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除夕夜(1)
给窗台及桌面物品罩上防尘罩,回味一下窗外的景色;收拾好行李,再看宿舍最后一眼。灰绿色的军服整齐地挂在衣柜中,宣告一年一度的长假的到来。其实倒也不必这么煽情,毕竟十天后就回来。
浮林塔披上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拉起行李箱踏出宿舍。
走廊里异常安静,像她这样拖到大年三十才回家的警员着实不多。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得已留到最后一刻。总要有人守护这座城市的治安的。
空气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了天气的回暖。风不再凛冽,鸟叫在上空欢愉跳动,靴底也不再传来刺骨的冷。
招手,一辆计程车停在面前。
“去火车站。”
“好嘞。”
“辛苦了,师傅。”
“不辛苦,三倍工资。”司机师傅乐呵呵地说。
浮林塔便也笑了。空气潮湿,车窗上起了一层雾。虽然并不想见到哥嫂一家,但她仍然很渴望回家。朦胧的玻璃片中,她看到了母亲微笑的脸。褐绿色的眼眸温柔如水,栗色头发扫过脸颊是最温暖的童年回忆。
在她心目中,母亲永远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第一好人。
想着想着,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从今年才有的感觉。母亲的脸在她的脑海里变形,扭曲,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她们不像,一点都不像。
浮林塔立刻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小塔,你终于回来了!快让我抱抱你。”
浮林塔立刻像条大狗一样扑上去,环抱住身材娇小的母亲,久久不肯松开。栀子花的香水味钻入鼻尖,洗刷了旅途上的所有劳累。
哥哥浮狄南也来到了门口迎接。他在敷衍客套后,接过行礼箱,眼神一如既往地让浮林塔倍感不适。那双褐色的眼睛像在挖财宝一般,攫取着什么。
里屋传来嫂子给小侄子讲故事的声音,女人的低语让屋内温暖了许多。
浮林塔跟着母亲穿过玄关,走进客厅。她注意到,母亲穿着围裙,应该正在做饭。
“妈,我帮您做饭。”浮林塔边脱羽绒服边说。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干什么活?”
“就因为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所以才要多帮帮您。”
“你哥回来后就往那儿一趟,他都不害臊呢,你去歇着吧。再说了,你在厨房笨手笨脚的,我一个人做饭最快。”
浮林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到沙发上。在沙发边缘的某个特定角度,她可以看到厨房中母亲忙碌的身影。那是一切温暖的来源。
母亲的名字叫娜塔莉亚。作为旧德语区的俄裔,她有着标准的斯拉夫美女长相。深深眼窝中,一双褐绿色的眼睛柔情似水,高高的鼻子与尖尖的下巴不知是多少少男的梦。即使皮肤泛起皱纹,也挡不住它的白皙与透亮。栗色的头发卷着大海般的波浪,在阳光下甚至会闪出金子般的光。
小时候的浮林塔经常会想,怎么自己就不能像妈妈一样好看。只可惜,自己终究还是遗传了父亲平庸的脸,既没青苔般的眼睛,也没有栗色的卷发,双眼皮也是窄窄一道,全身都像烟头落下的灰。还是哥哥会遗传,谁看到那张脸都会赞不绝口。
娜塔莉亚将面团揉成条,切开。
浮林塔盯着她的侧脸,奇怪的感觉愈发清晰。她们很像。不对不对,一个是日耳曼人种,一个是斯拉夫人种,怎么可能像呢?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她想起,还没告诉母亲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呢。
“妈,那个——”
“怎么啦?”
“我一个朋友一会儿要来。”
“来干什么?”
浮林塔支支吾吾,语气越来越弱:“呃,过年。”
啪嗒。
擀面杖磕到菜板上的声音。
不安的注视下,娜塔莉亚一边在围裙上拍着面粉,一边走了出来。
“同事吗?男的女的?”
“女的。”
听到这个回答,娜塔莉亚有些失望。但紧接着,她又笑了:“也是,你还小呢,不着急。你说的这个同事,为什么要和咱一块过年呀?”
浮林塔顿了一下。
“她家人死了。”
栗色的眉毛垂了下去,眼里透出了同情的光。那是娜塔莉亚特有的表情,圣母玛利亚的表情。
“啊,这样啊。那你邀请她,整个春节都跟咱待这儿算啦。”
浮林塔一惊:“这就不用了,人家也不好意思。”可千万别。
“没事的,一会儿我来说。”
“真的别,她、她春节还要回去值班的。”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噢。”
娜塔莉亚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返回了厨房。炸豆皮卷的声音,炖肘子的香味重新活了起来。
然而这平静没能长久持续下去。
“我才刚想起来,药监局的事怎么没音了?”
浮林塔回头,看到哥哥浮狄南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的衬衫都没整理好,刚刚应该躺在床上睡觉。她看到哥哥这副懒散的样子就一阵无名火起。
“不行,我都说了不行。”
“你在警卫司不是混得不错?”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是我亲爱的妹妹!你就帮哥哥个忙,也不会掉块肉。”
浮狄南冷笑一声向她逼近。浮林塔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厨房里传来了油烟机与炸丸子的声音,掩盖了兄妹俩在客厅不安的谈话。
“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以为所有军警都那么腐败?”
“那个姓朴的长官挺中意你,乖乖从了,不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了嘛。”浮狄南压低声音。
“所以?”
“睡一觉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两个女人嘛。”
浮林塔被气得发抖,胃里一阵恶心。她竭力忍住自己想揍他的冲动。
“你恶不恶心?”
“别总是一副‘世人皆醉你独醒’的样子,咱们都只是□□的可怜虫罢了。别忘了是谁还了你老子的债。”
浮林塔仍然愤怒,但语气明显动摇了。
“是‘我们的’老子。”
“随便。你哥哥我就是个小本生意人,也赚不了什么钱。妈要开中药,这房子要交税,安安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幼儿园花销多高你也知道。这些都不需要钱?都得我一个人负担!”
“我把剩下的军饷都寄来了。”
“那点钱够什么?政府越来越抠了。军警不贪,就只能永远穷下去。”
浮林塔一把将哥哥推开,强大的爆发力让他差点摔到地上。浮狄南愣了,显然没想到一个年轻女子会有这么大劲。毕竟,他可没亲眼目睹过军警的特训。
“钱我会想办法,但药管许可……”
“这个药管许可值多少钱你知道吗?一旦批下来,咱们全家就发了!”
“一定有更合法的赚钱渠道。”
“别老惦记你那逼军饷!”
兄妹俩恶狠狠地注视对方。沉默在空气中越来越焦灼。
叮铃铃。
刺耳的门铃声拯救了浮林塔。这是她第一次庆幸,那女人能出现在自己身边。
娜塔莉亚从厨房从急匆匆地走出。靠墙对站的兄妹俩默契地同时移开目光,跟了上去。
打开们,寒风伴着热气一同涌进屋子。寒是冬天的冷风,热是尤洛菲的光芒。暗红色的羊毛大衣的衬托下,那细如凝脂的皮肤愈发雪白。
娜塔莉亚把来客请进门,万分热情。
尤洛菲甜甜笑着,烈焰红唇颇有过年的气氛。
“阿姨好。这位是——浮林塔的哥哥吧?”
“是。我叫浮狄南。”
尤洛菲将手中的红酒和礼品递给他:“这点心意请你们收下。”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嘛。”娜塔莉亚不好意思地抖抖手上的面粉。
看着尤洛菲和母亲的侧脸相对,浮林塔只得无奈承认,她们两个确实长得很像。尖下巴小脸,高鼻梁和翘起的鼻头。又或许,这是所有美女们的共通之处。
瞥一眼礼品的内容后,浮林塔察觉到了异样。价值上万州元的拉菲古堡干红葡萄酒,两罐西湖龙井贡茶,还有一个纸袋。这女人该不会把《自由引导人民》卖了吧?
嫂子领着小侄子从卧室走出,和尤洛菲亲切地问好。所有人见到这样温文尔雅的美女,态度都会很好。除非——他们得知这是政府通缉的“世纪大盗”。
尤洛菲脱下大衣,浮狄南立刻接过并挂到衣架上。她今天穿了平时很少穿的裤子,配上修身的高领毛衣,至少看起来很像个正经人,浮林塔悄悄松了口气。
尤洛菲打开神秘的纸袋,从中掏出一个个精心包装的小盒子,语气优雅而亲昵。
“这是给阿姨的,这是给哥哥的,这是给嫂嫂的,这是给可爱的小安安的。”
浮林塔皱眉,看家人一个个拆礼物。她倒不在意自己有没有礼物,只是单纯地觉得尤洛菲谄媚的态度没安好心。给母亲的是一对奶白色的玉镯,给浮狄南的是一块万宝龙手表,给嫂子的是一对钻石耳环,给小侄子的是一架雕着非洲花纹的拇指钢琴。
这些礼品价值过高。
哥嫂不自在地对视了一眼,只有对当今市场不敏感的母亲还蒙在鼓里。
这女人绝对把那珍贵的卢浮宫瑰宝卖了。浮林塔愤愤看向尤洛菲,却发现她恰巧也在看自己。
尤洛菲眯眼一笑,绿眼睛像蛇盯猎物。
“我必须要好好谢谢冯中尉平常的照顾,对吧?”
家人们的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浮林塔噎住了。这一口一个“冯中尉”,可真把自己当军警了。她强挤出一个很不愉快的笑容,尽量将嗓音放平缓。
“不必这么客气。”
“哎孩子,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娜塔莉亚摩挲着那对透亮的玉镯。
尤洛菲挑了一下眉。
“叫我达丽雅就好。”
“噢达丽雅,真好听的名字,跟你人一样漂亮。快坐快坐,阿姨给你倒杯水。”娜塔莉亚高兴得眼睛都眯不动了,仿佛面前的金发女郎才是亲生女儿。
一旁的浮林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只要不说叫尤洛菲。她坐到沙发的另一头,尽量离那女人远一些。
与此同时,浮狄南一直在盯着尤洛菲看。他的目光愈发不对劲,好像发现了什么。
“浮林塔,你跟我进来一下。”他意味深长的表情,混合着嘲讽、释然、喜悦与不耐烦。
浮林塔很久没看过哥哥那样的表情了。心像泡在冰窟里一样冷,却又像放在烧烤架上一样烫。他又想说什么?她看向尤洛菲,隐约觉得,哥哥想说的话与这女人有关。
尤洛菲抿了口茶水。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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