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开往旧欧的列车
在塞维利亚的车站分别时，法蒂玛再次向浮林塔道了谢。
“如果以后我们还有缘相见的话，我会尽我所能报答您的。”她大大的眼睛闪着比火苗还亮堂的光。是的，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土地，她却没有任何担忧与恐惧，只有热情和憧憬。
她能报答我什么呢？浮林塔有些好笑地想。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一想到世界上有一个因自己重获新生的人，她就会由衷感到自豪。
“注意安全。遇到任何问题，请向警方求助。”
“再见。”法蒂玛鞠了一躬。
前来接人的警车停在了浮林塔身边。带着浅浅的微笑，她抬手向法蒂玛敬了一礼，转身踏入了车中。
再次踏入朴少校的办公室时，浮林塔的内心却一片轻松。自己成功带回了哈夫拉之眼，少校应该没法做什么了吧。
身穿乳白色的v领毛衣的朴楚薇少校坐在实木办公桌旁，两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在看到浮林塔时，她将雪茄随手丢进了烟灰缸。虽然她穿着便服而非军服，威慑力也丝毫不减。
“你的申请我收到了。”
“长官好。”浮林塔在她桌前两米站定，敬了一礼。
“合规的程序我是不会驳回的。准假。当然，你知道的，需要同级及以上的警司陪同。”
浮林塔僵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朴少校眯起丹凤眼，笑道：“我陪你去。”
果然，墨菲定律虽迟但到。浮林塔故作镇定，但心里已波涛汹涌。
“那怎么好意思，您这么忙。”
“别不好意思，”朴少校站起来并向她慢慢逼近，“我也有一位旧欧的朋友需要拜访。”
看着少校越来越近的脸，烟草混着精油的味道也越来越近，浮林塔的额角不自觉渗出了汗。
“怎么出汗了？是不满意，还是太热了？”朴少校捏住浮林塔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有点热。”这是浮林塔唯一能答的。
“那你把外套脱了。”
“不用，我马上走。”
朴少校捏她脸的手加大了力度：“你还没给答复。”
我还能答复什么呢，浮林塔竭力保持着镇定。
“那……承蒙您多多照顾了。”
终于，那只手松开了。
“去吧。”朴少校眯起眼睛笑道。
浮林塔再次向她敬了一礼，然后立刻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傍晚残阳如血，似鱼鳞的红云铺满天空。竖琴样的风信塔经过上百年风雨的洗刷开始泛黄，在绚烂的晚霞下像一座铜像。
响亮的汽笛声后，列车缓缓开动。纯燃油动机撼动了大地，整个山谷都为人类的科技颤动。
虽然身边是个骇人的恶魔，浮林塔的内心仍被喜悦占据。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出境。虽然旧欧可能落后得不成样子，但去往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总归激动人心。
“你头一次出国吧。”坐在对面下铺的朴少校边嗑瓜子边问，旅行氛围感十足。
现在正值旅游淡季，软卧成了她们的包间，亮堂而宽敞。
“是的。”
“之前怎么没申请过？”
浮林塔如实回答：“因为没有必要。度假的话，没什么地方比待在世州更好了。”
朴少校点点头，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愧是我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人。”
“什么？”浮林塔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没事，开玩笑的。”
浮林塔点点头，从军用旅行包中掏出一本厚重的书，靠着卧铺的枕头看了起来。随身带书是她的习惯。
对面的朴少校停下嗑瓜子，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看，眼神带着笑意。
“你在看什么？”
“《飘》。”
朴少校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么古老的小说？你从哪儿弄到的？”
浮林塔被问得有些尴尬。
“……军队有将它列为禁书吗？”
朴少校思考了一下，说：“倒没明面上禁止，但也不提倡看。虽然它讲的是三百年前的历史，却也含不甚恰当的政治隐喻。”
浮林塔更尴尬了：“这倒是。”
“没事，它也算是部无伤大雅的爱情小说，我不会举报你的。”看到她的样子，朴少校笑了。她好像一直很享受看浮林塔别扭的神情。
“多谢长官。”浮林塔赶快低头道谢。
朴少校用纸巾擦擦手，继续上上下下打量着浮林塔：“话说回来，你喜欢看爱情小说？”
“也不是，我喜欢看写得好的书。”
“写得好的？”
“能让思绪迷失的作品。写的好的书里，每个句子都会使大脑迷失，把我带到一个异于词语表达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越多，书就越严肃；这样的感觉越少，书就越平庸。或许我思想浅薄，但……只知道这样模糊的标准。”
朴少校胳膊肘撑在小桌板上，双手合十拖着下巴，静静地浮林塔说话。就好像她说的话不是话，而是动听的音乐。
待浮林塔说完，她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你真可爱。”
听到这样猝不及防的评价，浮林塔的脸涨红了。她从来没料想过会有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
朴少校坐到了她身边，离得很近很近。浮林塔不自在地向里挪了挪，内心掀起了汹涌的恐惧。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的话，现代的书都是垃圾了。”
浮林塔心里一紧，赶快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朴少校冷冷地看着她，直把她盯得心里发毛。她宁愿去零下的冰窖待三天，也不愿在这接受朴少校冰冷眼神的拷打。
过了一会儿，出乎她意料的是，朴少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那么害怕？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借你点旧书，毕竟市面上的书质量堪忧。”
“不用。”
“没事，我家里藏的书多得很，你想看什么，基本都能找到。”
震惊写满了浮林塔的脸。她实在没想到，看似国家忠实拥护者的朴少校竟然也这么叛逆。
看她半天没回答，朴少校不悦地哼了一声：“怎么不说话？”
“那，拜托您了。”
就在她以为朴少校终于要坐回去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低头一看，是朴少校的手。浮林塔也不敢愤怒甩开，毕竟对方军衔比自己高两大级，便只能雕塑般一动不动。
“有什么问题吗，长官？”她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试图提醒少校注意行为。
然而收效甚微。
朴少校不仅没将手拿开，另一只手反而爬上了她的耳朵，不轻不重地摩挲。因为常年的军事训练，那手指带有一层厚茧，让浮林塔的耳垂苦不堪言。
“请停下，少校……”
朴少校嘴角勾起笑容：“接过吻吗？”
这个问句让浮林塔瞬间清醒，条件反射般地僵住了身子。脑海里浮现出了金字塔旁耻辱又莫名其妙的一幕，海洋味的吻让她脸颊越来越烫。
但这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没有。”浮林塔闭上眼睛，一字一顿地答。不善撒谎的她必须闭眼说瞎话。
朴少校好像丝毫没怀疑，英气的眉向上挑了挑。
“很好。”
很好？这是什么意思？一排问号在浮林塔的大脑里盘旋飞舞。然而，在她还懵着的时候，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朴少校吻了上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极具侵略性的粗暴的吻，让浮林塔头晕目眩。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地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那强迫的吻终于结束后，浮林塔无力地靠在铺位的最里面，胸脯不住起伏。
朴少校的脸颊也泛起了潮红，一脸回味地舔舔嘴唇。那一瞬间，她的神情竟不像个快四十的中年女人，反而像陷入初恋之中的小女孩。
浮林塔由内而外地颤抖着，眼神充满了恐惧。她本有无尽的力量，可那一刻，尽数被封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
“你害怕了？”朴少校皱起眉头。
浮林塔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她，灰色的眼珠比任何时候都像阴天的井水。
“你上战场不会害怕，跟比你高半头的警司对打也不会害怕，现在怎么怕了？”
浮林塔低下头，控制不住地抠手背，竭力整理着心情。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镇定了下来。
“这不一样。”
“不过也好，我就喜欢你害怕的样子。”
“……”
浮林塔不得不承认，尤洛菲看人看得很准。这就是个老变态。她脱下马丁靴，蜷在了铺位角落的枕头旁，好像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封闭起来。
朴少校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您什么意思。”浮林塔有气无力地反问。
窗外，夜幕已燃起点点星光，迷幻的幽蓝如酒精灯的火焰。列车仍不知疲倦地飞驰着，颠着她伤痕累累的心，却终也无法将其化脓的血水颠出。
朴少校看了看包间紧闭的门，然后看向床上的“小兔子”。
“给你两个选择：上床，或挨打。”
此问句意料之中地符合朴少校的风格。不留任何余地的、命令式的问句。浮林塔的心跳已经疲惫了，便只冷冷地看向少校。
“真的要这样吗”
“你一天在警卫司，就一天逃不掉。你应该感谢我，还给了你选择尊严的余地。上床会轻松一些，我也建议你选择这个。”朴少校将头歪向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会做个温柔的情人，哪方面都不会亏待你，尤其是物质。”
浮林塔垂下了眼。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活得这般下贱。魏锡恨自己恨得有理，她在心里自嘲，自己确实是朵荷花，表面干净，根却泥泞不堪。
难道自己至今所得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难道自己一切成就都只是偏爱自己的少校从中作梗？从来不会低血糖的她，此刻却开始头晕。
不行。如果不说那句话，会更厌恶自己的。
浮林塔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您。”
那一刹那，朴少校的眼神惊异地闪烁了一下。这是身为警卫司食物链顶端的她，从来不曾听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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