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棚子不大,勉强能站进去三四个人,小火炉上滚着的热水拔高了棚里的温度。
炉边坐着一个在这里绝对算得上面容整洁的中年男人,他裹着脏得看不出花纹的毛毯搓着双手靠近火苗取暖。
“他说他见过,说的时间也对得上。”陆斯指着男人。
顾添不着急询问人的模样,反而问起这个男人在这里待了多久,为什么来这里。
男人对于顾添的明知故问自嘲的一笑:“没了以前的生活,没了工作,在这找点东西换钱,有钱了买点舒服,没钱了就忍着,这辈子就这样了。”
“在这住着的都是流浪汉?”顾添再一次明知故问。
“流浪汉的日子都比我们过得好。”
顾添摸出照片扬了扬:“具体说说?”
中年男人一笑:“你是头?我说了可就在这里待不了了,我得有好处才行。”
“吃药还是打针?”谢悯忽然插言。
“吃药……”中年人声音放低了几分。
“提过的信息有价值的话,可以考虑,说吧……”
“他和狗哥一起来过两次,最后一次是找人。”
“找谁。”顾添略过了狗哥。
中年人手虚指了斜前方靠近垃圾山的方向:“住在那边集装箱的瞎子。”
“找他做什么?”
中年人一耸肩:“我不知道,一个来月前他们一起来找瞎子,后来这个人单独来找过瞎子,再然后瞎子就不见了。后来他又和狗哥一起来找过瞎子,还问我知道不知道瞎子去哪里了。”
“我上哪里知道去。”
“狗哥是干嘛的?”顾添搓了搓下巴。
中年人撇了撇嘴:“来这的能是干嘛的?你要是问我,他有没有别的作掩护的正当职业我就说不出来了。”
“个子多高,瘦还是胖,多大岁数。”
中年人一指谢悯:“比他矮点,精瘦,大概25,26吧,看他那精神头应该不吃这个。”
顾添点了点头,“看起来,很熟嘛,还说得出具体模样吗?”
“能。”
顾添一甩头,陆斯和另外一名干警给他上了手铐,押着他走出来棚子,顾添带着其他几个人往他指的集装箱走去。
浅色的集装箱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箱体上切了个口就当作门,切口没有做任何处理,毛刺横七竖八立着,稍有不慎就会割伤人。
顾添勾着腰伸手举着手机电筒照了一圈。
密不透风的集装箱里没有照明,室外的光只能勉强照到豁口处,刚才那场大雨在箱子里积上了薄薄一层水。
箱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生物,顾添举着手机率先踏了进去。
哐当……哐当……
脚踩在箱底,每走一步发出金属皮震动的响声,空气中满是吸饱了水汽带着腥臭的潮湿。
几部手机电筒照亮了黑黢黢的内里,空荡荡的箱子里只有丢在最里侧地面的一个破烂的席梦思床垫,裹满铁锈的弹簧圈和深棕色的海绵泡沫为室内的污浊空气添砖加瓦。
床垫上扔着一只空的注射器,本应该银光锃亮的针头蒙上了一层油腻腻的灰。
叶锐带上手套,掏出证物袋裹了几层,小心翼翼装进了塑料盒。
卓一鸣手里拿着长镊子,微微弯腰仔细扫过床垫每一寸,收集道一些长短不一的头发。
一行人走出集装箱,外面已经是日光灿烂,就这么一会功夫,太阳露了全脸,烘烤着刚下过雨的大地。
地面的积水化作水蒸气上浮,虽气温不高,潮湿着实让人难受,顾添脱掉了肥大的雨衣搭在手里,再次解开了一颗衬衣纽扣。
叶锐他们手里拿着东西,懒得脱雨衣,扯开拉链急匆匆走前面,幸好他们都没注意到落在最后的顾添,要不然指不定叶锐又要说出什么「好话」。
谢悯只是睨了他一眼:“年轻人就是身体好。”
顾添一梗脖子,“那可不。”
刚才一边找人一边往里走不觉得,这会走了七八分钟才勉强看得见停在最外面的几辆车,顾添忍不住说了句。
“这地方可真大。”
“全逸林每天的垃圾都往这倒,养富了无数个破烂大王。”
“哗啦……哗啦……”
沉重的双脚在水洼里拖拽前行,发出的声音犹如恐怖片里的前奏,顾添和谢悯同时侧目。
他们刚进来时碰到的那个脏兮兮的男人,此刻咧着嘴朝着他们走过来。
经过雨水冲洗,又是太阳照射,他身上的气味更加令人不适,顾添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手里还握着顾添丢给他的打火机。
银色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反射出几道无法捕捉的弧光。
他拖着步子迎着两个人走过来,距离他们两步停了下来伸出了手。
雨水冲掉了脏污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微红的手掌上遍布小红点和小水泡,顾添掏出兜里的烟盒索性一整盒扔到了他的手掌。
“谢……谢。”他长大嘴巴,喉咙发出嘶哑的音节。
谢悯低声说了句「走」,两个人抬脚往前。
雨后路面犹如粘合剂,每一步都走得费劲,刚走两步,顾添耳廓微动,天地间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身后气流涌动,他毫不犹豫转身踢出了右腿,本来冲着他后颈去的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小腿上。
瘦骨嶙峋的拳头本不应该有什么力道,却在顾添小腿上留下了清楚的刺痛,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砰!”比他叫声更快的是谢悯飞起的一脚踹在对方手腕上。
安静的垃圾山边的午后,顾添甚至听到了骨头破裂的声音,那个男人捂着手腕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烟盒,打火机掉在了身旁。
谢悯回头一眼看见了顾添裤子上的针头屁股,双瞳紧缩,顾添循着他目光下望。
“我艹,他妈的,我说呢,你是不是有病。”
顾添伸手要去把被谢悯握住了手:“别动。”
闻声跑回来的叶锐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面急着问怎么了,一面已经有两个人上去控制住了男人,全身搜查,当然他的全身只有一条破烂的布短裤,连包都没有。
“戴手套拿证物袋把针头拿回去给苗法医,车上有消毒酒精吗。”谢悯果断安排,而顾添完全状况外,他没想通这个疯子怎么突然发作。
针头摘下,裤管撩起来,一个红点冒着血。
谢悯回过头,那个人半躺在地上,脏兮兮的布裤子被水浸染,污水溅在身上浑然不觉,大张着嘴呵呵呵的笑。
嘴里重复着:“谢……谢。”
“他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抓回去关起来。”
谢悯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挤压针孔旁边的皮肤,本来只冒出一滴血珠的伤口咕嘟嘟涌出暗红的液体,瞬间流成了一条小溪。
殷红顺着顾添白皙的小腿滑下,浸湿了袜口。
幸好卓一鸣在车上备了酒精棉碘伏,这会紧赶着送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具体过了多久没人计数,谢悯拿过酒精棉反复擦拭伤口,把小腿上的血迹擦干净,整理好顾添的裤管,亮出了受伤的位置。
“别放下去,破伤风是厌氧菌,不能捂,我们立刻去医院。”
谢悯说着话刚站起身,双腿麻痹眼见着往下滑,顾添伸手穿过他的腋窝搂住了他。
“谢队,你这身体不行啊,我扶你,尊老爱幼。”
谢悯白了顾添一眼,任由他扶着走回车边,顺手掏出了他裤兜里的车钥匙,把顾添赶去了副驾驶座。
顾添大大咧咧瘫在座位上,一条腿搭上了中控台,嘴里安慰谢悯:“不会有事,放心。”
谢悯看他那白得晃眼的小腿上那个刺眼的红点,忍住了叫他坐端正点的念头。
绝尘而去的汽车上的人可能永远不会看到,垃圾山旁某个低矮的棚子里,有一部陈旧的手机单色黄光屏幕亮了几秒又暗掉。
“有生人来了。”
“去看看什么人。”
“好像是条子。”
“去给他们找点事干。”
“做好了,很快有好东西让你尝鲜……”
——
逸林市省第一人民医院。
下车前,顾添为了和谐干脆把另一只裤腿也挽了起来,大冬天光着小腿走在路上,配上刚才在垃圾山走了一圈的脏鞋子,宛如刚去稻田里偷了粮食的猹,吸引无数路人好奇的目光。
顾添昂首挺胸走进电梯摁了十楼。
十分钟后,他瞪着刚刚离开自己身体还温热的五管血愤愤不平。
“我这今天早饭都没吃这么多,这一口气抽了我一个月的早饭啊。”
护士摇了摇试管睨了他一眼:“你还好做了男人,要是女人流血更多,就你这样嚎,还没成年就变哑巴了。”
谢悯捂着嘴忍住笑,伸手帮顾添按住了止血棉球。
办公室里,赵老头端着茶杯幽幽吹着气,表面浮着的茶叶碎末飘向了外侧。
“准备怎么弄?等着还是……”
赵老头话还没说完,谢悯已经做了决定:“马上开,一起整了。先开着吃,等化验结果。”
赵老头一放茶杯,拉出键盘开始噼里啪啦。
“要不等等?”顾添商量的口气询问。
赵老头没说话,敲键盘的手也没停,谢悯的沉默不语代替了回答。
噗噗噗……打印机一连吐出了好几张单子,赵老头拿在手里晃了晃,哗哗作响。
“乙肝免疫球蛋白,也就是乙肝阻断针。这个省事,就一针。破伤风也不给你开皮试的了,直接上免疫球蛋白效果好。其他药嘛吃够28天,我先给你开了三天,记得来补。再然后给你搭配了一些增强抵抗力,让你尽量舒服点的中成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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