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冬日（1）
十一月末的法兰克福下起了雪。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今日的正午没有阳光，天空只有伴着湿冷空气的无尽阴霾。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蓝色的天空中落下，落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警卫司门口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几个警员正卖力铲车挡风玻璃上的雪。
浮林塔手捧一杯热咖啡，站在后门的屋檐下，欣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雪花顺着风飘到了她的鼻尖上，迅速融化成了晶莹的水滴。
“你不去午休吗？”
背后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
浮林塔回头，发现是维克伦上尉。他微微低头从后门走出，站到她身边。
“下雪了，出来待会儿。”
维克伦上尉慈爱地看着她：“不嫌冷么？”
“不冷，大衣厚着呢。”说罢，浮林塔拍了拍披着的厚厚的军大衣。那件大衣直盖过膝盖，里面夹着一层厚厚的狐狸毛，拍的时候会发出闷闷的声响。
维克伦上尉点点头，看看浮林塔手中冒着大片白雾的热咖啡。
“那就好。快点喝，不然都凉了。”
浮林塔抿嘴一笑，便专心喝剩下的咖啡了。奶香味混着咖啡特有的苦涩，温暖了舌尖。她静静地听老父亲般的上尉说话。
“今年冬天比去年还冷点，应该是气候变化的原因了。他们解决内燃机的污染问题后，真是一年比一年冷。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十一月这儿不会下雪的。不过有一说一，这样也挺好。据说一个世纪以前的专家还在担心海平面上升过多呢，现在的倒好，沿海的城市又回来了。”
浮林塔点点头：“不是坏事。”
“进修役的时间确定了吗？”
“确定了，明年3月1号开始。”
“也快了。刚好在春节过后，能多陪陪家人。”
“其实都差不多。本来我也是一年回一次家。”她想起了去年春节时的景象。那时的小侄子连走路都不会，今年应该话都能说利落了。
浮林塔喝完咖啡，将纸杯投到了最近回收桶中。回收桶盖上也有一层厚厚的积雪。
“你妈妈和小侄子都好吗？哥哥呢？”
“都好。我哥带嫂子去西伯利亚进货了，我妈看侄子。我妈挺细心一人，照顾小孩游刃有余。”
最后一片雪花悄然落到了积雪上，阴天的灰渐渐淡去。
雪停了。
维克伦上尉下了台阶，走到街上。
“走。”
“嗯？”浮林塔没明白这个指令的意思。
维克伦微笑道：“总局送来了五十公斤羊肉，我们去搭把手。今晚有羊肉宴喽。”
“是！”
浮林塔立刻小跑跟了上去。长筒靴的橡胶底踏在厚厚的雪面上，泛起沙沙的声响，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两人一高一矮，顺着人行道向前走。
他们端正的体态与凛然正气的军步驱散了寒冬，迎面走来的人们都会特意让开一条道。
“什么时候去总局？”
“目前定的是12月15号。”
“这样啊，你只能再待两周就得走了。自从重案组成立，你都不怎么在咱们局了。我看魏锡他们还挺想你的。”
听到“魏锡”二字，一抹尴尬的微笑浮上浮林塔脸颊。
“是嘛。”
维克伦上尉放慢了脚步，察觉到了她表情当中的局促。
“怎么了？你们俩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您放心。”
维克伦拍了拍浮林塔的肩膀，安慰式地说：“没事，他也是个小年轻，血气方刚的，见人怼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
“话说回来——你看魏锡怎么样？这小伙子又高又帅，再过几年也晋升了，前途无量啊。”
浮林塔懵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味呢？
“您是……什么意思？”
“我跟努尔都觉得你俩挺配的。”
“……”
怎么上尉们都这么八卦！浮林塔的耳根开始发烫，烫到军大衣都热了。
维克伦不解：“怎么了？”
一想到魏锡那张阴阳怪气的脸，浮林塔就觉得血压高。
“我们俩真的不行。”
“那挺遗憾的。没事，将来到了总局，还有更多的帅小伙儿。”
浮林塔脸涨红了。抛去军警的身份，她就是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21岁姑娘。一听到这类话题，她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哎呀，什么好害羞的。你都二十多了，也可以谈恋爱啦。我和我媳妇就是你这个年纪认识的。哪儿像你，别说初吻了，初牵都还在呢吧。”
“呃……”
浮林塔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两个女人的吻。来自女人的吻！真是疯了，她的脑子乱哄哄得没法思考。要是上尉知道都谁亲过自己，应该会疯掉的。
维克伦上尉笑了起来，还以为她只是过于羞涩。
这个话题便告一段落了。
浮林塔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迈着大气的军步，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汽车在马路上飞速穿梭，将雪压成扁扁的灰色车轮印，掀起阵阵冷风。
两大片铺满枯叶的雪地间，美茵河的流水静静地淌着。
他们走到了河畔的停靠站。几个运输员正围在卡车后备箱旁，忙碌地卸货。
“我们来帮忙了。”维克伦上尉大声喊话。
运输员们看到了来者，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立正敬礼。
“长官们好。”
“这是什么？”
“阿拉斯加的深海鲽鱼。”
“也是总局送来的？”
“是。”
维克伦上尉点点头，提起六个装满了肉的大袋子；浮林塔也默默提起五个大袋子，大约有七十斤重。
他们两人就把一百多斤的羊肉和鲽鱼全部提走了。
“提得动吗？”维克伦担心这位年轻中尉逞强。
浮林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内心一股暖流。
“上尉，我也是军警。”
“也是。看着挺瘦，力气还挺大。”维克伦称赞道。
另外几个运输员看看空空如也的后备箱，面面相觑。
维克伦上尉冲他们说：“你们直接回去吧，大老远的。”
“我们还是得帮您提点的。怎么好意思让您提这么重的东西？”运输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听到这话，维克伦上尉立刻绷紧了脸，不悦地说：“怎么，觉得我老了，提不动？”
几个运输员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维克伦上尉笑了起来，慈祥重新在他脸上绽开。
“我开玩笑的。没事，你们走吧。”
几位警员立刻并排站好，再次敬了一礼。
“那，我们先走了。长官们再见！”
从停靠站回警卫司还是有一段路程的。浮林塔提着沉重的袋子，额角冒出了丝丝汗珠。当然，这点负重对于曾受过系统训练的她，是可以忍受的。
天空又下起了雪。
雪花落到了浮林塔的头顶，又落到了她的睫毛上。雪在她的鼻尖融化，安抚了体力劳动的燥热。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亮亮的，映出了雪落下的样子。深灰色的发丝也夹着片片雪花，此刻的她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人。
“今天让内勤做烤羊肉和鲽鱼汤吧，再热些黑面包。”维克伦上尉笑眯眯地憧憬着今日的晚饭。
浮林塔仿佛闻到了羊肉的香气，也开始馋了。前几天她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
“太好了。”
“这几天那个地下组织事件太累人了，之后几天好好休息休息。”
“您也是。”
“旧欧的间谍也多起来了，”维克伦忧心忡忡，“民众太容易受到煽动了。”
“嗯。不过，旧欧里，世州的间谍也挺多的。”
“你看到了？”
“我遇到过。”
维克伦上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是。现在这个时候，两边都不太平。”
浮林塔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的报道。《世州军报》上，确实每周都有不太平的新闻：两国边界的动乱，旧欧中洋社的政变，医药公司的争端，三战老兵的第四次审判。
看着眼前安静的雪地与照常飞奔的汽车，她实在很难想象这世上的另一个角落竟会如此灰暗。
天越来越阴，雪越下越大，迷得浮林塔睁不开眼。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了在叶卡捷琳堡的日子。
再走了一段路，他们终于返回了警局。
“长官好！”
门口站岗的两个警员接过两位长官手中的袋子。其中一个没料到会这么沉，差点没站稳。恰巧素攀中士路过，帮他们拿了一部分。
“拿到哪里去？”素攀问。
维克伦上尉答：“给内勤，让他们晚上做了。”
“这是上次说的，呼伦贝尔的羊肉吗？”素攀掂了掂袋子。
“还有阿拉斯加鲽鱼。总局照应我们，今天好好开荤。”
“喔！”
几个警员队士了一眼，爆发出轻声的欢呼，哈出的热气在空气绕成一团团白雾。
看到大家都这么高兴，浮林塔也愉悦了起来。她在踏垫上蹭了蹭鞋底，抖抖大衣上的雪，准备精神满满地开启下午的工作。还有不少案宗需要处理，但她丝毫不觉疲惫。
抬头看看天空越来越黑的乌云，她想起来还要提醒下属们一句。
“门外的雪先别铲了，还要下一阵子呢。如果实在需要出警，临时扫下车库后门那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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