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夏静先前与林秀、景明霞、郭傅玉、苗苗、小红几个女孩隔几日就要小聚一次,海阔天空胡聊一通,几乎成了她在这个小城生活的花絮,此时羡慕嫉妒恨一齐漫过心田,曲折的心思谁人知晓。每次想起她们都觉得不胜悲哀,不可名状的心绪,既不能将其排遣于外,又不能将其深藏于内,它像掠身而过的阵风,没有轮廓,没有重量,但它却附在人的身上,那么深入地影响着心情。服装店刚开业时她对小张是抱有幻想的,毕竟他是她的初恋,他是那种女孩一见倾心的男子,干部家庭的涵养和未来,挺拔、阳刚、庄重。出于矜持淡淡的,内心却渴望着爱情的到来,一起在河滩上散步时,他在前,她离开一点跟在后头,羞羞答答地接受着人们好奇、羡慕的目光。夏静曾好多次力图确定心的坐标,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一团薄雾状的东西偶尔游移到她脑子,清晰而简练的轮廓呈现出来,是心仪,是喜欢,眼前他已成了别人的情郎,她在一瞬间脑子木木的,下意识地将她和林秀比起来,林秀在她眼里有许多地方比不上她,她的眉毛稀不拉叽,五官的组合缺少生气,胸脯平平板板,皮肤也没她水灵。最气人的是她只上了个初中。他宁愿找一个初中生都不接受她,这是她最受不了的。她在心中反复衡量,一遍遍过滤,企图找出林秀超越自己的地方,比来比去,就比出了林秀的出身,她父母都是工人,可这不是她自身的优点呀!再有就是她有工作,这点在她看来就更不如她了,一个集体小厂的工人,一个月挣的工资是她的几分之一,还特有优越感。在这个观点上,夏静与厂里的姐妹们永远不在一个水平面,包括厂里的男工都对个体户抱有偏见,令夏静看不起他们,她曾不至一次笑他们鼠目寸光。小张,他看不起自主创业的人,宁愿接受一个初中生都不愿接受她。她开了服装店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面。她发誓将来一定要闯出一番天地,她要用事业,用自己的成功去击败他们的狭隘和偏见,让他们都去后悔吧。
夏静所有的情绪只不过一时气话,谁知道呢,过了几年,她会真的成为下岗工人们仰慕的榜样。
改革开放,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是,不要说一部分,八部分的人都想富起来,结果呢,人比任何时候都缺钱。
一早起来街上就熙熙攘攘,各种声音汇成低低的市声,背景乐一样轻笼在街市的上空。
一个卖桃子的村妇手挽一蓝红彤彤的桃,桃胫上伸出鲜嫩的绿叶。红心鲜桃嗳,离——楜——离——皮!红心桃嗳-——离——楜——离——皮!她的叫卖声轻柔婉转,一咏三叹,离楜离皮几个字味道都叫出来了,喉咙里真的就有了桃子酸甜酸甜的汁液滑下。诱惑得夏静当下掏钱买了几个,一掰开,还真如她吆喝的那样离楜离皮。一个卖鸡的农人不小心让一只鸡逃跑了,他撒开两腿张开两手在街上猛追,被追急了的鸡飞上了屋顶,雄居在屋檐上高瞻远瞩,任由卖鸡人咕咕咕千声万唤也罢,威逼利诱也罢,都不为之所动,骄傲无比地接受一街人的观仰。一个失去双腿的男子不知何方漂流到此地,拿出施舍的碗放在一旁,用细盐在面前撒了几个大字,救救我!路过的人停下看,有人扔几角钱,有人看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有几个人牵了两只猴子来摆摊,听说昨天在上街就摆了,生意还不错。刘巧云,胖嫂,美凤几个开了门没生意上门,呼啦啦就被卷进杂耍摊。夏静熨烫衣服,王莲英走过她门口时“呸”地唾了一口,夏静转过身时只看见她的后背。
莫名其妙!
夏静挂烫过的衣服,宋小红和王巧巧来了,俩人在夏静的衣架上翻看,这件摸摸,那件捏捏。同行莫入门,这是规矩。夏静想说她俩,可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一张嘴肯定搅不过两张嘴,何况是在自己店里,自己一开口,不定她们会说出什么难听话来。随淡淡的拿刷子刷一件衣服,慢慢刷,细细刷,衣服本来就是干净的,可她还在那儿刷,刷起了满屋硬僵僵的气氛,嗞——嗞的声音回旋。夏静几乎都能听见她们胸腔里妒嫉的火焰滋滋燃烧,愤恨地将衣服摔来揭去。俩人不时交换眼神,不知在密谋什么。
还不都一球样!
我们的卖不动,只能说明那些人眼睛瞎成光眶眶了。
夏静在心里笑了。
刘巧云毛焦火辣地跑来,小夏你看耍猴的没?
噢!我一直没出去,咋啦?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嫉妒的俩人乘机溜出门,夏静嘲讽地冲她俩的背影做鬼脸。
我的钱丢了!早上还数过,刚才手一摸裤兜,没了,真的没了呀!
刘巧云拽着哭腔,鼻子、嘴巴都挪了位.伤心悔恨像魔术师,倾刻间把一个人从美女变成厉鬼。
这几天收的钱全在里面呀!我的天呀!天神爷!
再找找!
上那儿找,刚刚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肯定被贼偷了。
刘巧云又翻了一遍全身上下,还是没有。
啊哟哟!这几天白忙呼了,天天晚上熬上半夜子,昨天二旦要卖冰棍我都没舍得给,挨天杀的,不得好死的,拿去做棺材呀,坑害我,挨千刀的,不得好死┄┄
刘巧云两手拍着胯骨,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不顾街上那么多人,夏静劝慰:嫂子,咱们还是到屋里去吧!刘巧云哭得泪水滂沱,哭着哭着竟然气得一屁股蹲在地上,似一滩烂泥。
夏静去找美凤,想俩人一起将刘巧云弄到店里。美凤乌眼鸡一样倔巴巴地说,她丢了钱丢得有理啦,要别人去管,我才没那闲功夫陪她嚎,爱嚎就让她嚎去吧!
冷血。
胖嫂来了,胖嫂说,你身上的钱没了?
刘巧云仰起花猫一样的脸,抽抽噎噎,胸脯一起一伏地说,那——个——短——命——鬼偏偏盯上了我,就该我倒霉呀?
你丢了多少?
这几天挣的全在身上装着啊,叫我咋能不气,呜呜呜,不得好死的,偷我钱要遭报应的。
唉!都怪腿快,爱往人堆堆里钻,我都不知回去给我娃她爸咋交待。
你的也偷了?
美凤一步跨出来,还有我哩,别以为就你破财了,看你那球样,要死要活的,算咱们几个倒霉,破财消灾吧!
街市每天都上演着故事。
夏静到前面菜摊上卖了一把青菜,几根黄瓜往回走,绿棚棚下的服装十分招眼,夏静只瞥了一眼就赶紧扭过头看别处,单怕人家看见她偷窥,将心比心,别人跑来看自己的,自己不也不高兴。同行是冤家,还是少惹为好。突然脊背上就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一转身,半截黄瓜落在脚下。夏静盯着摊位上的人一个个瞅过。人人都低着头一本正经的做事,好像谁都没有作案嫌疑。夏静找不到投掷者,立了一分钟继续走路。身后“哗”地响起爆笑声,几个人阴阳怪气地唉唉唉,公然挑衅。
夏静订了一批紧身健美裤,黑色极具质感的面料柔软有弹性、滑爽,细纹里布满了经纬交织的劲道,团起来刚好捏满手掌,银灰、黑、藏蓝色等颜色很好配上衣,高矮胖瘦的人上身都能勾勒出一副纤纤美腿。美凤首当其冲买了一条,在街上一走,性感风韵的长腿立即让人眼前一亮,一下子呼啦啦来了一拨靓姐美妇。这一批货几天售罄,夏静接连又订了第二批,第三批,紧身健美裤风靡一时,代替了雄居市场好几年的喇叭裤,一时间,街上美腿如笋,蓦然回首,街市的河流里游戈着一条条美人鱼。
顿悟过来的服装摊开始上货。
时尚像云彩,稍纵即逝,最多一个季节的轮回就香消玉殒,绿棚棚下的摊点追赶潮流,每家都大量进了紧身健美裤,夏静这时已开始上直筒裤。穿过了喇叭裤,尝试了紧身健美裤,追赶时尚的人又开始青睐笔挺的直筒裤。健美裤走过春季,秋季昙花一现,到了初冬就没人穿了,服装摊上的健美裤大量积压,无人问津,那些跟着夏静上货的摊主气得七窍生烟,摊前写着“健美裤大甩卖”。“含泪大甩卖健美裤”。“跳楼价”。“割肉卖健美裤”。人们平静的走过,不为所动。
几个小伙子从美发店门口经过时老远就喊:玻璃厂厂长——玻璃厂厂长!——美凤骂: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回家叫你老娘去!夏静在隔壁听着,心想美凤的家境原来不错呀,有个当玻璃厂厂长的爹呀。
景明霞、郭傅玉、红红晚上来转,说厂里正在处理一批缝纫机,夏静灵机一动,既然是处理的,肯定比卖新的便宜,遂问多少钱一台。郭傅玉说,还说哩,厂里实在没啥干头了,干上一两个月,放上一两个月假,钱挣不下,还把人拴住,说没有工作么有工作,说有工作么又常常闲着,现在好了,都卖起家当了,散摊子了,听说一台缝纫机才卖50元,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我抱一台来给你,你给我五十元钱好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又在门外喊:玻璃厂厂长——玻璃厂厂长——拖腔拽调浪笑着远去了。夏静说,你看这伙人怪不怪,人家的爸开玻璃厂,美凤又不是厂长,成天价在人家门前喊来喊去了,也太放肆了。
你说啥?她爸是玻璃厂厂长?郭傅玉手指着夏静笑得说不出话来,其她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红红笑倒在夏静怀里,景明霞笑得“唉哟”——“唉哟——”揉肚子,夏静越是莫名其妙她们越是笑得收不住口,都快笑岔了气。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景明霞抬着手臂喘息息地说,你还真不知道啊?那个美凤是咱们小城里的一大怪,头发今天爆炸式,明天蘑菇式,看着都不是啥好货,胸脯平平,像光板玻璃,于是就有人起了绰号叫平板玻璃,平板玻璃叫着叫着叫成了玻璃厂厂长,挖苦她家是开玻璃厂的才造出这样平的胸部,你倒好,说人家的爸是玻璃厂厂长,意义又引深了一层,真是太搞笑了,唉哟,把我都笑软了,夏静你待会背我回家。
夏静也觉得好笑,但她没像她们一样笑死笑活,她笑不起来。美凤看似有些轻浮,其实并不像她们想像的那样,她也是靠力气吃饭,你们没见她的手,蛇皮一样,还不是被理发水蜇的。
嗬!你现在入个体户行当,知道肋肢骨朝里拐了,是不是,红红?
郭傅玉眼瞅夏静,嘴里却在问红红。
红红说,别五十步笑百步,我们的那工作叫啥工作?三天两头呆在家里,说不定哪天就彻底完蛋了,还不如人家个体户,人家可是天天有班上有钱挣,还自由,想干就干,不想干门一关玩儿去。你说是吗,夏静?
夏静笑着说。想得美!想干就干,想关门就关门,只怕开了这扇门,就由不得你喽。夏静自从开业到现在,除过订货的时间,一天都不敢歇,电费,水费、管理费、税款、卫生费、房租等等的费用加起来摊在每天,每天都有一笔不小的支出,不开门先不说挣钱不挣钱,这笔付给人家的费用从何而出?一天不开店门,一分钱没,还得白白付一天的费用,这笔帐你们算过吗?
姐姐夏雪的来信让夏静心里沉甸甸的。现在是五月份,七月份姐姐就毕业了,父母是指望不上的,陕西虽是父亲的老家,父亲的亲戚里也没有谁能帮夏雪,况父亲现在是落架的凤凰,无丁点儿能量可言。夏静春节回家时,父亲郁郁寡欢,病怏怏的。母亲说父亲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过去的熟人朋友几乎断绝了往来。母亲叹息着说,他这是心病啊,那么多人超生,不知咋就端端让他遇上了。从干部到农民等于从天上跌到地下,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夏静看着黯然伤神的父亲,不知说什么好。一直到过完春节回常河县城,父亲好像都没说过几句话。姐姐夏雪说毕业分配问题迫在眉睫,还说她班里的好几个同学也是自费的,可他们都有了接收单位,姐姐心里很着急,眼见着毕业了还没着落,这几年的心血总不能白费了,夏雪信上说,只有靠好妹妹你了,求舅舅帮忙是唯一的办法。这事儿对夏静来说真的有点为难,不去求舅舅么,姐姐的分配没指望,去求舅舅自己又咋张嘴?当初舅舅好心好意给安排了工作,自己屁股一拍走人,现在还好意思让舅舅再给姐姐安排工作?
夏静思忖来思忖去,让姐姐自己写信给舅舅说分配工作的事,父亲无职无权,母亲家庭主妇两眼墨黑,弟妹尚小,除了舅舅,谁能帮她,谁能帮得了她,现在舅舅是唯一可依靠的人,让舅舅感觉非帮不可,不帮不能。还有一点同样要让舅舅知道,送礼走人情所花费用我们自己解决,花多花少都不给舅舅添负担。
夏静给姐姐的信上还说,到了秋季换季时可腾出一部分钱用于姐姐安排工作的费用。给姐姐夏雪的信发出后,夏静去西安订了一趟货,她完全可以晚几天去的,但为了姐姐的分配,她马不停蹄地去西安订货。
夏静在西安选好订好服装后,在商业大厦特意给舅妈选了一件衬衫,面料很高档,袖口禳边,下摆辍着漂亮的流苏边,她请一个和舅妈体型差不多的女士试穿,效果非常好,高雅、娴淑、端庄大方。不过价格忒高,要价二百八十元。一件衬衣二百八十元在当时相当于天价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一件衬衣。服务员喋喋不休地说,好衣服一件顶几件,一分钱一分货,好货不怕比,你看看这件价格一百二十元的,再看看这件二百元的,能和这件质地比吗?夏静也是卖衣服的,近一年来的服装生涯磨练了她的嘴皮子,她从服务员的表情判断出还有少的余地。一阵猛烈的讨价还价后,杀到二百六十元成交。夏静一咬牙卖了。又在男式专卖店给舅舅卖了一件二百多元的名牌衬衫,给乐山、乐园卖了凉鞋,笔盒。此次订货的重大任务才算圆满完成。
回来的当天晚上,她就去了舅舅家。舅舅、舅妈一见她卖了这么多东西一股劲地替她心疼钱,说你也不容易,卖这多的衣服花那个钱干啥?夏静说,我从陕西到这里,全靠舅舅、舅妈,要不同行不知咋欺负我哩,我的服装店现在开稳了,也赚钱了,早该孝敬您二老了,可我订货的批发市场的衣服配不上二老,高档商场每次去不是顾不上就是找不到,这次时间宽裕,就和一起去的人去了,正好碰上就顺便卖了两件,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边说边将舅妈的衣服去了包装袋打开展示给舅妈,喜悦闪过舅妈的眼睛,她心里当下宽畅了。又将舅舅的也打开,舅舅没过来看,舅妈替她比了一下,说型号刚好合适,舅舅平时就穿这么大,舅舅笑咪咪地坐一边享受着外甥女的孝心。夏静心里暗暗高兴.进门时,她心里还敲小鼓,怕他们会拒收。乐山、乐园从外面进来,各自试了凉鞋高兴地抱着笔盒满屋转。夏静拧紧的心终于哗啦一下松开。她在来的路上想了n遍,设想了n遍。舅舅还在生自己的气咋办,不收咋办。虽说春节、中秋节自己都去打过节,可那是礼节性的,现在不年不节的,他们会收吗?现在尘埃落定,ok了!
夏静又坐了一阵,和舅舅、舅妈聊了一会儿。这是她开服装店以来第一次和舅舅、舅妈唠嗑,心里自然都有话絮叨,都有些感动,就说了好多话,说生意,说外出订货的险恶,说街市河流里的奇闻逸事,舅舅、舅妈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她只字未提姐姐分配工作的事。
回来的路上,微凉的夜风轻轻吹,心里好不凉爽。夏静感慨,还是亲人好啊,永远都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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