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世界地图
她不是第一次目睹死亡，今后也将不断目睹更多死亡；但在马博赖脑浆迸裂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无边的黑。
绝望、委屈、压抑与留恋，伴随飞出的鲜血染红了水泥地。
刺耳的警铃划破天空，在一楼看守的警员开始处理现场。
浮林塔撑在窗口边，呆滞地看着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尸体。这件案子来得突然，也进展得突然。说来也怪，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心头却涌上了不可名状的悲哀。
她想不通。
在返回警局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了悲哀的原因。
那样的眼神不属于罪犯。
只是人已死，神也无法解释那眼神的真正含义。
很久以后她才发现，或许神不可以——
但世州政府可以。
总局立刻接手了这件震惊整个世州的案子。中央也派人连夜赶来法兰克福调查。
时隔十年，浮林塔再次见到了来自中央战区的徐伯乐上校。上校明显有了老态，胡须的卷曲都变得无力。见到的那一刹，她想说句迟来多年的谢谢——但或许上校已不记得自己了。她便保持了沉默的军姿。
“这件案子是你负责的吗？”
“是。”浮林塔答。
“比我预想的要快不少。从水检到逼死马博赖，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上校在误会什么。她开始解释。
“不是我逼死的，我都把枪扔了。是他畏罪自杀。”
上校顿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笑容：“是，当然是。畏罪自杀。”
沉默。
“你看起来很面嫩。多大了？”
“21岁。”
徐上校的眼神变了。
“21岁的中尉兼副警司长？嗯，不可思议……”他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的，在十年前。”
徐上校恍然大悟。只需一个数字，便成功调出了头脑中的回忆。
“啊，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是的。请允许我再次向您道谢——真的非常感谢您。”浮林塔向后退一步，鞠了一躬。
徐上校摆摆手，满脸自豪：“我没看错，果然是好苗子！我也该代表世州军队谢谢你当年的信任。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浮林塔乖乖地站着不动。徐伯乐上校的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上，越看脸上的微笑越温暖。
“高了，但还是那么瘦，不过身体很结实。瞧这结实的肌肉，你的综合四项一定很好，也难怪定级这么高。还是一脸坚毅的样子，谁都不敢惹你；好在眼里的狼性消退了不少，现在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我在你这个年纪连尉级都不到呢。看你，年纪轻轻的就副警司长，这么难的案子刷刷就破了！”不像和下属说话，倒像和孙女在说话。
“哪里。”浮林塔腼腆地笑着。
“以后一定能成大事，准没错！”
这时，朴楚薇少校走来，在看到攀谈的两人后愣了一下。她向徐上校敬了一礼。
“上校，您认识她？”
徐上校得意地扬起头，眼里浮现出少年的光。
“当然认识！当年是我给鹰眼军校写的推荐信。”
朴少校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原来是您。人如其名，您真是‘伯乐识马’了。违禁品已全部装车，请您下令。”
“发车，运往开罗加尔大使馆。让埃布尔去麦加海关带队调查。”
“是。”
为什么要运到大使馆？为什么此案刚出，所有细节还是一团迷雾，总局就知道要去海关调查？就好像它不是一道推理题，而是一道指向明确的证明题。疑问在浮林塔内心燃起，却什么都不能问。
徐上校看看走廊尽头，再看看眼前年轻的中尉。
“孩子，再告诉我一遍你的名字。”
“浮林塔·冯。”
徐伯乐上校敬了一礼：“小冯，希望以后能在总战区看到你。”然后，他和朴少校离开了。
总局及中央的人陆续退出了西边支局。走廊地板的马皮靴声渐渐弱下。
浮林塔走到办公室的窗边。
内燃机的轰鸣撼动了城市的天空，车顶的军旗在蔚蓝的天空下飘动。严密封锁的运输车碾过积雪，留下焦黑的轮胎印。
恍惚间，她又看到一具尸体倒在雪白的空地上。肢体四散开来，脑浆搅着鲜血将雪地融化出一个坑。青灰色的眼球飞到一旁，好像在盯着远去的运输车。
十分蹊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星期后的报纸上，浮林塔看到了案件后续。
法兰克福三十九陆军医院的检验科主任马博赖系国外间谍，配合旧欧黑市人员非法运毒至世州境内，将五十公斤海洛因藏匿于医院仓库中。污水检测人员在排水管中检出违禁化学成份，西边支局随即前往医院搜查，人赃俱获。马博赖畏罪自杀，其上衣内口袋藏有线人的联系方式，警卫司也因此得以查清事件真相。此事件因影响恶劣，我国政府于1月8日在开罗加尔大使馆与旧欧东洋社代表协商，现已和平解决问题。
读完这篇报道，她僵住了。作为亲历者，这一行行扭曲而诡异的文字散着刺骨的冷。
上衣内口袋藏有联系方式？她眼前闪过了那具尸体。鲜血染红的白衬衫薄得像张纸，就算有口袋也藏不了什么。再者，不会有间谍傻到把联系方式随身携带。她的内心满是疑问，却不敢质疑什么。
政治与自己无关。
窗外，雪已完全融化。枝桠如干枯的叶脉穿梭于天空，天空灰暗的蓝色就像地图上的旧欧。
浮林塔走到墙上贴的地图前，细细端详。已经半年没更换过地图了，很稀奇。
咚咚咚。
不耐烦的敲门声，个人色彩十分鲜明。
“请进。”
果然是魏锡。他抱着几个长条形的盒子走进办公室，并将其中一个拍到了办公桌上。
“总局送来的。”
“这是？”
“新的世界地图，说是有行政区的改动。”
这也太巧了，浮林塔内心一惊。不过，确实到换地图的时候了。
“谢谢。”
魏锡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局促不安，像个刚出嫁的大姑娘。
“怎么了？”浮林塔感到十分好笑。
“你……这周六有空吗？”
“应该没什么事。”
“要不要去酒吧？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事。石川他们也去。”
“酒吧？”浮林塔愣了一下。紧接着她想起来了，这周六是魏锡的生日。“可以啊，说时间地点，我肯定去。”
魏锡释然地笑了笑：“嗯，那周六见。”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浮林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长条形的盒子，将卷起的铜版纸缓缓展开。乍一眼看，这张和之前的旧地图没什么变化。
比对半天后，她才发现印度半岛附近的国土变化。红色的领土，也就是代表着世州国土的面积又变大了。斯里兰卡岛变红了。
盒中还有一个小卡片，印了一行说明：旧欧归还了斯里兰卡部分领土，我国将其收为中南府下的一个特别行政区。
“归还”这个词用的很暧昧。作为一个军人，浮林塔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这样的事情已司空见惯。
她将旧地图揭下，从抽屉中拿出胶带。正要贴时，又有人敲门。
“请进。”
是一个新来的小警员。见到中尉时，他有些慌乱地敬了一礼。
“长官好。您的邮箱满了，请尽快查收。”
“知道了，谢谢。”
浮林塔便放下手中的胶带，下楼去看信箱。
今天的警卫司非常平静，每个警员的脚步都分外悠闲。大概是临近春节的缘故，市民们都规规矩矩的。
信箱确实满了。钥匙插入锁孔一转，一沓沓文件便如潮水般涌出。浮林塔弯腰拾起，只见一个粉红色信封在牛皮纸堆中很是扎眼。
又来了。
那巴掌大小粉红色信封上面，还有一个新鲜的唇印。它的形状很好看，但红得刺眼。
她内心一阵烦躁，真想把它撕个粉碎再扔到地上踩几脚。但她不仅不能，还必须打开看。她如做贼般环视了一下四周，还好八卦王和阴阳人都不在。
浮林塔便立刻将粉色信封插入内口袋，抱起剩下的信件返回了办公室。
拆开信封前，她深吸一口气。要做好心理准备。
「亲爱的长官：
如果你想过一个平静的春节的话，1月24日晚八点请一个人到老歌剧院后边。人家有话想跟你说~
你未来的情人」
……
浮林塔已经麻木了。不知何时开始，无论尤洛菲做什么，她都不会像开始那般愤怒了，即便是如此露骨的调戏。
那大气的连笔字像在纸上舞蹈一般，在眼前轻蔑地跳跃。“一个人到老歌剧院后边”。这女人该不会又像上次一样使坏吧？还“如果想过一个平静的春节”，这算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吧。她越想越觉得窝火，堂堂警司不该被这样戏耍的。
突然，她的眼神再次落到了最后的署名上。
你未来的情人。
我可去你的吧！短短一行字，让浮林塔的脸一直烧到耳根。滚烫甚至席卷了她冷灰色的发丝。她再也忍不了了，猛地掏出打火机。
火焰跳动。
粉红色的卡纸瞬间化作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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