些之乎者也,陈先生就趁这个间隙打个盹儿,邢圆圆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拔掉他一根胡须,迅速跑回座位。
先生横眉怒目盯着陈茂:“别以为你是少爷就不挨打!”说着拿着戒尺在陈茂手上比划几下,却依旧是打到两个陪读小厮手上去。
圆圆没事人似的,在旁边“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先生目光扫过去,欣慰地点点头:“你们几个,就圆圆一个人是来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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