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一粒沙(二)
宿舍老大哥刘飞宇是宿舍最年长的。原因在于刘飞宇参加了五年高考。刘飞宇是山里的孩子,离他们县城都需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刘飞宇的父亲是名小学老师,真正意义上的山区的小学老师。山区的小学老师只有一点补助,没有工资,当时也只能指望地方财政上。地方政府富裕一点,这点补助就准时一点,但拖欠其实已经在当地是常态化的,上课之余地里的庄稼活一样也不能少。所以刘飞宇家庭经济条件最差。入学之后不久就申请下来了贫困补助和在学校食堂带红袖箍的勤工俭学岗位。宿舍的人平常见面也总是飞哥飞哥的喊着,对刘飞宇有一种莫名的尊敬。
飞哥的名字一点不像山沟里出来的。飞宇,这名字相对宿舍其他人的名字就大气和明显的有文化多了。虽然飞哥在学校里穿着一般,却总是脸上挂着看起来就健康阳光的笑容。飞哥的父亲虽然看起来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样,但是飞哥的父亲不像陈建军见过的那些农民一样。明显看起来从容的多,这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飞哥是心里最沉的住气的。前世一直到毕业大家才慢慢听完飞哥以前的故事,知道飞哥家庭的情况。
飞哥的父亲在山沟里为九年义务教育奉献了一辈子。国家也并没有忘记他。在飞哥考上大学前,其实国家已经有政策了:为了解决那些从事基础教育一辈子的民办教师的问题,全国统一安排民办教师民转公。但那个时代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这个坐落在三面环山的小县城里,这些个消息居然销声匿迹了好久。县城里面那些个实权派把这些个民转公名额都瓜分完毕了。各个学校里都有些叫你啼笑皆非的老师:大字不识的看门大爷有编制,食堂里做饭的阿姨有编制,甚至有些从来没在学校里露过脸,七老八十道都走不直的老人有编制,甚至某个领导的聋哑亲属也有教师编制。那些个在课堂上教书育人的老师却只有农民身份,在这些个无比看中身份的地方,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所有的转机是市里面突然崛起的商报。不同于以前陈飞宇接触的那些靠向机关单位摊派任务发行的官方报纸。商报崛起凭借两个手段。一是凭借着订报纸送鸡蛋食用油使老百姓愿意花钱订报,二是以及报纸上开始刊登市井百态,新闻上的东西开始鲜活起来。而不是距离普通人那么遥远的时政新闻和国际形势。使得商报就像病毒一样很快的在这个当时相当封闭的县城流行开来。而使商报名声大震同时也迅速销声匿迹的是同一件报道--就是上面提到的民办教师转公事件。其实之前有部分老师是知道的,也反应过。但由于民办教室大多出身底层,能发出的声音太小,面对的对手又过于强大,基本上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这样自动湮没了。
但是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商报估计是某个刚毕业的记着凭借一腔热血把几乎所有被顶替的民办教师都采访到了,顶替者的身份和背后大致站着那些势力简直可以查到查到身份证号。在当时这种报道可以说在县城中是爆炸性的,简直是一份纪检委的调查报告。但不是保密文件不是内参,而是直接头版整版的发布在了商报上。当时导致商报大火,直接在县城内脱销。也直接导致了当年那个改变飞哥父亲命运的事件。
县委大门被堵了。那些原本老实本分的民办教师是敢怒不敢言的。但当卑微懦弱的个体被激怒后,突然由一则新闻报道聚集成群体。就再也看不到个体的那些灵魂深处的软弱,全员斗士的人群终于取得了他们胜利。飞哥的父亲也在此次事件之后转公了。每月突然有了在当时很不错的收入。但最重要的是身份——再也不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农民了。飞哥的父亲成为了有编制的人,在所有的县城文化里,这个是县城顶层的阶层。
但是一辈子谨小慎微,受够各种苦难的刘父。并没有那种突然反身之后的扬眉吐气感。两个儿子一定要他们上学,只有上学才能离开这座山,才能离开这一辈子都离不开的土地。自己的儿子们一定不能像自己一样没有能力改变,只是凭借时代的浪潮才偶然离开土地。所以不管天分还是基础都不高飞哥复读了五年才考上了这所陈建军嘴里的民办烂大学。但是飞哥却很自豪。陈建军能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太普通,飞哥来这里却是因为在他的那个环境里,他太优秀了。飞哥的弟弟高中复读四年才考上了中专,这件事在宿舍其他人眼里,确实足够坚持而又普通。但是在飞哥他们那里,飞哥和他弟弟都是足够优秀的人了。
这个事件改变了飞哥整个家庭的轨迹,也改变了商报在这个县城的轨迹。在那天之后商报在县城里一夜销声匿迹。原有长期订阅商报的用户直接收到邮局的退款。所有的一切影响在拥堵县委大门的人群散去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见,像根本不存在一样。商报从此也再没有出现在县城里。如果不是每月定期的工资和父亲的医保卡,飞哥觉得根本就没有这事的发生。但当时飞哥的确向老师撒谎请假,远远的站在街边向拥堵县委大门的人群看去,看向那个一辈子在讲堂和田地间劳作的父亲。父亲看上去更像个老农。看上去那么沉默,站在队伍里甚至有些驼背和不敢抬头。但飞哥不敢上前,怕父亲失望,这个家庭居然能支持飞哥复读五年,飞哥明白父亲母亲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刘飞宇 是幸运的,刘飞宇的父亲也是幸运的。但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某些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刘飞宇的弟弟就被这座山压垮了。
前世第一次见飞哥的弟弟,陈建军就觉得这孩子的沉默好像不太正常。飞哥也不是聒噪的人,但飞哥脸上总是挂着自信的笑容。但是同样环境出来的兄弟两人性格外贸差别却如此之大。飞哥的弟弟比飞哥高一头,相比飞哥那单薄的身体,飞哥的弟弟简直就是一座黑铁塔,但是谦和微笑的飞哥却总是各种训斥弟弟。前世直到飞哥的弟弟从中专退学才知道:长年的复读,让飞哥的弟弟患上了严重的躁郁症,如果不是飞哥各种提醒训斥,飞哥的弟弟是连门都不敢出的。这也是飞哥多年之后的痛,飞哥总是再喝多了之后不断的问:“是不是因为我老是说他,他才会得这个病?还是因为让他一直复读?我是不是把他病情当误了?”飞哥的父亲之后多年也是因为这个事情郁郁寡欢,在飞哥弟弟出事之后多年不曾离开过自己生活以及指教的山村。人生贫穷富贵皆有定数,普通人就像飞絮一样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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