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王荟萃
“我要让全冥界记住这场接风宴！记一千年！没有谁能超越！接师父风风光光的回家！”
夸下海口的人名叫“阴六六”，之前月不开在新世纪魔鬼大厦屋顶上接到的尾号“666”正是此人，被他的一通嘴炮轰出了阴沨的梦。
他是阴沨收的唯一一个徒弟，小鬼本无名，后来跟阴沨的姓。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阴六六向来稳抱师父大腿，对旁人六亲不认，连十殿阎王都不放在眼里，他只认阴沨。
阴沨被贬官之前，他的顶头上司阎王十殿下时不时提点阴沨几句，明示他：“带徒弟是一门学问，小阴，你难道不知道师尊、师父、师叔一类都是高危职业吗？徒弟不是亲弟弟，六六被你惯坏了。”
阴沨面无表情：“我从来不惯徒弟。”
下一秒阴六六就从屏风后面钻出脑袋，抱着七八个檀木盒子，怀里还揣着两个，大声嚷：“师父师父！盒子里的万生符、八宝扇、红玉镇纸、燧石刃、百变库洛牌、塔斯马尼亚银币我都拿走啦！”
阴沨依旧没什么表情：“拿吧。”
“……”十殿下无语尬笑。这还不算宠徒弟？
阴沨在一天，阴六六风光一天，然而这条“大腿”参加留洋计划，一走就是40年，阴六六的气焰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常常坐在肃英宫门殿的门槛上，望着山下的白桐树哼唱自己编的阴间小调：
“花开花谢花又开，师父他何时能回来？
燕归燕去燕飞还，师父他何时能回来？
月升月落月团团，师父他何时能回来？
雪落雪融雪皑皑，师父他何时能回来……”
就差给他配齐筷子和破碗，敲打一段莲花落。
可惜十殿下不明就里，还以为阴六六在用功背经文，甚是欣慰，心想：六六这孩子脱离开阴大人的保护伞，比之前沉稳多了。
但阴六六和“沉稳”二字一向不沾边，随着阴沨回国日期一点点逼近，他身上那股精气神一格一格涨回来，几乎爆表，兴冲冲筹备接风宴。没想到阴沨回国没走正门，直接绕到肃英宫的屋顶上，俯瞰山门一片赤红旗幡招展。
阴沨听到脚下的瓦片声响，一人从身后走来，“六六一意孤行惯了，多少年都改不过来，便随他闹罢。”
此鬼声音温煦祥和，阴沨闻声转身，抱拳行礼道：“四殿下。”
四殿下是司掌太和宫的仵官王吕岱，生在三国时期，效力于孙吴，曾任大司马。
他毕生戎马、开疆拓土，颇有功勋，死后被封为阎王，保留了年少时的样貌，文质彬彬，不像将军倒像个书生。几位阎王爷爱开他的玩笑，叫他“吕秀才”。
说是“秀才”，但他毕竟是管理血池地狱外加十六小地狱的阎王，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没人敢轻视他。阴六六除外。
正是因为阴六六“目中无人，为师独尊”的个性，导致除了十殿下之外的九殿阎王与阴沨的关系卡在僵局里，他们好奇：阴沨的能力数一数二，明明能管理好数以万计的亡魂，有序开展转世工作，怎么就管不好一个徒弟？
四殿下对阴沨没有太深的偏见，但也没什么特殊好感，抬手请他免礼，“有些日子没见，咱们下楼一叙？十殿阎王都到齐了，就等阴大人开席。”
十殿全部到齐……阴沨暗中提气，心想该来的总会来，“还请四殿下带路。”
十王审判殿中分设十位阎王的宝龛依次排开，五殿下阎罗王——也就是包拯包大人——坐在北侧的正位上。阴沨站在十王面前，他才是席上那道菜。
“小阴啊，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十殿下试图打破沉默，他关切的声音在大厅的回响中逐渐变得空洞。
没有关切，这是在问责，阴沨心里明镜似的。十王荟萃，全地府任何一个鬼差都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场景。但阴沨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风口浪尖上撞。
“有。”阴沨朗声回答，声音在青铜面具里震荡回响，愈发肃穆。
“十殿肃英宫阴沨，赴外交流，现四十年期满，尚未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回国复命，愿意接收组织上的一切惩罚，请指示。”
他深知，这次回国不是来接收万众朝拜的，而是来负荆请罪的——
“佰步拾遗阁丢书”一事阴沨在十殿阎王面前立过军令状的。如今百年之期已到，仍然差一本没有找到。失职贬官，这是阴沨自己立下的规矩，他没有道理不遵守。
他的认罪态度出乎意料的诚恳，五殿包大人手中的惊堂木举在半空，没忍心拍到桌面上。
旁边龛位的六殿下叹了口气，宽慰道：“小阴你言重了，这次的任务全部担在你一只鬼肩上，为难你了。”
此话明褒暗讽，说到底就是你阴沨能力差，办不了这件事，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阴沨被戳中痛点，浑身禁不住抖了一下。
“至于惩罚……”大殿之内归于安静，一排阎王相互交流目光。
最终，一殿秦广王从大殿的尽头起身飘下神龛，一只苍白发青的手搭在阴沨肩上，他说：“小阴啊，你的业绩向来不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到明年清明，你应该满1000岁了吧？”
阴沨颔首。现在是2021年，他死的时候是公元1022年，正是北宋“狸猫换太子”中的太子宋仁宗即位的时候。
秦广王继续说：“按照地府的规定，满1000年的死神可以在我国神话体系范围内自主择业，运气好的话，是有机会晋升天庭的。在天庭上面做事总比在地下做事体面一些。”
“离开地府？”阴沨脑子里发懵，快一千年了，地府就像他家一样，他从来没想过离开。
秦广王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正从阴沨身上剥离死神的特权能量，刻有“肃英宫阴”的灵佩飘起来，逐渐碎裂，化为齑粉。秦广王这才将手拿开。
“在路西法手下做事那么多年，没有好好休息过吧？我们十殿阎王决定放你一年的假期。不过雷刑还是要用的，走个过场而已，你不用担心。”
假期？阴沨呆在原地，几乎忘记呼吸。
让阴沨休假，还不如让他再死一次。阴沨深知“休假”不是贬官那么简单，“休假”意味着他无权插手地府任何一项事宜，一千年积累下来的权力彻底废除，甚至没有再度晋升的机会。
他可以接受贬官，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废神。阴沨下意识看向老上司十殿下，十殿下摇头，爱莫能助。
三殿下见气氛不对，立马说：“我们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小阴，等到1000年大关做选择的日子，去留随你。如果你向去天庭上面工作，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不能限制年轻人的发展嘛！”
九殿下补充道：“余下的一年时间你可以去人间逛逛，好好放松放松——”
阴沨心头发闷，说来说去这些阎王都在说些没用的话，他打断九殿下的发言，道：“佰步拾遗阁丢失的最后一本书，我会继续找下去。没有如期完成的任务，我不会放弃。”
“不用了！”五殿下手中的惊堂木终于拍在了桌面上，大殿中仿佛骤然打了一道惊雷。“接下来的任务我们会交给别人去做，与你无关。阴沨，你可以休息了。”
阴沨被惊堂木的余威直接拍出了十王审判殿，殿门紧闭，他站在院里呆若木鸡。
我……失业了……
“师父！师父师父！！”
身后的院门“咚”的一声被人撞开，阴六六一个飞扑抱了过来，被阴沨抬手拎到一边，以防他的乖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泪都蹭在他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阴沨觉得几年不见，阴六六似乎长高了！明明是死人，怎么长个头？他一头自来卷的长发高高束起，似乎每一根毛都有自己的想法，长势自由、手感蓬松。背后背的两板大斧头，淹没在他惊人的发量中。
阴六六看起来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身高一米七几，眼看着要超过阴沨，此刻被师父提在手里，还像条赖皮犬似的往他身上蹭，阴沨无奈只能把这个喜极而泣的大哭包儿放下。
“师父！”阴六六抹干脸，笑容灿烂。山下的欢迎会阴六六白忙一场，阴沨本来以为徒弟会怪他，但现在看来，那种担心是多余的。
只要他能回来，阴六六就已经很高兴了。
“您是不知道，不见您回来，我还以为出事了。特意联系洛杉矶新世纪魔鬼大厦上的基站。结果对面接线的人竟然也说中文，我没忍住就——”
“就把人骂了一通？”阴沨挑眉。
出事？我能出什么事。阴沨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掴了一掌，说：“对你师父有点信心。”
“嘿嘿，全冥界找不出来第二个像我师父一样厉害的鬼啦！”阴六六抓了抓后脑勺，仰头看到前面大殿的匾额，笑容瞬间僵住，“不过师父啊，您怎么在十王审判殿咧？这不是审犯人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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