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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四章原


陈妄从办公室里出来,轻车熟路的找到许负的房间,站在她窗外的树后偷偷抹着泪。

        天气很热,连带着阳光都很刺眼,穿透树叶,在她的脸上落下一道道的阴影。苹果已经吃完了,她就在阳光下低垂着眉眼,俯身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

        应该也是日记吧,陈妄心想。

        “许负……”他张着嘴,却害怕发出声音引她注意,只能做着口型。

        陈妄站了一会,最终也只能颓然离开。

        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沉重起来,他想起她的一字一句,甚至于,她将这一场爱意,想象成她的因果报应,只有那样她才能够好受一点。

        如果他是她的报应,那么他呢,他的报应又是什么。他对她做了那么多的恶,他的报应怎么还没来。

        在回去的路上,陈妄又接到了一通电话,接起来,是沈弄的声音。

        “陈妄,我想了想,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她……她被人强奸了。”沈弄道,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陈妄,“所以我想,你能好好照顾她,就当是我求你了。”

        陈妄的嘴张张合合,半天都发不出声音,最后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吗?”电话那头的沈弄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在嘲弄着他的可怜与可悲。

        他挂断了电话,陈妄仍旧在消化着电话里的内容中无法自拔,他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落入海中,一边挣扎一边下沉,海水挤掉他肺里的空气,直至完全溺毙。

        她怎么可以,怎么会被这样对待,她明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到她的身上。难道真的是因为因果报应吗,那她做的那些善,难道就可以一笔勾销?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时的他对她来说,是不是也应用□□这个词来形容。

        他彻底的失去她了,就在她十八岁的那一晚,而在那天,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她。

        陈妄把车调转了方向,他要去见她,他要去偿还他的恶果。

        回到疗养院,他甚至忘记了杨医生的话,直愣愣地就闯进了许负的病房。

        许负正坐在床上玩着小孩子玩的皮筋,卡在书本上,松开手指,弹出去,可以弹得很远。

        开门的瞬间,一个皮筋就结结实实地弹到了陈妄的手上,白皙的手背被弹出了一道红痕。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许负也同样怔怔地看着他。

        推了门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问她是不是被□□了吗?他说不出口。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吗?他也说不出口。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许负放下了手里的书,忽然地笑了,声音像她脸上的阴影一样摇摇晃晃,影影绰绰,就那么飘进他的耳中。

        “是你啊,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阳光照到她的脸上,是他没有见过的模样,那么的不真切。

        就那一瞬间,或许连一秒都不到,他的嘴角扬了上去,眼泪落了下来。

        他说,“是啊,我是来接你走的,你还愿意……还愿意跟我走吗?”

        许负笑的很真挚,露出莹白的牙齿,说道:“愿意啊,我愿意。”

        眼前的面孔与记忆里女孩的模样逐渐重合,他搜索着来历,是故事未发生之前,风雨尚未开始的时候,她笑嘻嘻地对他说:“陈妄,什么是喜欢啊?”

        他的心开始抽痛起来,一下一下的,挣一下,缩一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他当时没有强取豪夺,如果他当时愿意去费心了解她的难处,如果他只是拯救了她而没有逼迫她,那么会不会不一样,她会不会就不会经历那些苦难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但是许负那么好,她说愿意,她还给了他机会来弥补。

        就这样,两个人,四句话,她跟他离开了疗养院。陈妄甚至都不敢问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愿意原谅他,为什么她还愿意跟她走。

        比起五年前,许负的精神正常了很多,和陈妄在一起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但他还是每天都盯着她吃药。

        陈妄带她回了桦城的家,等她调整好了,就打算带她去见自己的家人。满不满意是次要的,主要是打算让他们知道她的存在。

        但他还是要问过她的意见:“你愿意见他们吗?”

        “如果你开心的话,我当然愿意了。”她还是笑得甜甜的,真像个恋爱中的小女孩。就好像以前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只是最平常不过的情侣。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不愿意再提起那些事,她不说,他也不敢问。她真的没有一点悲伤的情绪,就连她问她想住那个房间时,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陈妄,我想和你住一起。”

        房子是九间堂,她却偏偏要和他一起住。

        陈妄问她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也很简单,“你身上香。”

        如果她情愿忘记,那么他也不会想起了。

        等小外婆再打电话来催婚的时候,陈妄就很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自己有女朋友了,还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快感。

        见面的日子定在周末,为了见陈妄这个女朋友,平常睡到十点才起的小外婆六点就起来收拾了。

        许负还没学会化妆,只能顶着一张素素净净的脸就去了。沈弄把她照顾的太好了,以至于岁月都很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明明二十六岁的人了,和七年前却没什么分别。

        连小外婆看见她都惊讶了一下,忙问着,“姑娘,你多大了啊?”

        许负还保持着一种幼态的童真,干什么都是笑嘻嘻的,很讨人喜欢,“外婆,我今年二十六了。”

        舅舅有些惊讶:“比小妄小了七岁啊。你小子,怎么把人拐到手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两个人相视了一眼,陈妄就回答道:“在一起八年了,中间分开了一段时间。”

        “小姑娘十八岁就在一起了?”几个人更惊讶了,只有苏良和白澈懵着脸。

        陈妄只是笑笑,不说话。

        舅舅又问:“许负啊,你大学是哪个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啊?”

        “是华大的工程物理。”陈妄替她回答了。

        小外婆拧了他一下,责备道:“问人家呢你插什么嘴?”又转头看向许负,“你家里几口人啊?”

        许负道:“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一岁。”

        陈妄知道她指的是谢图南。

        舅妈又开始问了:“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次,没等两个人开口苏良就开始读她的嘴了,一边往她杯子里倒着酒一边道:“大姐你别问了,陈妄不饿人家许负都饿了,好歹给人家个吃饭的空。”

        舅妈这才意识到,忙往许负碗里夹着菜。

        这一题算是躲过了。

        也不是他们不想说,实在是说不出口,毕竟一开始许负的身份并不是那么能见得光的。

        等饭局结束,许负在沙发上和舅妈聊着天,小外婆就把陈妄拉到一边了,神色有些严肃的问:“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么认识的?”

        “小外婆,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她冷哼了一下:“你和苏良都是老娘一手带出来的,耍的什么花招我能看不出来?快说,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陈妄摊了摊手掌,无奈地笑了笑:“这事不好说。我和她是在医院认识的,八年前在沄市,我有一次去医院就碰上了她,全身是伤啊,被她爸给打的,她那时候也就……十七岁那么大,我于心不忍,就帮了她两回,这么一来二往的也就认识了。”

        “那这几年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她高考完我们就分手了,”陈妄道,“她生病了,没敢告诉我。”

        小外婆了然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许负:“确实是个挺好的姑娘。”

        陈妄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抿了抿嘴唇,“我们分开了这么久,这一次我不想再放开她了。小外婆,我在旧金山的事也忙完了,过两天我就想带她出去走走。”

        “这样也好,总算你有了个知心人,也用不着我操心了。”

        这一顿饭,也算是告别吧。

        离开桦城的日子定在了下周六,陈妄把一切都给计划好,许负只负责跟着就行。这一次不止西藏了,也不止国内了。带许负出去玩一直是他的心愿,这样就可以在各个地方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一起的足迹。

        桦城在中国偏北的地方,他们就由北向南,和候鸟一起离开。

        从嘉峪关开始,去草原和大漠,然后下江南。

        他们喜欢上了坐火车,人也不是很多,速度很慢,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去欣赏时间的流逝,去欣赏风景的变化,去欣赏彼此间被风吹过而躁动不安的心。

        许负喜欢偎在他的怀里问他:“你为什么总喜欢带我去旅行啊?”

        “我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我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你就多陪了我一点。”

        “那好啊,你想去哪里,我都跟你去。等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你就再走一遍吧。”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色的人,相爱的,不相爱的,沉默的,热烈的,苍白的,干枯的。

        见过不同肤色的人群,黑色的,白色的,或者和他们一样的黄色。

        在广袤的西北,种满了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却仍然无法去反驳愈演愈烈的风沙,许负在马路上指着那些白杨树对他说:“这样的树太平凡了,甚至连个稍微繁华一点的街道都不愿意种。它们或许本就生在风沙之中,喧嚣和繁华会把它们消耗殆尽。”

        “他们会热爱风沙吗?”

        “或许吧。”许负把手伸出窗外抓了一下,风沙泥土都从她的指缝穿过,不留下一点痕迹,“爱不爱,死生都在一起。”

        他不再说话了,耳边划过一声候鸟长久的嘶鸣。

        鸟鸣声张扬在天际,和风声紧紧相拥。

        “我们会分开吗?”

        “人和人都要分开,不过我们会是很久很久之后。”

        许负看着一丛丛的远山,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山和山不相遇,再见容易再见难。

        陈妄递给她一沓纸片,每张纸条上都写着他们的期许和怨怼,许负接过来,扬手撒到窗外,笑着对风说:“都去见鬼吧。”

        所有的一切,咒骂,哀怨,惆怅,幸福,美满,快乐,都去见鬼吧。

        她只要当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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