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春节后,夏静上了皮鞋,在店中间的空地上支两张床板,一长溜的皮鞋就算上了货架。有的人买了裤子再配上一双皮鞋,一举两得,有的人本不打算买鞋,但买了衣服后想试一双鞋看效果,试着试着就买走了。反正货多也是整天守,货少也是整天守。货卖堆山,顾客在门口扫见店里琳琅满目就被吸引进来,来了就不会空手,这样不卖那样卖。
夏静善于融会贯通,读高中时学过政治经济学,知道原始积累,生产和扩大再生产,她研究自己的生意,也研究同行们的生意。眼见有些人的摊子摆了好几年毫无起色,她悄悄观察,就发现有的顾客看了商品不买就拉下脸子给人家看;有的人不肯投入,挣了钱就捂紧口袋,生怕钱放出去像野鸽子一去不回头,只拿一部分钱订便宜货;还有一部分人踏着别人的步子,谁家进的货好卖,就跟着订同样的货,不轻易上新款。
时髦是服装的生命力。美丽服饰店的消费群体三分之二是上班族。同行们对夏静同仇敌忾,没人给她传经授道,夏静就从顾客中了解信息。
有一对年轻小夫妻穿着时尚,本地还未流行他们已上身,经常来服装店转悠,却不买衣服,夏静对人家笑脸相迎,客气相送,次数多了,就熟悉了。那男的叫张强,人很精神,文质彬彬,是国营机械厂的供销科长,有时路过服装店时,也进来坐一坐。张强说城市的男士今年夏天都穿冰丝短袖衫,滑溜溜的面料,穿在身上冰凉冰凉的,老少皆宜,于是夏静订了一批男式冰丝短袖,每天都能卖出三、四件。
从郭傅玉手里买了折价的缝纫机,门上立一小牌子,免费裁裤边换拉链!生意又好了些。像原先买裤子的其它地方都合适,可裤腿长一点,买主嫌裁起来麻烦就不要了,现在好了,谁嫌裤腿长了几分钟就裁好。今天就碰上两起这样的生意。一个村妇给女儿买裤子,腰围、臀围都非常合适,就是裤腿长出一截,夏静说可以裁,立马就可以弄好,于是母子俩付了钱坐在哪没几分钟夏静就裁好烫好了。又一个老太太卖裤子,腰身大,裤腿矮,腰身合适的裤腿长了,长短合适的腰又小了,试了一堆也没一件合适的,夏静说干脆我给你裁吧,老太太说,人老了怕麻烦,如果你裁合适了我就买了,夏静比好量好,一剪子铰了裤边,几下折好缝好熨好,老太太一试,刚好合适,裤样也特别适合她,老太太非常高兴,又掂起一双皮鞋试,一试就喜欢,结果也卖上了,下午又领她的老姐妹们买00了几条裤子。
夏静的服装店开了快一年了,也有了一定的积蓄,经常一起玩的景明霞、郭傅玉、林秀她们几个都叫夏静款姐。
景明霞还说,我现在算是看透生意人了,真正的有智慧还灵活机智。夏静说,你们没做过生意,那知生意里的门道,更不知道生意人的难心,每次订货都要一大疙瘩钱,每次刚卖出一半就又要订下一趟的货了,三滚两滚,钱都滚到货里面了,剩下的货全卖了就是利润,可那些货多会才能卖掉。
看看,装穷了不是,人都说,有钱的装穷,没钱的充阔,生意人都有两面性。
夏静笑吟吟的说,好好,说我有钱总比说我穷酸好,本小姐笑纳。
钱长人精神,虽然又累又忙,可夏静的心情出奇的好。晚饭后去舅舅家溜了一圈,帮舅妈洗了泡在洗衣盆里的一大盆衣服,舅妈从学校回来看见晾在铁丝上的衣服,高兴地在舅舅面前说,还是有个女儿好啊,知道疼人。夏静接口,本来就是女儿么!舅舅也说,有现成女儿还不满足啊,静静多好,又心疼又能干!舅妈笑容满面地看着夏静,眼里水一样的柔波一漾一漾,似乎夏静真是她女儿一样幸福。
夏静晚上回服装店,从崎岖的巷道里走过,凉风习习,两边房屋低矮,月亮当头,好像照耀着一片瓦砾堆。夏静有一阵子迷惑,似乎这地方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来过,又好似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门窗歪斜,墙壁开裂,地上坑坑洼洼,不小心就会扭了脚,窗户里的人影也都有着几分熟悉的亲切。
早上,早早地开了店门,等生意。
咦!昨天挂在服装店外面墙上缝裤边的牌子没了,夏静到处找,没找到,只好找出一张大纸,用笔描了几个大大的“免费换拉链裁裤边”的字贴在墙上。
第二天,有人站在外边问,你们店不是裁裤边换拉链吗,咋又不换了?
换啊!谁说不换了?
那你咋没挂牌子啊?
夏静出来一看,贴在墙上的那张大纸又没了,撕过的纸痕花花达达留在墙上。气得想像别人一样咒天曳地胡骂上一顿,可终究骂不出口,又找出纸和笔写字,写好后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谁再撕遭天打五雷劈”
早晨,流进街市河流里的人犹如游在水里的鱼,一群群漂向西,一队队游向东,鱼有鱼的目标,鱼有鱼的团队。女人们游进来,直奔目标,在摊点和店铺里猎取生活所需;老人们在街市的河流里徜徉,悠悠走动中享受闹市的热闹,排遣内心的孤寂,也顺手购置生活用品;孩子们小鹿一样趟进来,街市是一个敞开的大世界,在他们眼里,世界就是街市,街市就是世界。还有的人涉过街市的河流漂去远方,有的人从远方漂进来,又匆匆离开,去了更远的地方。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次趟进街市这条河呢,又有多少次从街市走远,多少次在街市道相遇,也许相遇和离别都在街市的河流里。
“玻璃厂——!”嘎然而止的话茬儿,像被拧掉的物件似的浮在空中,继而狂笑着喊:“谁再撕天打五雷劈!”“谁再撕天打五雷劈!”一遍遍重复着,直到嘴巴烦了才狂笑着远去了。还没几分钟,这伙二流子又从下街喊口号一样一路喊着上来,在夏静门口笑笑闹闹喊成一团。“谁再撕天打五雷劈!”“谁再撕天打五雷劈!”夏静正在缝裤边,心想喊吧,不怕嘴上生疮你就喊吧!当便宜捡你就喊吧!
过了十几分钟,游手好闲的几个小伙子又从上街喊着下来了,夏静捂住耳朵,极力排斥这几个字,但狂笑声生生刺痛她的耳膜。
美凤嘻嘻笑,嗨,赖上你了。
刘巧云说,你咋不唾他们几口。
胖嫂说,死皮二流子,还是少招惹的好。
夏静一把撕了纸牌子,亲手破坏了“谁在撕天打五雷劈”的警告。
七至八月,夏静给自己定了任务,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她必须趁着七月份换季时倒腾出给姐姐跑工作的钱,还得赚够上秋装的钱,少说也得二万多元。二万多元平均摊在每天,每天必须卖三、四百元,两个月才能凑够。上了秋装再卖出的钱又该缴下一年的房租了。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都得靠钱来总结发言。庄稼人说,一步踏不上,步步跟不上,她现在是一步跟不上,下一步就迈不开步子。
常河的六月,每天的太阳都恪尽职守,早上准时从东山顶上光芒万丈地升起,将所有的热情倾注大地,天空更是万里无云。夏静的店坐北朝南,又是七十年代的老屋,一日晒到黑,都晒透了,到了晚上,成了蒸笼。为了安全,开店前就将唯一的后窗封死,热量无处散发,又不通风,夏静每天早上起来头发上、身上都湿叽叽的。那天早起,她感觉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头晕得厉害,走起路来轻飘飘驾云一样,早餐也不想吃,来了几个顾客,比平时少要了几块钱,人家大概看她不舒服也没怎么砍价就买走了。坐在小圆凳上,有气无力。美凤和胖嫂说,可能中暑了,得挂吊针。夏静说挂吊针门就得关了,还是等到晚上吧。正说话间,有人来了,夏静硬撑着招呼。女顾客说要买皮鞋。夏静看了一眼她脚就翻皮鞋,拿出一双镂空的看起来比较时髦的,她穿上后试了又试,看了又看,走了又走,问还有没有别的,夏静又拿出一双真皮厚底的,她又看啊试啊,然后脱到一边又要。夏静每次蹲下再站起来时眼前金星乱舞,索性把她能穿的码全抱出来,一双一双取出让她试。女顾客看来十分悠闲,不急不慌,不但上脚试,还要在地上走,用手捏,手伸进鞋镶里抠,夏静没力气陪她看,手撑头坐在小凳上,嗯啊哎啊地应答,不时起来帮她换号。这时又有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买衬衣,夏静帮人家试好讲好价。又来了一个老顾客,是前几天买过衬衣的,拿来裤子换拉链,夏静想着老人家大热天跑一趟不容易,虽然头重脚轻,还是拆掉坏了的换上新的,老太太感激地走了。夏静见那年轻女顾客看的时间长了,而且看样子是实心买的,怕冷落了人家,又走过去为她服务。女顾客挑了一双平跟软底的凉皮鞋,将鞋握在手里两头往一起折。夏静心想一双鞋总不至于穿一辈子啊,鞋跟鞋尖对折弯一起看得她心上一阵钝痛,可又不好说出口。女顾客折了数次后开始讲价,那种鞋一般要价58元,最后都落到45元,最低没下过40元,好像昨天都是45元卖了一双哩。女顾客还价30元,夏静说45元最低了,女顾客又给鞋挑毛病,鞋襻上有一个针尖大的瑕疵,硬说鞋有毛病,就三十元。夏静说这种款式的还有,可以换一双。夏静说着就找出了一双同款式同号码的,女顾客穿上试了试,说不行,还是原来的那双软和。那款鞋夏静明明记得定价就是三十元,加上路费,成本也就在三十二、三元上。夏静心里默然了一分钟,又降了五元,因为她头痛得厉害,都有点撑不住了,心想能保本卖了算了。女顾客见她让了步,不依不挠,死咬住30元不放,一次次说就30元,一分钱都不加。夏静说要么你到别处再看看。我都在你这儿看了这半天了,还把我往别处打发,早干什么来着,早些让我上别处看我就不在你店里试了,也免得浪费我半天时间。夏静一大早到现在,水米未进,头晕目眩,和她磨缠两个小时,口干舌燥,恶心,受不住了,虚汗从脸上一滴滴渗出,汇成一条一条往下淌。那矮胖女人还一副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架式,心想算了,快快将她打发走了自己好喝口水休息,再磨下去真就晕了,便挥了挥手让她拿走。有时赔钱生意也得做啊!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打发走了难缠的顾客,夏静东倒西歪地支撑着去刘医生诊所买药,刘医生说症状比较严重,得挂吊针,可能效果好些,夏静说先吃些药吧,白天没时间,只好等晚上再打吊针。
买回药,一拎暧水瓶是空的,明明记着灌了开水的,又被刘嫂、美凤她们几个瓜分了。蜂窝炉的火忘记了换煤早回了老家。夏静在胖嫂的饭馆里舀了一碗面汤将药服下。刘巧云和胖嫂都说关了门休息吧,受的啥罪哟,都病成这样还开门,真是要钱不要命。夏静看着眼前衣架上一排排衣服,就像眼前站着一群孩子,个个都大张着口向她讨吃讨喝,只有将他们一个个打发了,她的心才能安宁。她这次订了货回来没两天,服装摊上的好几家就挂出了同款货,如果不开门,她们卖出一件,她就少卖一件,就得积压,绿棚棚下的服装摊现在跟她的风跟得紧。
太阳在天上连续奋战了二十多天,终于在下午三点多擅自离岗隐退天庭休息去了,云像扯开的棉絮漫天铺撒,越积越厚,鸟儿失去翱翔的蓝天吵骂连天,堵气在低空俯冲,一个猛子扎下来,又一个猛子冲上去。那么多的鸟儿聚集在低空,叽叽喳喳吵成一片。人都匆匆地从街市的河流里撤离,雨,随时都要来临。
突然就有雨点砸下来,街上的人四散溃散,瞬间就没了人影儿。雷声由远而近,像扔在屋檐下的炸弹,咯嚓咯嚓爆炸,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摆散摊的人手忙脚乱收拾商品。大风狂起,又一颗炸雷在空中咯叮咯吧巨响,对面胖女人摊上的塑料大棚顶子乒乒乓乓揭地而起,衣服飞了起来,有件衬衣像风筝一样飘移,胖女人急忙伸手去抓,狂风巨雷报仇血恨,将竹竿折断,衣架全部掀翻,摔在地上的衣服有的长了腿,有的插上了翅膀。长了腿的嗖嗖贴着路面飞跑,跑到很远的地方停下喘一口气,怕人撵上似的又一路猛跑。插上翅膀的更不得了,有的飞上树梢高高地挂在树桠上,有的跑去与电线杆接吻,有的释放了的鸟一样展翅翱翔。一时间,整条街都绿里花红。塑料大棚的顶子揭了,衣服获得了自由,似乎要来一次大融合大交流,空中飞的地下跑的满街流窜,根本没人管得住,任凭主人东抓西挖,喊天叫地。
雨点转换成了雨柱蔸头浇下,唰唰唰在地上击起了朵朵水花,街上一瞬间就积起了一层水,溅起的水花水蛇一样闪闪地连成了河。夏静披着一块塑料布抢险自救。街面高出屋面一拃,屋外的水拍打着门槛,随时准备冲击屋内。夏静赤脚在水里捞石渣想在门口筑起一道防洪墙。流水喘急,石头都被冲得趔趔趄趄跑了。夏静拿来扫帚扫,拿脸盆舀,还是抵挡不过猛烈的洪水。雨哗哗啦啦助阵,水跃跃欲试地在门槛上滟潋,终于不可阻挡地冲进屋内。水上漂着谁家没来得及收的塑料盆,鞋刷、纸盒,塑料玩具,还有衣服顺流而下。一条大河截着一街两行的物品漂流,奔腾。街道中心那一排塑料大棚的人全都淋透了,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小腿深的水里,眼瞅着自己的货物被席卷而去,有的人头顶还有一片没被刮走的塑料大棚,有的人头顶什么都没有。夏静对她们招手,让到自己的店里避雨,好歹还有一片屋顶,可她们眼瞅着过不来,水又深又猛。街上成了一条波涛翻涌的大河,一条真正的街市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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