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流浪艺术家
一个盗贼从来没犯过罪？这是哪门子的信口胡诌？
浮林塔死死盯着尤洛菲的脸，可怎么也看不出开玩笑的意味。
“你当我傻吗？”
“并没有。”
“可政府将你列为了两国通缉的重犯。”
尤洛菲冷笑一声，头慵懒地歪向一边。她将头顶的草帽摘下，在手里摆弄。
“我说过谎吗？”那是一种冷得令人发颤的语气。
浮林塔握紧了拳头：“我无法判断。”
尤洛菲眯起眼，站在建筑阴影下的她像只黑猫。她扬起头，用轻蔑的眼光戳向面前的人。
“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你说警卫司编造事实？”
“这不是他们最爱干的事儿嘛。”
“你！”
尤洛菲缓缓踱着猫步向浮林塔的身体靠近，直到两人距离十公分不到。海盐与柑橘的香气扑面而来，伴着烤沙子的味道。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逼得浮林塔下意识向后退，但她的胳膊被尤洛菲扣住了。
“编织各种谎言，只为愚弄你们。把假的东西吹得那么神，怕连他们自己都信了。没什么比世州政府更虚伪了。”那双绿色的眼睛冒出的凶光，像一匹即将撕碎猎物的狼。
浮林塔冷冷地看着她，猛兽在她心里套着脚镣跳舞。
“你想表达什么？”
“趁早醒醒吧——还是说，你宁可当个模范傀儡？”
听到这句话，浮林塔的肌肉倏然绷紧，一把将尤洛菲推开。突然袭来的外力让尤洛菲险些摔倒。
浮林塔忍不了了，抬起手，狠狠指向面前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把我们当傻子侮辱！我们一直是为了人民为了责任，你个毫无廉耻的东西凭什么站在制高点品头论足？”
听到这般骂名，尤洛菲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脸上重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我说她是重犯，她就是重犯’。”
出奇一致的语气，出奇一致的神情，好像在故意模仿一个人。浮林塔呆住了。
“你在……”
“没错，我在学那老变态。”
浮林塔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的？”一模一样的句式。难道昨天晚上，她在偷窥？
“什么怎么知道的？”
尤洛菲盯着浮林塔看了一会儿，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声异常刺耳。
“这不是她的常用句式嘛，你心虚什么。”
浮林塔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再联想到以前尤洛菲评论少校的那些话，难道……
“你认识她？”离天下之大谱！
“你猜。”
“说！”
“我不说。”
浮林塔气得直跺脚，而尤洛菲则十分享受看她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就这样，局面僵持了一会儿后，尤洛菲率先戴上草帽，走出了阴影，雪白的肌肤重新在日光下发亮。
“好了，批斗大会到此为止。咱们继续玩去。”
“不行，你得说清楚。”
尤洛菲停下脚步，抬起食指指向浮林塔。她用一种愤怒却做作的语气说：“你以为你是谁？把我当媳妇使唤！”
怎么突然生气了？
浮林塔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她在模仿自己。这女人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金发女郎欢快地蹦跶了一步，然后勾勾手指。
“过来呀。”
此刻的浮林塔又好气又好笑，属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没招了，便默默跟了上去。
“你住麦加吗？”
尤洛菲摇摇头。
浮林塔好奇地问：“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度假。”
“真的？”
“假的。”
“……”
浮林塔服了。每次和这女人说话，她都觉得沟通无比困难。
尤洛菲拿起商店橱柜上的一串玫瑰手链，绕在手腕上，然后在镜子前照了照。艳红的花瓣更衬出那双胳膊的细嫩。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玫瑰，浮林塔想。
尤洛菲又拿起一串红宝石项链，戴上后在镜子前欣赏。她的脖子很长很白，像天鹅的颈。
看来她喜欢的是红色，浮林塔又想。
尤洛菲瞥了她一眼，然后拿起一枝网纱的白百合。
浮林塔莫名窝火，将视线从她身上抽离。再关注这女人的喜好我就是狗，她在心里替自己愤愤不平。
尤洛菲轻轻笑了两声，将挑好的东西递给收银员结账：“我的喜好变化无常，是吧？”
读心术一般的反问句。
浮林塔没理她。
付完帐后，尤洛菲便提着购物袋走出了礼品店。此刻的她大包小包各种名牌，就像个富婆招摇过市。浮林塔“切”了一声，大步跟了上去。
“我饿了，吃饭去。给，帮我拿点。”
浮林塔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莫名其妙塞了好几个购物袋。
正要抗议时，嘴突然被一大块甜丝丝的东西堵住了。
是一颗草莓味的夹心棒棒糖。
“唔唔。”
“小狗乖乖，给你糖吃。”
阳光下的尤洛菲笑靥如花，嘴里的糖给了舌尖快乐，浮林塔实在生不起气。她安静跟在尤洛菲身后，看两条细肩带之间的蝴蝶骨一开一合。
两人一前一后地顺着街道边沿的阴影处向前走，就像主人和她的小跟班。不过，浮林塔自己当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突然，尤洛菲开口了。
“我这次来，是为了找个人。”
“嗯。”浮林塔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回应着。
“另一个‘世州通缉犯’。”
浮林塔不淡定了，立刻腾出手将棒棒糖拿出：“哪个？”
尤洛菲没有转头，仍自顾自向前走。
“别激动。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只是个流浪艺术家。”
“艺术家？”浮林塔懵了。
“花悬。”
听到这个名字，浮林塔猛地停住了脚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个……花悬？”
尤洛菲微微侧头，半边脸皮笑肉不笑：“还有哪个花悬？”
这下浮林塔确信了，尤洛菲指的确实是那个人。这个真名实为“花自芳”的画家被世州政府列为政治公敌，已被通缉了至少五年。尽管如此，其政治讽刺画仍在市场上流通，源源不断。“恶意诋毁世州政府的反贼”，这就是她在警卫司的代称。
“你找她干什么？”
“带她回世州。”
“为什么？世州不是更危险？”浮林塔急了。
尤洛菲停下了脚步，转头，用奇异的眼光看向她：“你怎么和通缉犯共情了？”
浮林塔顿了一下。
“我……好吧，说实话，我觉得抓她是违宪的。”
“哦？”
“世州宪法规定，所有公民都有言论自由。她愿意表达什么，也是她的自由。虽然我不喜欢她的画，但……罪不至此。”
尤洛菲轻轻笑了两声：“看来你也没那么蠢嘛。把她偷偷带回去，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什么意思？”浮林塔皱起眉头，这女人真是老谜语人了。
“世州一直以为她在旧欧，所以这里到处都是间谍。我把她偷偷引渡回去，不就安全了吗？”
浮林塔恍然大悟。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好像有人在吵架。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和一个罩着面纱的矮瘦女人吵得不可开交。
军政分离的旧欧果然治安堪忧。
遮阳伞下，那女人坐在一沓废报纸上，面前摊位摆了许多油画作品。是买卖纠纷吧，浮林塔猜测。可自己不在世州，无权执法，她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调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尤洛菲率先走上前去了。浮林塔吃了一惊，她还以为这女人不爱多管闲事的。
“你这画是不是含沙射影？你就说是不是吧！”男人举起拳头，十分吓人的样子。
“艺术是用来解读的，作者无权限制思路。”
女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根本不怕面前寻衅滋事的壮汉。
“你这个风格太明显了。你就是她吧？我劝你好自为之。”
“如果您不打算买画，请绕道离开。”
气氛逐渐焦灼，浮林塔快步上前。
摊位上的这些油画均非复印品，都是用颜料一点一点画上去的原作。虽然不懂艺术，但她也一眼看出其绘画技巧之高。写实中带有一丝魔幻，色彩斑斓却不显低俗。
“这幅画叫什么？”一旁的尤洛菲视若无睹地站到男人面前，指着摊位中间的一副油画。
浮林塔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油画上，一个穿着暗红色军服的将士坐在马背上紧拽缰绳，马蹄腾起，好像刚从疾速的状态中停下。背景则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大片的黄色与灰色让人倍感压抑。
这个骑马的人像时主席，而这画应该想表现战场风云中世州领导的雄伟吧，浮林塔十分不理解那男人所说的“含沙射影”。
这时，那罩黑色面纱的女人挑衅般地说出了它的题目。
“《马勒戈壁》。”
在场的人都愣了，这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紧接着，尤洛菲没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街道中央，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浮林塔反应过来其深意时，脸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我可去你“马勒戈壁”！这下她相信了，原来这画真的在变着法骂世州军官呢。
尤洛菲笑够后，将那幅画捧起。
“这画我买了。多少钱？”
“您看着给。”
尤洛菲思考了一下：“你这画至少值2000列欧。可惜，我身上只剩800了。”
一幅画上千列欧？浮林塔难以想象。这女人该不是有钱没处花吧。
女人无所谓地摆摆手：“您的笑声至少值1200。”
尤洛菲咧嘴一笑，将兜里所有的钱尽数掏出，递给女人。旁边的男人看到这么大数目，目瞪口呆，都忘记自己本来还在和那女人吵架了。
尤洛菲如获至宝般接过那幅画，抱在怀里。她看看身边的男人，微微一笑。
“大哥，这女人只是画的经销商，你别为难她。真的作者其实在我家楼上，要不我带你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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