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卦
第一章
今天是施离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之所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今天是行刑日。
长明宗少主施离，被宗主亲自下令捉拿，押解至罪临台受刑、处死。
施离身穿血衣站在罪临台上，身后是万丈悬崖，周围是面目陌生的同门，更高处的楼台上则站着长明宗宗主晏墨霄。
夏日的阳光太过刺眼，使他看不清宗主的容貌和眼神，不过，想来应该是冷漠厌弃的。
施离实在不知道，事情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境地，不过，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怪不得我们这位少宗主是个怎么修炼也结不了丹的废物，”一位同门师弟语带讥讽：“原来根本就是个冒牌货，我说呢。”
“就是，真是枉费宗主对他百般栽培！可惜宗主这么多年心血白费了呀。”
“不过幸好现在把真少主接回来了，那冒牌货居然一气之下要刺杀宗主，这不是作死么？”
“这就是又毒又蠢吧…”
施离听得真切，眼神毫无波动。
掌刑者高高举起噬魂鞭：“冒充少主，刺杀宗主，罪无可赦，你可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可说的。”施离望向宗主晏墨霄的方向，甚至露出无所谓的轻笑：“就按宗法处置吧。”
掌刑者握着鞭子的手顿了顿，又看了眼宗主的方向，见宗主默许，这才施刑。
三鞭挥下，几乎打断施离的脊骨。
噬魂鞭可以打断人的灵根，灵根若是断损，终生无法再修炼。
施离不支，倒伏在地，长发浸着血污，依然抬头望着高台上。
昔日娇贵少主，被打断灵根时却没吭一声，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是笑着的，仿佛在问宗主满意了没有。
众同门看着施离的惨状，有人面上生惧，有人心中暗喜。
先前金尊玉贵的少宗主，如今是被人踩在脚下的阶下囚。
所有人都看得出，施离是再无翻身余地了。
高台之上，与施离容貌相差无二的真少主一袭白衣，站在晏墨霄身侧，他目露不忍，大发慈悲地开口道：“宗主，别真要了他的性命，不如…把他留给我吧。”
施离听到这句话，强咽下涌到喉咙的血液，强撑着站起来。
晏墨霄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说，施离却一语不发，只是望着他。
在对视中，晏墨霄终于领会了施离的真正意图，大喝一声：“拦住他——！”
可惜迟了。
施离用尽全身力气向崖边奔去，头也不回地纵身一跃，坠入万幽谷。
众人看着那抹朱红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崖下是浓白的山雾，层层叠叠，飘飘荡荡，如云如水。
施离在下坠时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间，他的神识来到了一处幻境，幻境中到处都是雾气。
我…已经死了？
施离昏昏沉沉地想。
此时，突然从前方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
“施离纵身一跃，坠入万幽谷，与此同时，魔尊正在万幽谷渡劫，”孩童似乎在思索：“唔，魔尊渡劫失败，狂暴之下，将施离吞噬。好，那么施离的故事也到此完结，接下来是……”
施离听见自己的名字，便想要一探究竟。
他寻着声音走到一棵参天灵木下，树下大石块上坐着一个白衣孩童，正拿着一根细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一手托着脸颊，百无聊赖的样子。
施离上前开口问道：“小童儿，你方才…”
“嗯？”那孩童抬眼望着施离。
施离也愣了一下，这个孩子的眉眼居然有点像他自己。
一阵风刮来，孩童低头看了一眼祂刚才画的故事图，关于施离死亡的段落居然全部被风吹去，没了痕迹。
孩童又抬头看了施离一眼，忽然笑着用树枝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原来是你。”
祂说完这句，便消失不见了。
雾气越来越浓，施离被幻境送了出来。
魔界，万幽谷。
施离再次苏醒，发现自己躺在谷底。
背部的鞭伤被碎石头硌着，尖锐刺痛，他勉强站起身，扶着冰冷的岩壁。
墨云流动的夜空中，紫色的雷光余势犹在，空中弥漫着极度浓郁的、铺天盖地的魔气，重重威压。
只有魔气，没有灵气，这对任何一个孤身一人的修仙者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境地。
施离并没有忘记幻境中那孩童说的话，在他坠入万幽谷后，正好遇上魔尊在此渡劫，而他将命丧魔尊之手。
实际上，就算没有遇上魔尊，以施离的修为和伤势，他也无法在谷中生存一夜，随便一个妖魔鬼怪就能要了他的命。
正在施离思索之时，死亡的预兆已经向他走来。
魔尊寻着人类的气息，尤其是血腥气味，已经找到了施离的位置。
魔尊刚刚渡劫失败，内元大伤，他渴求人类的神魂血肉来助他恢复。尽管魔尊虚弱，但生吞一千个施离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施离初次与魔尊相见。
他以前听说过魔尊其人，魔尊名叫君厌夜，活了五千多岁，修为法力天下第一无人能及，相貌也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
君厌夜长了一张清俊慈悲的脸，肤如雪色，眸似赩珠，虽然是人类的样貌，身体发肤却像是玉雕瓷造的，既自然又不自然，透着一股残忍诡异之感。
施离怕了一瞬，而后认真道：“稀世美人。”
君厌夜一言不发，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他墨色赤龙暗纹的袍服上。
施离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是魔尊还是万幽谷的其他妖魔鬼怪，他都没有胜算。
他想为自己算最后一卦，以了此生。
长明宗一向精于占卜推演之术，只有施离是个意外。他修习占卜之术两百年，却总是不得其法，时灵时不灵，也因此被同门和外界轻视。
今天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他想用最后一卦来告别这个世界。
然而，当他集中意念推演卦象时，却感觉与以往不同，仿佛有一道雪光照彻识海，卦象出现得迅速、清晰，并没有以往那般滞涩。
施离以为这必定是一个绝命卦，然而，这次的卦象却是——乾卦九五。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卦象说，还有生机。
错、综、互、变的卦象在识海中不断易换，施离瞬间就知晓了破局的方法。
君厌夜步步逼近，施离从容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慢。先别急着杀人，看你挺合我眼缘的，有没有兴趣…和我结个道侣契？”
君厌夜显然怔了一下，之前那句“稀世美人”已经十分出格，他更是没想到一个区区筑基期胆敢向他提出这样的邀请。
“和我结契，我们两个都可以活，否则，你被雷劫重创的内元连三天都撑不下去。”
“说下去。”君厌夜终于开了尊口。
身为魔族，修为越高，渡劫时面临的风险越大，渡劫失败要承受的代价越惨，对于一个五千岁、拥有至高修为的魔头来说，渡劫失败没有当场丧命已经是他命大，能不能走出这山谷都是未知数。
“很简单，我是火灵根，你是水灵根，虽然你克我，但只要借助木灵气，我们就可以双修，同时恢复双方的元气，在道侣契的加持下效果最佳。”施离冷静地说：“我可以测算出最适合修炼的时辰和地点。”
君厌夜抬手，虚空探了探施离的脉息，抬眸看向他，冷冷道：“你灵根尽断，何谈双修？”
“哪怕灵根已废，我也是筑基期，依然可以帮你运转灵气，”施离笑得从容，眼角眉梢像狐狸：“况且，万一双修的时候把灵根接上了呢？你修为那么高，也不是没可能吧。”
君厌夜沉默不言。
这小修士的话虽然听来有些轻佻，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还有，结了道侣契之后，你的元神就可以进入我的识海休养，不知道这对魔尊大人来说够不够诚意？”
确实很有诚意。
施离允许君厌夜的元神进入识海休养，就是冒着被他夺舍的风险。多少骨肉亲人、至亲道侣尚且不能如此。
这就是君厌夜眼下最需要的。
“最后两个问题，”君厌夜直视着施离的眼睛：“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万幽谷？”
“长明宗少主……不，前少主，施离。”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施离心口还是突突地跳了一下。
君厌夜眨了眨眼：“那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两百年未能结丹的公认废物，冒充长明宗少主，还刺杀宗主的人……是你？”
施离没想到这消息传得这么快，不过他被抓进牢里确实有段日子了。
“对啊，是我，怎么了？”施离仰着脸看他，淡然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心虚和羞愧。
君厌夜不答，只看着眼前的人。
施离笑得一脸无谓，懒懒地抓了魔尊的袖子：“像我这种心狠手辣的坏男人，应该配得上魔界之尊吧？我平日鲜少出门，却也听过魔尊屠戮圣域、忘恩负义、噬主升修的旧事。”
施离的态度很明确，我有黑历史，你也有，咱们谁也别嫌弃谁。
君厌夜被当面揭开痛点，却没有发怒。
这世间极少有人会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眼前的人倒意外地给他一种坦诚直率的感觉。
“施离，我可以和你结道侣契。”君厌夜说：“若成功恢复元气，我放你离开，若不成，你知道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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