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扇灯与萧3
谭芷汀起先还作挣扎,扑腾出层层水花,没想到她不会游水,很快便呛上水。她紧闭双眼,长发在背后散开,双臂无力向两侧展开,浮在因挣扎而蹚混的水中。
韩耕耘向谭芷汀游去。
四周的水很浑,起先只能抓住她的衣摆,他擦着她的身子浮起,用手抚摸她的脸庞,却唤不醒她。
异想天开,他想告诉她别怕,开口却只吐出一串泡泡。
其实荷花池凿得并不深,只是池底布满淤泥,盘根结着荷叶根,极易缠住人的腿脚而造成溺水。
两人身旁,炽红如火的衣裙如水蛇般丝滑游过,转眼不见了踪影,似幽魅一般神出鬼没。
韩耕耘脚底踏到柔软之物,不是淤泥,倒像是腐肉一般的东西。他低头,看到一团红色的东西,乌黑的发丝如绿藻一般随着水流飘动,又如触手般向两人张牙舞爪。
他意识到那是何物,立刻抱着谭芷汀浮到池面。他用手托住谭芷汀小鸡秧子一般摇摆的头,费力吞吐池水,朝石桥上抬头。
刘潭一脚叩在地上,一脚折起,朝他们伸出手来。
韩耕耘拼尽全力将谭芷汀托举上去。
“小哑巴,别傻愣着,帮忙!”刘潭用力拉起她的手臂,李鹅伸手,二人合力将谭芷汀拉到石桥上。
韩耕耘手脚脱力,想要自己爬上石桥,脚上却是被什么缠上,猛地被拖入池水之下。韩耕耘再次冒出水面,脚踝却越缠越紧,气力也被抽丝剥茧,眼看就要脱力,干脆一头扎入,去池底探个究竟。
那是一具沉塘的尸体。
它没有五官,着红裙,披散长发。
脸上被人剥了皮,连筋带骨的,扯下粉色小肉瘤,在水中一飘一荡。
缠住韩耕耘脚踝的是女尸的头发,他身子弓如一只虾,用手扯掉头发,再次浮到水面,攀上石桥,用力将自己上半身支出水面。
刘潭与李鹅各自站一边,挟住他的手臂,将他如个萝卜一般,拔出了荷花池。
韩耕耘坐在石桥桥上,双手向后支地,大口喘气。他看向谭芷汀,她已被人扶靠石桥壁上,小脸苍白,双目紧阖,低歪着头,似睡着了一般。
刘潭蹲身查看韩耕耘的情况,“学兄,你没事吧?”
“苍苍怎么样了?”
刘潭转头,皱了皱眉,“好像晕过去了。”
李鹅探了探谭芷汀的鼻息,“她没气了!”
“什……么!”刘潭与韩耕耘异口同声。
李鹅将谭芷汀扶到平地上,在她手腕上搭上三指,“奇怪,还有脉息,怎么就没气了!”
刘潭一挑眉,哼了一声,说:“要不渡个气,话本子里不是常常这样写,人被水淹暂时咽了气,另一个人嘴对嘴渡气最是顶用!”
李鹅嗤之以鼻,“从医理上讲,不如压胸来得管用。”
刘潭催促:“小哑巴,你看起来颇懂医理,不如就由你给她渡气,再压胸口,双管齐下,把人救回来再说。”
“可以!”李鹅推了推韩耕耘,“韩侍御史您让一让,我先救人。“
“你……你!”韩耕耘咬着舌头,瞪视李鹅,沉下一口气,撇过头去,有些结巴道,“还是我来吧。”
刘潭把手放在耳朵上,大声问:“伯牛,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到?”
“他说他来救谭娘子。”李鹅眨了眨眼睛,替韩耕耘回答。
“小哑巴,你闭嘴!”韩耕耘深吸一口气,弯身,小心翼翼将头凑近谭芷汀脸前。
他盯着她紫红色的薄唇,发了会儿呆,任凭心里怎样下定决心,就是不敢凑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谭芷汀的眸子微转,人也仿佛动了一下。她的长睫毛颤动着,从微开的眼皮下射来清亮亮的目光,甚至咽了口水,仿佛每一个粉色的毛孔都在兴奋起舞。
韩耕耘闭上眼,长吁一口气。
呵呵,她又在戏弄于他
他皱眉,正想抬身,脖子却被她用手勾住,头往前那么一送,冰凉的唇在他嘴上蜻蜓点水般拂过,她憋笑,身子随着他抬起而坐了起来。
“韩公子,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谭芷汀眨了眨眼睛,那双被池水浸过的有些发红的眼眸笑如天上银月,盯着韩耕耘错愕的表情,得意地扬起下巴。
韩耕耘掰下她勾在脖子后面的手,往前一推。
她“哎哟”一声向后倒去,他终是不忍,赶紧用手拉她,还用另一只手垫着她的后脑勺。
随着他手上用力,谭芷汀顺势朝他撞来,撞进他的胸口,再一次把头闷在他怀里,笑得人都在发抖。
韩耕耘在心中大大哀叹了一番。
他真是上辈子造孽!他为什么就拿这个娘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韩耕耘脑袋里嗡嗡作响,板着脸孔,“殿下,你没事吧?”
谭芷汀点点头,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有公子在,一点都没事呐!”
刘潭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李鹅,叹了口气,“年轻人,以后跟着我们,可要学会审时度势,谭娘子这么个人,怎么会被水一淹,就晕过去了!别像学兄那么好骗,长大了讨娘子是要吃亏的!”
李鹅点了点头,“是,刘司直。”
韩耕耘耳朵根滚烫,立刻转移话题:“这下面有东西,我刚才被它缠住,现在还需有人将这东西打捞上来。”
大汗淋漓的工部郎中韦秋中问:“是什么东西?”
韩耕耘用余光瞟了一眼身下的谭芷汀,“这个……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我水性好,我去吧!”李鹅解下腰间的苗刀,交给刘潭,“刘司直,麻烦帮我照看一下。”
李鹅跃入池中,不一会儿就从池水里浮起两颗头。
李鹅将女尸托上石桥,引来府内仆役惊叫乱跑。
“是小红!小红的尸身在水里!”侍女蒙着脸,向后跌倒,匍匐着跑开。
谭芷汀想要转头,却被韩耕耘用手掌轻轻将脸转过来,他大着胆子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胸口按了按,“别回头,殿下还是不要看得为好。”
谭芷汀在他脖颈间轻轻吹气,用下巴摩擦他的耳根,弄得他又麻又痒,他闻到她幽幽的竹叶香气,嗅得他想打喷嚏。
只听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同他咬耳朵:“韩伯牛,我刚才在水里就看到那具女尸了,我才不害怕呐。不过,我是真的真的很心悦于你,公子真的很好呐。”
“轰隆”一声,如有雷在头顶炸开。
如果这是个话本子的世界,他应该从彩色变成了黑白色,从此他的人生不会再有色彩了。
其实他也想承认,自己陷得有些深了,明明想好要避开她的,却总是天不遂人愿。就如挣扎在流沙里的人,越用力挣脱就陷得越深。
先圣人要他在必要时,逼少帝赐死谭芷汀。他应该是她这辈子最不该相信的人才是。
韩耕耘胸口剧烈起伏,心绪难平,手指都被劈心雷震麻了,他握紧双拳,将谭芷汀缓缓松开,故意冷淡道:“殿下,卑职还要查案。”
韩耕耘起身,去查看女尸的情况,“韦郎中,这是小红吗?”
地上的腐烂尸体如一团破烂不堪的红布团,飘来死鱼一般的恶臭。
韦郎中只匆匆瞟了一眼,“看样子,是小红。”
刘潭逃回水榭,“伯牛,太臭了,我在这里等你!”
李鹅已在勘验尸身,他将手指从尸体的喉咙里拔出,扣出湿黏的水草,举到眼前仔细翻看,“溺死的,”他又翻过女尸的手腕,撩起裤腿,女尸手脚腕上都绑有绳索。
李鹅俯身,播开绳索,将眼睛平视女尸的身体,苍白浮肿的皮肤上显出一圈圈淡粉的勒痕,“勒痕是死后造成的,应该是死后被绑住手脚,托了重物,沉到池底的。”
“刚才那个女鬼的衣服与她一模一样,不会真的是女鬼索命吧!”谭芷汀来到韩耕耘身后,她扯了扯他的衣摆,“韩公子,我们先去换身衣裳吧,全都湿透了。”
一个女子举着一盏灯笼飘上石桥,她生得玉面粉腮,娇俏异常,乌云发髻梳得油光水滑,飘来阵阵桂花头油的香味。
这女子的样貌颇为眼熟,浅浅低眉,悄无声息来到韦秋中身旁,问:“老爷,这里发生了何事?”
韩耕耘这才记起水榭中那个吹箫挽剑的女子,与在春闺绣阁为韦郎中的夫人梳头的另一个背影,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成了眼前这个柔顺女子。
“这是我的二夫人黄氏,”韦郎中望向黄氏,眼神中多了些温柔,“小红的尸身找到了。夫人如何了?”
黄氏悄悄瞥了一眼小红的尸身,露出惊讶之色,“夫人她服了安神药,睡下了。”
“夫人身子不适,府上的下人们你要安顿好,先带这位娘子下去换身衣裳吧。”
“是。”黄氏屈膝,抬起灯笼,照在谭芷厅脸上,“小娘子,随我去更衣吧。”
谭芷汀朝韩耕耘投来委屈一瞥,暗自摇了摇他的衣袖,低声道:“这里好可怕,公子陪我去。”
韩耕耘叹了口气,对李鹅说:“李鹅,你先在这里简单验尸,我去去就来。”
谭芷汀眉眼皆笑,张开双手,像个讨抱的孩子。
韩耕耘不解,“怎么?”
谭芷汀用上齿轻轻叩了下唇,“我脚疼,公子背我吧。”
说完,她跳上韩耕耘的背,勾住他的脖子。
韩耕耘被她压低身躯,不得不用手去抬起她的腿,将她身子往上一送。
黄氏掩着嘴在偷笑。韦秋中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二人,眼神仿佛是在说,三法司就是这样子办案的?
谭芷汀的头垂在他肩膀上,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手指不安分地伸进他的后颈,来回轻抚。
韩耕耘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直到一柄扇从头顶似一片树叶般扭扭曲曲落下,偏巧落到他的脚边。
扇面是淡黄色的,上面两个黑丛丛的洞,如一双眼睛盯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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