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危机【二】
机耕队的战士们把粮食基本的都打捞了上来,但那些副食品,早就不知道被冲去哪里了。
刘振华用手掂量了几下,大概有个二十多斤的样子。省着点吃,这么多人还是能坚持几天的。
“营长,咱们今天吃点啥?”
小家伙儿问道。
一下情况有这么大的变化,小家伙儿有些手足无措。
再加上他的行军锅还在芦苇荡里漂着,没能拿回来。即使让他做饭,也没有工具。
“小家伙儿,我不是答应你了嘛!别急,我现在就去给你捞回来!”
袁队长说完,就再次下水朝着芦苇荡里游去。
机枪手拿着望远镜,高声喊着,给袁队长指明方向。
芦苇荡里水深水浅不一样,但下面都是淤泥,袁队长也不敢踩下去……害怕陷进去,拔不出来。
“拿回来了!”
袁队长上岸后高举着行军锅,把它交给了小家伙儿。
刘振华命令道:
“就煮粥,然后往里放点盐。煮上一大锅,不稠不稀的那种,够咱们吃两顿!”
不论何时能得到救援,都得把现有的物资精细化利用。每天节约出来一顿饭,按照一天两顿的标准,两天之后就能多坚持一天。目前四周都是大水,也开展不了工作,同志们消耗不大,一天两顿饭虽然吃不饱,但还是能顶住。
赵明霞听刘振华安排了伙食之后,主动找到他,说道:
“营长,我们女兵本来就饭量小。现在只需要看护着油料,根本不用动弹,饿都不会饿,一天吃一顿就足够了!”
她是想把更多的粮食保存下来给还需要去路基对面抢救拖拉机的战友们留着。
刘振华没有同意赵明霞的意见,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
“都一样的标准,执行命令吧!”
说罢便转头走开,给袁队长以及机耕队里水性好的战士分配农具。他们得背着铁锨和坎土曼过河,不然光凭两只手,就算把指甲磨秃了,也没法修出一道防洪堤坝来。
刘振华自觉游泳水平还算不错,因此自己背了两样。正准备下水,负责瞭望观察的机枪手突然高喊道:
“营长,那是个人!”
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该怎么修筑堤坝的刘振华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道:
“啥?什么人?”
机枪手回答道:
“就是前面看到的那个黑点,这会儿漂近了,能看清十个人!”
刘振华心里咯噔一下。
当即揭开背包带。
固定在身后的一把铁锨、一把坎土曼,当即掉在地上,迈开腿就冲到了机枪手身旁,拿过望远镜朝那方向看去。
“营长?”
刘振华观察了好一阵,机枪手都没有耐心了。
“是个人!还是咱们的同志!”
“啊?”
机枪手不可思议道。
“你没看到他身上的军装吗?”
刘振华反问道。
机枪手说道:
“上面都糊了一层泥巴,我看不出颜色!”
刘振华把望远镜递给他,说道:
“你看领口的边缘,这种领子,还有漏出来的颜色,哪里会是老乡的衣服?是军装!”
机枪手又细细看了一阵,发现的确如此。
“会是谁啊,营长?!”
刘振华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还不好说。
不确定事情说出来,只能增加大家的焦虑。
不过当务之急除了抢救拖拉机之外,又多了个救人。
“袁队长!”
刘振华决定和袁队长兵分两路。
由他们机耕队先行泅渡过去,在拖拉机前,靠近路基的位置,挖一条排水沟。让淤积的洪水能排走到戈壁滩远处,慢慢渗透。这样一来,拖拉机轮子大、底盘高的优势,还能多坚持坚持,给后续修建堤坝赢得些时间。
袁队长重重的握着刘振华的手,说道:
“刘营长,你放心!这里你负责救人,那里我负责救拖拉机!而且就这么近的距离,咱们互相都能看到,不会出什么问题!”
刘振华点点头。
对于拖拉机,他着实是个门外汉,比起机耕队的同志来说差远了。即便一起泅渡过去,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不如在这里想办法尽快救人。
“卫生员!”
李秀英应声喊道。
刘振华问道:
“你能不能判断那人还活着?”
李秀英用望远镜看了会儿,有些为难的对刘振华说道:“营长……一动不动的,距离又远,我判断不出来。但是……”
“但是什么?”
刘振华催促道。
焦急之下,他语气很是严厉,把李秀英吓了一跳。
“但是……长时间泡在水里,会导致体温快速下降,也会导致死亡!医学上叫做‘低体温症’。”
赵明霞回答完,刘振华心里有些犹豫。
望远镜中能看到,是因为倍镜的缘故。实际距离,离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大概在八百米开外。
这样的距离,几乎都到了步枪子弹的杀伤力边缘。再加上芦苇荡中淤泥、杂草横生,很容易牵绊住腿脚,到时救人的人有需要的别人来救,那不成了添油战术?这种方法无论在打仗的时候还是劳动生产,都是大忌!
刘振华之所以让赵明霞判断那位同志的死活,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决心。如果卫生员用专业的眼光,判断出那已经是一具尸体,刘振华则不会再组织力量,冒险营救。
虽然是自己同志,但相比而言,还是活人更加重要。
等水退了,再去找到这名战友的尸体,好好掩埋,就算是悼念了。
打仗的时候,刘振华有无数次这样的精力。
整整一个排的战士,待冲锋号响起时,左右的战友都已经牺牲很久……跳出掩体和战壕的,寥寥无几。
若是打了胜仗,还能有充裕的时间打扫战场,埋葬战友。
但要是输了,就只能丢在那里……再悲痛也没有用。
当年抗战打游击的那些年,哪道山梁上、岭子里,没有几个英魂的?
赵明霞看到刘振华犹豫,登时着急起来,跺着脚说道:
“营长,赶紧救人啊!就是死了,那也是咱们的战友,不能就这么漂着没人管啊!”
刘振华凌厉的目光像子弹一样射过来。
如此坚毅、刚强的眼神,赵明霞从未见过,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她低下头,是不是偷偷瞄一眼,发现刘振华的眼神有些朦胧,随即眼眶微微一红。
“营长!我看到他动了!”
机枪手大声说道。
刘振华一把抢过望远镜,看到那人飘在水上,但右手食指的确是在微微抖动,像是抽搐一般!
“快,救人!”
刘振华放下望远镜,立马下了命令!
但临时营地的剩下的战士里,只有小家伙儿和刘振华会游泳。女兵班倒是有几人自告奋勇,可刘振华却不同意让女同志去冒险救人。
“嗨呀……!”
机枪手因为自己不会游泳,懊悔不已……竟是急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发什么疯?留着力气,拆房子去!”
刘振华呵斥道。
“拆房子?”
机枪手刚答应,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营长怎么会叫拆房子?
里面还放着油料,拆了房子油料怎么办?
赵明霞也不解的问道:
“营长,为啥要拆房子啊?”
刘振华已经动手把当做墙面的芦苇杆扯下来了一大块。
一边解释,一边继续撕扯:
“用这房子的木头,扎成一个筏子,划水过去救人。这样最保险,也最稳妥。万一发生了意外,起码不会把去救援的人再搭进去!”
房子是用榆木做的框架,顶上的横梁加上立柱左一个小木筏是足够了。
刘振华本想用苇子杆做一个筏子,但苇子杆浮力有限,而且做起来更加浪费时间,不如拆房子来得快。
“那要是再下雨咋办?油料可都在里面!”
赵明霞所说的也是刘振华最担心的地方。
不够他刚才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天色。
目前头顶的云,刚好是一道分界线。阴沉的地方已经基本过去,随风向吹来的云颜色浅淡,应该不至于下雨。再往那边看,颜色又厚重了起来。不过等它来到头顶上,估计天已经黑了。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五六个小时的时间不用去担心下雨对油料的影响,所以刘振华才决定先拆了房子救人。
但这样做最冒险的地方就在于谁都不能完全决定天气的走向,尤其是开春的戈壁滩,可以说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
“我们只要尽快把人救回来,然后在黑云到来前把房子重新盖起来,就不怕雨了!所以要抓紧时间,争分夺秒!”
这么一解释,赵明霞也明白了过来。
她让女兵班的战士们把油料全部从屋子里搬出来,然后用外套、铺盖等罩住那些装在脸盆里的油料,这样即便有小雨也不怕,棉衣的吸水性很好,足以抵挡。同时还能避免拆房子时的木屑、扬尘、砂石等掉落进去。
临时营地中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只有小家伙儿一人蹲在旁边的空地上,重新垒砌了个灶台,正在煮粥。
刚刚泅渡到路基那边的袁队长等人,看到刘振华他们竟是在拆房子,觉得不可思议,提高嗓门,喊了两声。
“救人!”
“什嘛?”
虽然能彼此看见,但声音若是稍微小点,还是互相听不清。
刘振华干脆指了指木头,然后做了个捆扎的动作,又指了指远方的芦苇荡!
这下袁队长却是看懂了,对他高高的竖起了大拇指,随后也开始分配任务。机耕队的战士们每人一段儿,开挖泄水渠。
“嘿嘿……”
刘振华瞥了一眼正在傻笑的机枪手,问道:
“你笑个啥劲儿?”
机枪手回答道:
“营长,你发现没有,拆房子特别爽快啊!咱盖起来的时候多费劲,拆掉反而容易的多!”
刘振华叹了口气,回答道:
“是啊……搞破坏当然容易,建设肯定难!”
机枪手体悟到了营长这句话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也收敛了笑容,严肃起来。
借着这句话,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以前的峥嵘岁月。八年抗战,三年解放。自己所在的部队,“生在井冈山,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一路披荆斩棘,历经沧桑,不就是为了建设起一个更好的新中国,一个更好的新疆?
小到一个房子,大到一个垦区,甚至一个国家,其中的道理是不变的。
“教导员那天叫了我个词,叫高楼大厦!”
刘振华抱着一根拆下来的梁柱说道。
“是啥意思啊营长。”
机枪手抹了把额头的汗问道。
“意思是,楼特别高,一层一层的,能把你脖子都看酸了!”
刘振华自己也半懂不懂。
他知道高楼的意思,但大厦却解释不出来。反正这辆放在一起,估计都是差不多的,自己没有胡说八道、不懂装懂就行。
“脖子都看酸了,那这房子不是要盖到天上去?”
机枪手仰头看着天说道。
刘振华放下木头柱子,歇口气时也抬头看向了天,嘴里自语道:
“是啊,以后我们就要盖那种能顶到天上去的房子!”
若是那些反动派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定然要笑死他们……自己还住在地窝子里,能有个木头梁柱就是最好的房子,却是还做白日梦,想着要把房子盖到天上!
总共拆下来十几根木头,长度都较为一致。
在场的事儿都不是建筑师,所以盖房子的时候,除了屋顶留了一定的倾斜角度,为了防止积水外,其他的墙面包括地面,几乎都是正方形的,无形中给扎木筏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女兵们已经用苇子杆搓出来不少绳子,再加上众人的背包带,很快就把竹筏扎了起来。
刘振华让机枪手把筏子推进水里,自己拿起一把铁锨,当作桨,就要上去。
“营长!让俺去吧!”
机枪手双手死死的钳住刘振华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你个旱鸭子,逞啥能?把手放开!”
机枪手却不依不饶的说道:
“有木筏子,不下水,谁去不是去?而且俺劲儿大,一把就能把那人拉上来,还是让俺去吧!”
刘振华没耐心和他在这里掰扯。
当即调转手里的铁锨,用木棍的那头朝机枪手的胳肢窝狠狠捣了一下。
机枪手又痛又痒,手中的力道登时松了……刘振华趁机一跃而上,铁锨在水里左右各划拉了几下,木筏子就漂出去好几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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