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猫和老鼠(1)
“你要看一下吗?”阴沨问。
“啊?看、看一下……”月不开回过神,接过阴沨递来的五米长纸卷。他方才被阴沨一张侧脸勾得神飞天外,没注意纸条上的内容。他挨阴沨身边坐在车后座上细读。
兆家本姓赵,从大清朝“兆老太爷”那一辈开始,改“赵”为“兆”,熬山的倒斗大户金盆洗手,转行迁户,隐藏于市井卖卤煮火烧。这些事在遇到兆五常的时候月不开便知道了。
根据阴六六所查,现存的赵家族谱是半部族谱,谱中的过阴使可以追溯到唐末,甚至更早。也就是说,兆琼之能召唤到的先人不只49位。青铜扣只有49个,所以她最多能同时召出49人。青铜扣和它所召唤的人物不固定,不存在匹配关系。
纸上书大致意思是:赵家先人经商,本是富户,后来北宋靖康之乱,汴梁失守,举国南迁,自那时起家道一落千丈,后辈代代务农,直到清朝末年。
再后来兆家,以及兆金秀、木秀、水秀和陈家阿狗的事情月不开多少有些了解。他顺着族谱往上查,竟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赵月辰!
天底下姓赵的人那么多,但也不至于随手上街抓一个就是亲戚吧?
“阴大人你看!我和小兆一千年前是一家,她应该叫我曾曾、曾曾曾、不知道多少曾的曾爷爷的弟弟?”月不开反复摘戴墨镜,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赵月辰死得早,名下空空荡荡。旁边是赵月辰的大哥大嫂的名字,两人名下开枝散叶。
阴沨一脸信你有鬼的表情,扯过族谱来看,月不开指着“赵月辰”三字说:“实不相瞒,当初下凡走渡劫流程的时候,我投的是赵家的胎。”
“就是那一次你回天庭之后掀了月老庙,是吧。”
此言一出月不开差点从皮质座椅中滑下来,“阴大人,这事你知道?!”
“老神仙和阎王们攒局吃饭的时候提到过那些久远的光辉事迹,我跟着他们笑笑,”阴沨不咸不淡,“见到你,我也算见到名人了。”
阴沨坦言,听月不开报通名姓的时候他曾怀疑月不开在开玩笑。但仔细一想,哪位神仙愿意顶着“月不开”三个字出门?恐怕连本尊都想换个名字,改头换面、重新做神吧?
月不开眉梢抽搐,攥紧的手撑在身后,掌心有汗,“阴大人那你知不知道当年那个小无常后来怎么样了……”
“你看上的那只无常鬼?”阴沨扫了月不开一眼,“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也只是在无常岗位而已。你给我提供名字、生辰、忌日,我现在可以让手下人去查。不过手下的新人估计都不知道那么久远的事。”
阴沨将纸卷收到签筒子里,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放出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抱在手里取暖。
见月不开一副情场失意的摸样,阴沨犹豫片刻叹道:“一只无常鬼的出路有且只有三种。在地府如果没有得到提拔,没有转行上天庭的机会,很有可能再入轮回。那样的话很大几率是找不到了,找到了也不是之前那个人。”
月不开沉默。阴沨说的客观,他越客观,月不开心里越不是滋味。
阴沨直言,“我会安慰人,月不开,一千年了,如果你真想找一人,早该动手,不会等到现在。”
“我……”月不开欲言又止。道不出来的苦衷像是含在嘴里的热汤,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等它自己凉透了,咽下肚子里兀自难受。
“阴大人,我有一件事要向您坦白。”
“说。”
“我……”
我找你,何止找了一千年。
月不开咬了半边下嘴唇,笑得勉强,“你先等等,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他平日满嘴跑火车似的,偏偏在关键时刻牙缝里蹦不出半个字来。“您还记得那个……佰步拾遗阁么?从上天庭掉到阴间的那个。那件事其实是我干的……”
月不开察觉阴沨的目光逐渐凌厉,慌忙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无意间震下去的……”
“那可真要谢谢你。”
阴沨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月不开心里没底,阴沨却说:“我没有反讽的意思,是真的感谢。不仅我要谢,全阴曹地府都要谢谢你。”
“阴大人,这话越听越不对劲了,”月不开苦笑。
佰步拾遗阁是阴间的第一家开放式图书馆,不知道有多少只在街上闲晃的恶鬼受其教化,改邪归正。阴沨说:“我死的时候识字很少、不通文史,后来在佰步拾遗阁里自学。没有佰步拾遗,便没有今日的阴沨。月不开,真谢谢你。”
他说的郑重,不是玩笑。月不开浑身紧绷的神经一松,倚进靠背里,“我难得干件靠谱事,恰巧叫您赶上了?”
就算五菱宏光容量惊人,车后排座位对于月不开而言还是伸不开腿,他又不肯像阴沨一样蜷缩起来,一伸长腿蹬在前排座椅上,座椅应声断裂,车厢猛地一震。
堪比五十只尖叫鸡合唱的车载报警器骤然响起!
小柒爷怕车被偷,额外安装了灵敏度极高的报警器。月不开扑向前面找解除警报的装置,被身后的阴沨一把拉回后座,结结实实跪在阴沨两腿之间。
一声响指,警报戛然而止。月不开狼狈仰头,阴沨正不解地看向自己。
“静音咒,”阴沨说,“首选神的解决方式。”
“帮大忙了,”月不开夸张地抹去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低声叫道:“你把尾巴收起来!”
不等阴沨反应,车厢的侧面已然被拉开,叶潭和车内二人六目相对,月不开龇牙一笑,“呃,嗨?”
叶潭“刷”地一下把门拉死,冲车里72度大鞠躬,再一次拉开车门。这一回她清楚看到车内确实有两个人,不是她自己的错觉。
只不过这一次车里的两人并排坐在后座里,没有谁跪在谁两腿之间。被月不开踹断的座椅椅背乖巧地直立起来,阴沨手中巨大的白尾巴也已经被妥善收好。
“叶小姐,晚上好?”月不开潇洒招手。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叶潭倒不觉得尴尬,探头在车厢里闻了闻,说:“远远看到车在晃,我以为有老鼠在啃轮胎。”
月不开被她清奇的脑回路折服,谁知阴沨眼瞳一竖,“老鼠?”
这可不兴抓啊,阴大人!月不开神识传话,生怕阴沨基因觉醒。
叶潭却回答说:“没听错,真有老鼠。”她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罐头瓶,瓶里面竟塞了一只白色耗子,像荷兰猪一般肥头大耳,挤着瓶壁的皮肉起褶。瓶内空气不多,耗子奄奄一息,没死透。
“我刚抓的,你们看,这种蓝眼睛的白鼠是不是很好看?我还从没做过哺乳动物的标本,等我回医院之后拿它练练手。”
没做过哺乳动物的标本,言外之意,她很可能已经尝试过别的什么爬行动物、节肢动物之类的标本……
叶潭把瓶子塞到月不开眼皮底下,仿佛她展示的不是一罐子老鼠,而是向姐妹展示自己新贴的美甲。
“叶小姐抓耗子……身手不错,”月不开礼貌地推开老鼠罐头,阴沨一手按住月不开,一手去抢罐子。
月不开心里传话:阴大人,您不会是饿了吧……他实在想象不来阴沨啃耗子的样子。
阴沨白了他一眼,暗中说:老鼠有问题。
是了,眼冒蓝光的老鼠,就算是天庭地府也没有这样的品种!月不开问叶潭耗子哪儿抓的。叶潭眨眼,不懂月不开为什么这么问。
她说:“很好抓,因为它们到处都是呀!”
月不开和阴沨相视神色一凛,从车里闪出来,只见土阳村主街地上暗影浮动,悉悉索索的声响海潮一般向停车场的方向袭来!
两眼贼光的胖大耗子从夜色的阴影中冲出,一只只挤着、摞着涌向月光明亮处。一对对眼珠子中莹蓝闪烁,鬼火一般浮在雪地上,连绵烧成一片蓝色的鬼海!
鼠群中依稀能看出几个奔跑的人影,为首的是眼镜阮屏,他身后跟着刑巴,刑巴肩上还扛着一个“呜嗷”乱叫的柒陆叁:“开爷!阴大人!!救我!!老鼠!有老鼠啊……”
小柒爷越喊声越小,被刑巴放下来的时候已经背过气去。韩大坤父子也赶到了,韩小翼眼睛睁得比耗子还圆,脚边耗子乱窜,他惊得说不出来话。
他小时候在少林寺学武的时候倒是见过耗子,自以为比那些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多一些见识。但如此规模的老鼠军团,他只在动画片里见过。想到刚才突围的时候自己似乎踩中了好几只,韩小翼不由自主地在雪里蹭鞋底。
几人围在阴沨周围,放眼望去只有阴沨身边干干净净,没有一只蓝颜鼠敢靠近,它们似乎能感受到来自阴沨的种族压制。
柒陆叁被刑巴公主抱,不省人事,众人一阵沉默。半晌韩小翼指着柒陆叁支支吾吾道:“这趟是他张罗的吧?他不说要下水底墓吗?看到几只耗子就吓成这样……他靠谱吗?”
韩小翼问出了大家的心声,韩大坤扯了儿子一把,叫他不要多嘴。
阮屏从车里取出备用的外套穿好,他是光腿从被窝里跑出来的,脚上的一次性拖鞋里灌满雪泥和老鼠的尸浆。
好歹是跑过马拉松的人,心理素质强大,脚程也快,他在跑到停车处之前,已经在住宿的农家院周围绕了一圈,除了老鼠竟没有看到一个人!
土阳村仿佛是一整座鬼市空坟,在暮色四合的雪中开市,在月明星稀时显露原型……
韩小翼听了阮屏的话裤管发寒,因为,他白天在车里玩的手机游戏副本里就是中式恐怖的“荒村夜店”,霎那间他觉得遍地的白毛耗子就是游戏中匍匐在地相互践踏、撕扯、繁殖的白毛僵尸。
“妈的……再不玩游戏了……”他这句话发自肺腑。
阮屏拾掇好满面的狼狈,转脸仍是斯文语气,问道:“叶小姐、月店长还有阴先生,我想你们有必要解释一下吧?你们提前跑出来,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几人?
“还有,阴先生,这些东西似乎很怕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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