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周一,季爸爸送走上学的女儿和上班的妻子,把除季长宁房间之外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烧了一壶水,将衣物清洗挂阳台。
季家的洗衣机是以前在老家用的那个,一起搬来了平川,型号很老,很浪费水,加上空间小只能洗一些轻薄的衣物,冬天的棉袄羽绒服之类,全靠手洗。
忙完一通,季爸爸看了眼时间,已经到十点了,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大哥?哎,是我,你和嫂子中午别买饭了,我做点给你们送过去……不麻烦,行,我挂了。”
挂上电话,季爸爸稍微休息几分钟,起身走到厨房,穿好围裙,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层次分明的五花肉、一小把豆角,还有几坨碱水面。
食材在季爸爸手中安静得不像话,不一会儿的功夫被料理得明明白白,季爸爸起锅烧油,下葱花姜片后再下切成薄片的五花肉,油脂慢慢渗出,五花肉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焦化透明,季爸爸丝毫不着急,按部就班地放入配菜和各种调味料,最后将碱水面均匀地铺在菜上,盖盖闷熟。
趁着焖面的功夫,季爸爸切了半只冬瓜熬汤,只用盐和胡椒粉调味,临起锅时放入香菜、葱花、香油,软绵的香气柔柔散发出来,季爸爸盛出一碗自己喝,剩下的一股脑倒入保温桶中,盖上盖子封好。
与此同时,豆角焖面已经做好,打开盖子的瞬间,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发开来,季爸爸细嗅了一下气味,满意地盛出大部分放到两个保温碗里,跟盛汤的保温桶并列放在一起,他自己则呼噜噜吃完饭,迅速刷好碗筷,拎起保温桶,准备给大哥送饭。
季家大伯在平川最大的蔬菜市场承包了一个摊位,做了很多年,有不少回头客,日子过得也算红火,只不过工作日,客流量稀疏一些,季家大伯和大伯母一边拾掇蔬菜中品相一般的,准备半价卖掉,一边掰了根表面变软的黄瓜咔哧咔哧填肚子。
季大伯旁边的一位摊主就着蒜瓣吃包子,临近中午,又没客人,摆摊的小老板们会趁着这个时间出去买点饭食,他看着季家大伯手里的半根黄瓜,用塑料袋包了两个包子递过去:“季洪广,没吃饭吧,包子分你两个!”
季大伯摆摆手表示拒绝:“你自己都不够吃,一会儿我弟给我送饭。”
一听到送饭,旁边摊主咀嚼的幅度缓缓降低,默默把包子收回来,语气中饱含羡慕嫉妒恨:“你弟又来给你送饭啊……”
季家弟弟的手艺在蔬菜市场不算远近闻名也算小有名气,做出来的饭,啧啧,光香味就能飘出几百米去,有时候还能吸引着客人循着味过来,私下里,不知多少摊主羡慕地流哈喇子。
正说着,季爸爸一手拎一个保温桶快步走过来,他穿了一件旧棉服,带了口罩和帽子,走到摊前,把保温桶递过去:“大哥,嫂子。”
大伯母连忙把保温桶接过来,招呼道:“哎,路上累了吧,进来坐一会儿,正好我挑出几个西红柿,你拿两个吃。”
季爸爸没有客气,他熟悉地找到马扎坐下,双手揣在袖子里,声音透过口罩显得闷闷的:“谢谢嫂子,我就不吃了。”
“你不吃带回家给阿青和宁宁吃,”大伯母手脚麻利地把西红柿装进袋子里,零零碎碎又收拾了不少蔬菜,“放这里了,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季爸爸憨憨地笑:“记着了,谢谢嫂子。”
那边季大伯放下吃饭的小桌子,他们常年卖菜,早习惯了随身携带餐具,碗筷都有,他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问道:“老二,今儿做了啥?”
“没啥,”季爸爸指着保温桶说道,“这个是冬瓜汤,这个是豆角焖面。”
季大伯开心了:“豆角焖面好,我去扒两瓣蒜,就好这一口。”
大伯母坐到小饭桌前,将保温桶的盖子打开,清澈的冬瓜汤上飘着翠绿的香菜和葱花,切得细细的,热气漂浮上来,是正好入口的温度。
冬瓜汤香气清新,并不强烈,而豆角焖面不然,刚打开盖子的瞬间,爆炸一般的酱香味瞬间炸开,唾液不自觉分泌,五花肉焦香透明,豆角软中带脆,每一根面条都被汤汁浸湿,染上浅浅的酱色,豆角清爽,劲道的面条配上肥而不腻的五花肉,一口下去,是从里到外的舒坦。
隔壁正在吃包子的摊主不由自主闻着味探过头来,默默啃了一口蒜瓣,感觉纯肉的包子都不香了,他语气中带着酸味:“唉,我怎么就没有个做饭好吃的弟弟呢!”
季大伯故意端着碗,把香气四溢的豆角焖面在隔壁摊主面前晃悠一圈,显摆道:“想吃吗?不给你!”
大伯母随手捡起一个菜帮子扔到丈夫腿上:“吃饭堵不住你的嘴!”
说完,大伯母找了一个一次性塑料饭盒,用一次性筷子分了一些豆角焖面给隔壁摊主:“别听他瞎说,面条挺多的,我们俩吃不完,你受累分担点?”
隔壁摊主乐意至极,从自己摊位上抓了两把小油菜:“谢谢嫂子,我这没什么好东西,两把小油菜给你家弟弟。”
大伯母没有推辞,拿着小油菜塞到袋子里,等季爸爸回家一起带着。
隔壁摊主就着蒜,几口把豆角焖面填到胃里,衬得他刚刚买的大肉包子都没了滋味,他喟叹道:“季家老弟,你这个手艺,不开个店太可惜了。”
季爸爸客气谦让两句,心下一动,好像有什么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吃完饭,季爸爸将保温桶收拾起来,里面的饭菜和汤都被吃干净,只剩下一点底子,他顿了一下,女儿和妻子的提议不其然涌上心头,季爸爸咽了口唾沫,忽然问道:“大哥,嫂子,你们觉得,我这个手艺,能赚点钱吗?”
季大伯愣了一下,想明白弟弟话中的意思后,他用力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嘴角笑容难以掩饰:“能啊,怎么不能,你问问我隔壁这只馋虫,你要是肯卖饭,他第一个支持!”
隔壁馋虫正生无可恋地吃掉最后一口包子,咕咚咕咚咽下几口水,回忆着豆角焖面的味道诚恳说道:“你要是来真的,别说支持了,我带一帮子兄弟给你捧场!”
“别说,”大伯母想起什么,“市场外炸油条的老杨两口子,他们儿子生小孩,年前要去首都,听说定下就不回平川了,店可能要转租,洪成,你要是有心,我帮你问问那边租金怎么样?”
季家两兄弟,老大叫季洪广,老二叫季洪成。
季爸爸思考几秒,咬牙下定决心:“行,麻烦嫂子了。”
十二月底,过了圣诞节便是元旦。花花绿绿的圣诞树没来得及拆,商场里已经换上了红红的灯笼应景。
纪然放学回家,不出意外又看到漆黑的客厅。
临近年底,公司事物繁忙,纪家父子几乎天天半夜回家,清晨很早离开,纪然起床只能看见保温桶里的早餐,见不到二人的影子,甚至连续好几天,纪家父子干脆睡在公司,纪然做好的宵夜没有人动,熟悉的酒店倒是天天雷打不动送早餐过来。
偌大的别墅中,只剩下纪然一个人,空旷得不得了。
纪然放下书包,明天是周六,不需要着急写作业,她望着窗外,远方的白蜡树林光秃秃的,在路灯的照耀下像一个个爪牙舞爪的怪物。
无边的寂寥笼罩在纪然身上。
纪然带上手机,穿好衣服,下楼出门。
冬青和松树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霜,朦朦胧胧反射出细碎的光芒,纪然慢慢走着,离开锦华园,穿过白蜡树林,走进城中村,停步在季家楼下。
纪然抬头,小小的阁楼上开着灯,温暖的白炽光透过窗帘,厨房开着窗,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和熟悉的饭香。
纪然忍不住深嗅一口,冷风复杂的味道夹杂着炒菜香气一起吸入鼻腔,她站在路灯的背面,贪恋地向上望,呼出的白雾在面前散开,看不真切。
季长宁静静坐在房间内,她手边放着一张纸,揉得很碎,上面的墨迹看不清楚,应当扔了有些日子。季长宁轻轻将纸摊开,看大小和横格猜出应该是一张32开的纸裁了一半,上面列了很多数字,季长宁一手握笔,努力把纸上的字模仿出来。
季家有大扫除的习惯,即将元旦,季长宁总算在季妈妈的帮助下将房间收拾出来,包括床底、墙角、天花板等一切死角都没放过,纸条便是季长宁在书桌底下发现的,掉的地方很偏,正好在桌角的一个视觉盲点中,季长宁以为是自己的草稿纸,摊开才发现不是。
纸条太旧了,满是灰尘,至少在死角中躺了半年。
不是自己的,那是纪然的?
猜测在脑海里转了一个圈,好奇心最终战胜,季长宁用纸巾擦去表面灰尘后,开始解密。
纸条上的字体算不得工整,是很漂亮的连体字,好在季长宁也习惯写连笔,模仿笔画不算困难。
写到最后,季长宁看着自己复原出的内容,中性笔尖在纸上洇出一滴深沉的墨色,她恍然反应过来,仿佛凭空有什么东西给她重重一击,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疼。
季长宁扔下笔,走到窗前,用力几次才打开上冰的窗户,冷空气刷的一下灌进屋子,吹在她的脸上。
季长宁深呼吸几次,双手撑在窗户边缘,稍微变长的头发从两边耷拉下来,遮住她莫测的神情。
一个人影闯入季长宁的视线。
路灯将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距离稍远,看不清身高,分不出性别,季长宁却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拿起挂在墙上的羽绒服疯了一样夺门而出,将爸爸妈妈的呼唤甩在耳后,她迅速下楼,用力奔跑,终于追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季长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喊道:“纪然!”
纪然倏地回头。
爆发之下,季长宁的小腿有些抽筋,她慢慢走到纪然面前,两个女孩默默对视,季长宁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开口问道:“他们父子两个,是不是又没在家?”
纪然点头:“嗯,太冷清了。”
“他们父子两个,永远赚不完的钱,”季长宁表情淡漠,声音比室外的温度还要冷,“无论你怎么去掏心掏肺对他们,都不会有回应你的时候。”
纪然平静地反驳:“我得到过回应……”
“你骗不了我,纪然,”季长宁打断对方的话,她反手指着季家的小阁楼,“如果他们父子俩给你的反馈足够多,这么冷的天,你根本不会来这里。”
纪然的反驳陡然卡在喉头。
“这个家,这个小阁楼里的家,”季长宁语气逐渐激动,“它贫穷、逼仄,比不上纪家有钱,更比不上锦华园那套宽阔的别墅,你却依旧念念不忘,纪然,你看着我,你在思念什么,思念纪家父子俩根本给不了你的什么!”
是爱。
纪然是在父母亲人的“爱”中浸泡着长大的。
所以她乐意付出爱,但再多的爱,总有疲惫、消耗殆尽的时刻。
爱是相互的,季家父母时时刻刻可以给予同样的爱,而纪家父子反馈不够多,导致纪然的安全感慢慢下跌,她会感觉到孤独、迷茫,从而更加怀念从前的家。
“然然,我们生来并不是为别人而活,”季长宁闭了闭眼,“我们谈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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