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
临寒城内,天穹上依旧悬着半轮月,四面大雪不止,霜雪不过半晌便覆满了青石长道。
宋瑾执剑的指节握的愈发紧,他一寸寸抬头,于是便在满城雪色中,看清了衡阳宗主那张熟悉至极的眉目。
萧霁宽肩窄腰,正执剑垂着眼梢看他,那眼皮薄薄的一道,底下蓄着些不知名的情绪。
这副模样宋瑾并不陌生,他年少时在重云山下惹事闯祸后被人追着跑,晟楼先生因为事务繁忙,拜托萧霁来领人时便是这样。
玄衣束冠,手执炽阳,闹事的人一看便哑声没了脾气。
不过这次哑声的倒成了宋瑾自己。
他认出我了吗?
宋瑾想,该说什么呢。
他少时与萧霁相识,后因长生天一事决裂,一度互不相容。如今时隔二十七年,明明是世人口中势不两立的宿敌,重逢时却并不觉憎恶。
从前顶着宿敌身份的玄玑上仙遇到这副场面或许会坦然起身,暄一声好久不见,但如今隔着沈沉这副躯壳,又这般狼狈的情形,似乎并不合适。
名不正,言不顺。
雪花落在睫间,化作水珠落下,他眨了下眼,再坦然起身面对马上去死和继续顶着沈沉身份得过且过两个选项中纠结了一晌。
萧霁却淡漠道:“你是哪家宗门弟子?”
宋瑾骤然抬了眸。
“小师兄!”
身后脚步声动,回昇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查探自家小师兄身上伤势,便率先看见了那身量高挑的仙者:“衡阳宗主?!”
这位乐于走动的小胖子曾在别家宗门内见过萧霁画像,玄衣鎏金纹,手执炽阳剑,曾一度惊为天人。后而阅遍山下话本,知晓其众多事迹,如今得见真人,自然是万分激动。
“这城中邪祟,原是您除的?”
小胖子这回倒是难得来的及时。
宋瑾如释重负,咳了两口血气,随即撑剑而起,顺便压下身旁回昇。
“……!”
回昇好不容易见了崇拜对象,正欲搭几句话,却突觉肩上一重,顺势低了头,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竟是被迫行了个大礼。
“岐山弟子沈沉,谢宗主救命之恩。”
只听自家小师兄不卑不亢道。
回昇:“?”
半晌后。
城中雪落的愈发大,寒风迎面过,宋瑾立在墙下,半阖着眼看回昇摆弄低上那傀儡,袖下缠着细布的指节冻的通红。
回昇顺势投来担忧目光。
方才二人对着衡阳宗主行过大礼后,他便发现了自家小师兄上手上的剑痕,那伤口直直划开手掌,其深可见露出的白骨。
应是驭剑损了不少心头血的原因,宋瑾垂着眼,面色竟比落下的雪还白上几分。
萧霁还立在不远处的檐下看着二人,那把名震天下的炽阳神剑已经归了鞘,正安分的被握在手中,剑鞘上的鎏金纹路在夜色中缓缓散着光。
回昇突然觉得这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却不知道是何处奇怪,只得低下头继续翻那趴着的傀儡:“奇怪,张靖额头上那印记怎么没啦?”
里面附身的东西消失了,梵印自然也消失了。
宋瑾闻言淡然:“将它翻过来。”
回昇麻溜的把那傀儡翻了过来。
那东西刚才瘫倒在地上,四肢也散了架,衣袍下露出的地方都是被绣线重新缝连上的,因为炽阳剑光的灼烧,傀儡身上的人皮也被烧毁了不少,露出下面模糊一片的血肉。
宋瑾蹲下身,衣袍垂在雪地上,他抬手撕下傀儡脸侧卷起的人皮,下面果然还有一张脸。
——那是张遍布烧伤的男子面容,依稀可以看出几分俊朗。
“方才你说这傀儡叫什么?”
“张靖。”
回昇道,“此人从前是临寒城中的富商,但却是个实打实的人渣。”
“他好赌钱,先是把家中产业败了个精光,随后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后来债主上门催促,他竟然将自己的妻子解杨柳卖到红楼做妓子,也就是那个红衣女鬼,后来解杨柳走火入魔,便亲手将他捅死了。”
宋瑾收了手,“解杨柳呢?”
“没了,方才一道剑光自这处来,直接将城里所有怨魂都削没了,只剩下了一堆皮囊。”他说完还偷偷瞥了眼远处的萧霁一眼。
宋瑾闻声抬眼,正对上衡阳宗主目光。
想到萧霁先前问的那句话,宋瑾松了口气。
世间模样相似的人那般多,即便是神通广大的天下第一人,也不能在修士未结丹的情况下认出一个死了二十七年的人。
只要他自称沈沉,他就是沈沉。
“这里还有鬼气。”
回昇终于有所发现,指着那傀儡脚上的银铃道,“既然鬼气还在,那怨魂应当没有魂飞魄散,会藏去哪儿?”
宋瑾收回思绪,问:“解杨柳的尸骨在哪儿?”
大多数怨魂受伤后都会回到遗体处修养,那里是它们最好藏身的地方。
“这个我应该知道!”
回昇突然道。
正巧此时凌枝也赶了过来,他面容颇为狼狈,原本整洁干净的校服沾了灰尘与污垢,身边还跟着那黑袍独眼女子,“你们——”
他止了声,定是注意到了从旁的萧霁。
“衡阳宗主?”
凌枝话头一转,一眼便认出了那玄衣仙者正是上修界中闭关数年的衡阳宗主。
萧霁闻声落来目光。
凌枝先行一礼,询道:“城中邪祟,乃是宗主所除?”
他方才重伤于城下,却见沈沉召了他的剑引开了那傀儡,而后便见城中鬼魂尽除,还以为是那病秧子留的后招,正要前来盘问,却不想来的竟是萧霁。
萧霁此人虽冷,却也并非无礼,只淡道:“出关,逢经此处。”
凌枝还想再搭话,却被那独眼女子却扯住衣袖,“仙师,求求你,先帮我找到阿姐,她肯定还在等我——”
“对啊,她应该知道解杨柳的尸骨在哪儿。”
回昇看着独眼女子笃定道。
宋瑾抬眸:“她是?”
“解羌笛,解杨柳的妹妹。”
趁着解羌笛在前面引路的间隙,宋瑾从回昇口中听到了她叙述的身世。
“我与凌师兄先前进城被大批鬼魂一路追赶,却在缠斗至一处大殿时,那些邪祟竟然主动散了。”
那是一处天观,起的甚是宏大,内有高堂神像。
二人正于其中探查时,青铜门却被扣响了。
解羌笛便是这时进来的。
她一身黑袍,抱着一把古琴进入殿中。
“古琴?”
宋瑾眉头蹙了下。
“我与凌枝师兄见她可疑,本以为是城中邪祟,十分防备,羌笛姑娘却主动开口解释。”
解羌笛原是城中绣阁中的一名绣女,半年前却被误入阁中的富商当做妓子玷污。
富商清醒后花钱平事,却并不愿放过她,而是将她当做笼中雀圈养,以供狐朋狗友玩乐。
那富商正是张靖。
张靖家中有一正夫人,名为解杨柳,世事无常,此人正好是羌笛早年流落时失散的亲生姐姐。
“解杨柳流落时被一家专修诡道的宗门捡到,后收为弟子,通些有违天道的术法,她与张靖成婚后,利用五鬼运财术帮助张靖白手起家。”
“正如先前所说,张靖是个赌徒,每次家中刚兴起,他就前往赌坊把家底败个精光,如此反复多次,最后便欠了巨债。”回昇有些愤懑道。
“他还不上债,解杨柳又因多次动用诡道术法被反噬,不能再使用运财之术。恰巧那日红楼老板前来催债,见张靖一穷二白,便看上了姿容出挑的解杨柳。”
于是解杨柳便被张靖卖进了红楼里,以作抵债之用。
解杨柳刚进入红楼中,便认出了饱受折磨的妹妹。二人重聚,羌笛便将张靖对她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杨柳。
“修行诡道本就是剑走偏锋,解杨柳又受了反噬。她听完羌笛诉苦后心神具伤,当即走火入魔。”
“正巧那日夜中靠着赌场赚来一笔小钱的张靖又来寻羌笛,她便提剑径直闯入其中,将人给捅死了,随后一把火烧了红楼。”
那夜城中火光漫天,张靖、老板、楼中上下千人,以及解杨柳自己,皆死于火灾之下。
唯独亲眼目睹那场杀孽的解羌笛活了下来,她逃到了城外,有时还会在夜中进入城里祭拜,却在一次偶然下,再次见到了解杨柳。
“当时的解杨柳已然化作了厉鬼滞留在城内,怨念极深,却并未伤害身为活人的羌笛。”
“她将张靖、红楼老板,以及从前跟老板做过交易的富商们尸体削骨换皮,制成舞姬傀儡,每到夜间便放在城中供行人取乐,以作惩戒。”
宋瑾闻言目光从解羌笛身上瞥过,“因为那些人生前欺负过解羌笛?”
回昇点头:“应该吧,姊妹情深。”
宋瑾闻言若有所思。
“后来城中死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先是那些富商老板,后来便成了来过红楼,欺负过绣女的寻常男子。一时间,城中人家男丁死伤无数。”
百姓受难,高官惶恐,官府不惜花下重金,请来道长在那红楼废墟上起了一座天观,以作镇压之用。
这倒是与城外那些人说的话相符。
宋瑾闻声抬眸:“有用吗?”
“——没用。”
回昇摇头道,“据羌笛姑娘所言,那天观起后,城中又突然来了一个更厉害的邪祟。”
那东西附身在用张靖尸身制成的傀儡身上,只稍加蛊惑,身为城中怨魂之首的解杨柳便听从它的谗言,为它卖命。
那邪祟吸食生人魂魄,以嗜血为乐。
但那时州中官员已经下令封了临寒城,城中无人。它便令解杨柳将那些舞姬傀儡置于画舫上,并让城中积攒的怨魂披上人皮,装作活人在临寒城外开设南市,引生人往来。
“就是把人骗进来再杀。”
回昇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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