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问琴师知意(一)
赫辰炀大概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院落。院中引来一条水流将房屋与一个凉亭分作两边,水流中有零散的几朵莲花花苞,又有一块成年男子脚长的石头置在中间让人通过,房屋那边有一处石桌,上面搁着一把剑。鹅卵石小道铺路,让这院落多了一番清雅的氛围。
不过最惹眼的还是凉亭旁那一棵足以有两人腰宽的桃树,此时时节桃花已尽数开放,风一吹过,便有花瓣落在凉亭边,煞是好看。
赫辰炀把剑拿起,示意他们坐在石桌边,自己则进了屋里放剑。
不知为何,贺笙羽总觉得赫辰炀自从见到自己母亲,神态表情就怪得很。
见贺笙羽奇怪,时越道:“贺小姐,老夫劝你一句,还是不要问阿炀和他母亲的事。他们两个的关系吧……甚是奇怪,当然主要还是顾缈音比较奇怪,老夫就没见过这么……”
不等他说完,赫辰炀又从屋子里出来,时越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再看赫辰炀,他的表情已然恢复了正常,笑着问:“你们是在说什么呢?”
看到时越暗示到快抽筋的眼睛,贺笙羽道:“没什么,在讨论这端荣是个怎样的人,一会儿需问他什么。”
“想到了?”
贺笙羽诚实道:“并未。”
不仅是因为不了解古代这些底层人民的心理,更是因为端荣作为崔沐的相好……嗯,她对这方面没有经验。
等那个名为采觅的侍女给三人上了茶,白微也带着端荣进来了。
端荣一袭白衣,衣袂飞扬,一根木簪束发,微微缩着肩膀,眉眼深邃,面目清秀,小心抱着一把古琴。不知是不是贺笙羽的错觉,她总觉得端荣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形象。
而且是个十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白脸。
原来崔沐喜欢这种类型。
白微俯首:“殿下,端荣带到。”
端荣小心横过琴,跪在鹅卵石小道上:“见过世子殿下和几位贵人。”
“嗯,”赫辰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指了指那边的凉亭,道,“去那边罢。今日让你来是为取悦贵人,弹得好了自然有赏,弹得不好……谁都保不了你。”
端荣似乎对这种威胁已经免疫了,颔首道:“是。”随后站了起来,独自走到了亭子中。
贺笙羽小声道:“赫辰炀,你通琴道么?听得懂琴意么?”
时越立刻插嘴:“那当然!他琴艺都是我教的!”
贺笙羽心想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赫辰炀授意后,白微刚一落座,端荣也正了仪态,手轻轻放在了琴弦上:“诸位贵人想听什么?”
贺笙羽道:“此情此景,你觉得哪首合适,便弹哪首。”
端荣垂眸思量片刻,轻笑一声,弹起琴来。
琴音柔和,沁人心脾。贺笙羽虽然不懂琴,但此刻也觉得舒心至极。
赫辰炀兀自以指敲着石桌打着节拍,他原本一直阖着眼,可在某一段旋律响起时,皱眉睁开了双眼。
贺笙羽歪了歪头,无声问道:“怎么了?”
赫辰炀沉吟片刻,未语。
贺笙羽也觉奇怪,听得更仔细了些,饶是她也听出来了,此时端荣的琴音,已不似先前平稳。
一曲毕,端荣想要继续弹奏,赫辰炀开口打断了他:“你弹得不错。”
端荣收了手,颔首道:“能得世子殿下赞赏,是小人之荣幸。”
赫辰炀道:“你方才弹的是《出水莲》。”
“正是。”
“前半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幅泼墨山水画之态,甚好,”赫辰炀勾起唇角,笑了笑,“可我怎么听着,你弹着弹着有些幽怨?是曲中莲花萧瑟惹人心悲,还是你闻词伤时,又或是,觉得自己未能做到那般高洁之士而悲叹不忿啊?”
“殿下还通音律?”端荣有些意外,不过马上便温和地笑着,“《出水莲》一曲,本是赞美莲花品行高洁,乃高尚之花。然小人认为,花无百日红,再美的花总会凋谢、枯萎,最后烂成淤泥,又觉自己身份卑贱做不成那般君子,便多了些惆怅。扰了贵人心情,实在是小人不对。”
端荣起身向几人深深弯下了腰,没有起来的意思。他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
须臾,面上似乎有些热气。他心中一惊,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被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举着。
他讶异地抬起头,却见那人正是原先坐着的那位贵女。他连忙跪了下来,道:“小姐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觉得先生弹得好,当得起这杯茶,”贺笙羽一手托着茶,另一手扶着端荣的胳膊把他扶起来,“先生没有理由跪我,我请先生来为我们奏曲,自然该感谢先生。”
端荣满脸诧异地由她扶起来,喃喃道:“小姐是第一个称我‘先生’的人,也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双手接过茶,仿佛很珍重的样子,“感谢小姐的茶。那位小姐说世子殿下是为让一位珍视之人高兴才唤小人来,想必就是您了。小人虽人微言轻,但还是祝您与殿下终成眷属。”
贺笙羽僵了那么一瞬,慢慢转过头看了看赫辰炀,见他没什么表情,觉得他大概是没听到。
没听到吧?应该是没听到吧?听到还了得?凭那厮的性子要不把她灭了要不把端荣灭了,怎么可能好好坐着喝茶呢?对吧?应该是这个理的,嗯对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贺笙羽把端荣请回了亭中,自己先坐在了亭边的座椅上,端荣这才慢慢跪坐在琴旁。贺笙羽伸了伸手:“先生请继续弹吧,我虽不懂琴艺,但您的琴音确实很好听。”
端荣微微一笑,轻拨琴弦,贺笙羽便看着他的表情,想看出些什么来。
根据端荣方才所说——“再美的花总会凋谢、枯萎,最后烂成淤泥”,他看着不到而立之年,在宫中当着琴师也足以生存下去,不像是经历过大事的样子,又为何会有这样的惆怅?
莫不是崔沐喜新厌旧,新欢旧爱更迭之下,他突发此感?不过既是一直不弃的旧爱,想来端荣知道的也不少。
贺笙羽正想着,端荣转过了脸,见她看着自己,粲然一笑。出于礼貌,贺笙羽也回了一个笑容。
这一幕,自然被小河那边的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时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从腰封间摸出一个只有两指厚掌心大的瓷盒。他把盖子抹开,那里面竟然是一碟油炸的红衣花生!时越看戏一般看着那边,把花生一个个送进嘴里吃起来。
白微依旧面无表情,而赫辰炀却是挑起了一边眉毛,见时越都吃起了花生,他那边眉毛挑得更高了些。
怎么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明明此次亦是贺笙羽单独同一人交谈,读其所想,自己依旧在一边看着,怎的好像同之前她去问柳氏和崔婉时不太一样?倒也不是环境的问题……可他看着贺笙羽与端荣对视而笑,心中确有不畅。
难道是因为端荣是男?
先前贺笙羽审问崔婉时自己坐在她旁边,难道是因为这次没有坐在一处?
赫辰炀感受到了心中的一丝烦躁,他此刻只想想办法把这种异样的不适压下去。他站了起来,在时越和白微的注视下朝凉亭那边走了过去。
时越眼中都放出了光,注视着赫辰炀,兴奋地拍着白微的胳膊:“徒儿徒儿!白微!快看阿炀!你看他过去了!他是不是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你家世子他开窍了哈哈哈哈哈……”
白微默默地看了一眼时越,捏过他瓷盘中的一颗花生:“师父,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去灭端荣的?”
“啊对哦……啊不对!他要在贺小姐面前干这事?!!”时越登时表情就变了,眉毛都快跳起来,“你又干什么要拿我花生?!为师只有这一盘!”
白微转回了头:“万一殿下真要动手,这个弹出去可以挡一挡,您应该不希望贺小姐看到血溅三尺的场景。据我所知,她上次看到那样的场景后许多天未与殿下交谈。”
时越道:“那你稳住他啊,千万稳住!成败就在你啊乖徒儿!你家世子能不能有世子妃就看你这一弹指了啊!!!”
然而赫辰炀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默默踏过河中的石头,走进亭子里,走到贺笙羽身边,最后坐下。
时越当即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赫辰炀“刷”地展开了折扇!
石桌旁两人心里又是一紧。
可赫辰炀只是轻轻摇着折扇,有侧重地专门给贺笙羽多扇着,笑道:“阿羽热么?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此刻竟有些闷热。你看你身上还穿着这身繁杂的宫装,定是很热了!”
贺笙羽心里莫名其妙:热么?这明明夕阳西下都快凉起来了!不过赫辰炀不说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宫装,那头冠戴久了她竟然都习惯了。
端荣注意到两人的插曲,看了一眼后就轻轻笑了起来。赫辰炀捕捉到了这个场景,心里更加郁闷烦躁,本来好像坐在贺笙羽身边之后好些了,可现在那种异样的烦闷又涌了上来,他只能猛扇折扇,还不忘向贺笙羽投过一个微笑。
贺笙羽已经被扇得青丝乱飞,心里无语得厉害。她看了一眼那折扇,直接上手把它抢了过来自己扇着:“赫辰炀啊,实在不行我自己扇也可以,你坐好别动。”
赫辰炀生平第一次被抢走了手中折扇,竟还有点懵。不过贺笙羽方才碰到自己手的那一瞬,那种酥酥麻麻窜到心里的感觉却是非常之妙,烦闷也消失了不少。
端荣笑了:“殿下与小姐情谊甚笃,小人看着甚是羡慕。”
听到端荣说羡慕,赫辰炀的唇角又勾起一些,满意地抬了抬头。
贺笙羽抓着折扇的手一僵,脸上万年不变的职业微笑竟然有些颤巍巍地挂不住。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掉下去,道:“先生莫要打趣了,想来,先生也是有自己心爱之人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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