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
师昭说出这句话时,自己怔忪了好久。
藏在心里很久的那个名字,最终还是在愤怒的压抑之下说出口了,连蔺扬都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抬眼再看时,月下少女的双眸蓄着一腔光,犹如上下跳跃的烛火,被夜风燎得漂浮不定。
她还念着顾让。
蔺扬记得,当年五人小队下山历练,他与清言和窈儿关系更好,不过看在师昭是窈儿妹妹的份上,勉强保护她的安全,只有顾让最记挂着师昭。
顾让与她嬉笑打闹,在她出事时亦是发了疯一般想救她。
私下里,师窈还曾与他提及自己的担心,她担心妹妹会因此喜欢上顾让,毕竟像顾让这种花心风流的顾家少主,身份贵重,又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日后或许会变心。
他当时也觉得,顾让喜欢师昭,大概只是贪图一时新鲜。
所有人都低估了顾让。
看起来最容易变心的少年,实则是最为执著的那一个,他能在所有人避师昭唯恐不及之事,直接拉着师昭离开,直到最后,都一直陪着她。
蔺扬以为师昭薄情,对谁都是如此,她应该早就忘了顾让,没想到她却还记得。
他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师昭双眸一闭,不喜欢蔺扬这种怜悯的眼神,恼羞成怒般地说:“你若再不走,便永远都别走了!我的耐心有限。”
“能。”蔺扬突然说。
他的回答莫名其妙,师昭的心跳却猝然急促起来,她转头盯着他,“你说,能?”
“这些年我游历天下,为你寻找镇魂石封印所在,也曾无意间打听到一些消息,顾家血脉承接天道,也便是说,顾让与魔神有一部分同源,若他肉身还在,魂魄更可能与天道封印在一处。”
师昭也知道。
可是她不可能让巫羲放开天道,她好不容易才改了自己的命,解除了那些禁制,绝对不会回到起点。
哪怕可以救顾让。
她到底还是个清醒到几近自私的人,不会为了某一个人而功亏一篑。
她不欲再听,抬脚打算离开,谁知下一刻,蔺扬又说:“顾让与魔神血脉相通,若我猜的没错,你复活之后,身上当是流着魔神的血。”
“那又如何?”
“万年前失传的邪阵,以同族之血为祭,令天道封印松动须臾,再行唤灵之法,或许能令顾让魂魄归位。”
蔺扬顿了顿,又低声说:“此法极像魔神复活你所用的古阵,灵墟宗藏书阁中有记载,你若当真希望顾让能回来,可以一试。”
“我告诉你这些,也是为了让你能够放下一切,不必再执着于从前的仇恨。”
“师昭,窈儿或许误解伤害过你,令你再也不愿意相信旁人,但人间游历之时,她的确真心当你是妹妹。”
说完,蔺扬便独自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这里。
只留下师昭一人站在夜风里,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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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墟宗一举拿下了凤落城,直接引起四方瞩目,一时之间前来灵墟宗拜会之人不少,连那些散修之中,都有许多人想拜入灵墟宗。
师昭回到灵墟宗后,先下令将清言关押起来,并不急于对清言下手,而是忙碌于整顿宗门。
她先是换掉了一部分清言身边的亲信弟子,并宣布凤无妄对她下手失败之事,以示她此番出手,不过是自卫之举,以堵住悠悠众口。
随后,师昭便与长老们日夜商议在凤落城设立灵墟宗分舵之事。
她意欲扩大灵墟宗的权力范围,直接将凤落城周边归于自己管辖,也能就近占据附近的诸多稀缺的灵脉矿山。
从前的灵墟宗自诩强盛,不屑于设立分舵。
但设立分舵,的确能大幅度扩大宗门影响力,便是门中紧缺的资源,也会充盈得更快。
重要的是,分舵离幽月山远,可以脱离魔神掌控,更加行动自如。
师昭的提议,立刻获得九成长老的赞同。
遴选分舵弟子长老之事,便即将提上日程。
只是师昭忙碌之余,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蔺扬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迟迟没有去藏书阁一查究竟。
明明午夜梦回,总是会梦到很多关于顾让的点点滴滴。
她梦见她被顾氏族人擒获,跪在那里接受顾让父亲的审判时,少年想冲过来保护她,却被死死按着跪在地上,赤红的双瞳目眦欲裂。
她梦见魔神现身、屠戮顾氏一族时,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可是只有顾让不要命地往里冲,因为他记得,她还留在里面。
他不知道她与魔神是一伙的。
或者说,他猜到了,可是他还是要去找她。
她梦见他被魔神做成傀儡,无痛无感,眼神空洞,却还在为她抵抗着天道的力量,不被天道所控。
她还梦见……
纷飞的金光中,她满身是血,绝望地叫着顾让的名字,注视着少年明灭闪烁的侧颜,其实那时的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偏偏出乎意料的,他还是保护她了。
她次次惊醒,次次都会想起那一刻。
师昭活了两世,真的看不懂那个人,怎么会有人能接受她的真面目呢?怎么会有人明知道她不喜欢他,还要对她好呢?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的触感令师昭回神。
此刻,她正独自坐在寂静空旷的议事大殿中,以腕支颊,神智游离天外,感觉到身后一暖,她下意识睁开眼坐直。
肩上的披风滑落。
她垂目看了一眼披风,抬眼,对上颜婵温柔关切的目光。
“师尊?”
她愣住。
颜婵一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自她复活后,几乎不曾与她说过话,虽说庄姝说她依旧关心自己,师昭口中也一直叫着师尊,但早就对这段师徒关系彻底不抱希望了。
在她眼里,颜婵和师窈那些人也一样,会在知道她做了坏事之后就抛弃她。
哪怕她是被迫的。
但此刻……
师昭看见颜婵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把滑落的披风重新给她盖上,又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说:“别着凉了,宗主为了宗门操劳,也该注意身子。”
颜婵很少像其他长老一样叫她宗主。
如今叫她宗主,便是认可了她的地位。
师昭拢紧披风,仰头望着她,眸光波动,“多谢师尊。”
颜婵笑了笑,“宗主一个人坐在此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妨与我说说,不必一个人撑着。”
师昭摇头。
颜婵看她孤单倔强的样子,心中叹息,知道这孩子总是对人设防、藏着心事,她在一边站着陪伴师昭须臾,正要转身离去,想起什么,又回头说:“我后来其实想了很久,当年我那听话努力的昭儿,为什么要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师昭闻声抬眼,黑瞳深深,看着她不语。
“后来,我约莫是想明白了,为善也好,为恶也好,若有的选择,人自然要选择能更舒坦快活的活法,若可以选择,你怎么会不愿意留在灵墟宗,与旁人好好相处呢?”
颜婵说:“只是你没有选择,可世人不会站在你的角度,去思索你为什么不选正确的方式,你明白这点,以致于做我的小徒儿时,亦不敢对我袒露你真实的一面。”
如果她能早点知道师昭要做的事,早点知道她与魔神的关系,或许便能早点救她。
颜婵这些年不理她,何尝不是愧疚。
她言尽于此,转身抬脚,身后,师昭却突然问:“师尊,你还记得顾让吗?”
颜婵:“记得,那孩子,当年对你很是关心,还偷偷跑来我这里打听过你缺什么炼丹材料,连我都看出他对你有意。”
……是吗?
师昭完全不知道,顾让还悄悄干过那样的事。
颜婵看出什么,又笑着问:“你想他了?”
“也许吧。”师昭说:“他对我很好,是我后来想起,都觉得对他有愧的那种的好。”
虽细数诸多好处,他远远比不上魔神,魔神给她修为,救她数次,亲手将她扶持到这样的位置,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可那终究是一挥手便能做到的易事。
可顾让,明明弱小,却能倾尽一切地为她做不可能之事。
“昭儿。”
颜婵无奈地看着她,“你瞧,你如今虽贵为宗主了,身边有许多人仰慕追随,可你到底还是孤单的。”
“你越是得不到信任,越是珍惜信任你之人,便越是容易被这样的信任所打动。”
“这也是你的心结。”
“可是,你喜欢他吗?”
她喜欢顾让吗?
顾让不止一次地对她暗示喜欢,但她都没有放在心上,这个问题,一百多年后的师昭终于开始思考,直到夜幕降临,她静静躺在床上,还在闭目思索颜婵的话。
忽然间,一条坚硬而冰冷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
微微一带,她就滚入熟悉的怀中。
魔神的薄唇贴着着她的耳后,往下在她的颈边摩挲,温柔而强硬,所到之处,冰冷的触感引起她的战栗。
他喜欢她这样的反应,把她抱得更紧。
她身量娇小,整个人都被他裹进怀中,像软塌塌的木偶,被他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四肢,翻过身压在怀里。
他没有呼吸,她的呼吸声在他的抚摸下渐重。
他很久没有碰过她了。
密集如雨点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鼻尖、唇上。
“昭昭。”
“昭昭,我爱你。”
师昭终于睁开眼睛,杏眸里裹着一层水雾,云遮雾绕,淡淡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这个杀了顾让的青年。
——她想顾让吗?
想。
——她喜欢顾让吗?
师昭的手微微上挪,隔着青年垂落胸口的乌发,按住他没有跳动的心口,幻想用一把刀插入这里,为顾让报仇。
幻想让魔神灰飞烟灭,换成顾让回来。
可她的指尖在颤抖。
触碰心口的手微微攥成拳,又被巫羲的大掌包裹住,他沿着她的手腕一路吻到她的耳侧,就像她从前亲他那样。
当年她为了讨好他,可劲儿地亲他。
师昭笑了一声,伸手搂住青年的脖子,一人乌发交缠,她又幻想眼前人的五官化为另一张面孔,却丝毫想象不出来。
说的是逢场作戏。
可如果不费尽心机地幻想爱、投注爱,又怎么让一个不懂情爱的人爱上自己?
她此生就爱过这么一个人,拼尽全力,豁出性命。
连一丝余地和退路都没留。
爱和歉疚,果真是两码事吗……
她爱魔神,却也恨他,越是爱便越是怨恨。
恨他为什么当她是玩物,为什么不尊重她,为什么那样独断专行、居高临下,为什么她必须要用死,才能换得他真正的爱?
可对顾让。
她只是希望那样美好的少年,可以活生生的,而不是为了她这样的坏女人,早早殒命。
师昭睫毛轻落,忽然说:“魔神大人,你真霸道。”
青年顿了一下,垂眼看她,长眉微蹙,“为何如此说?”
她不答,只笑着摇摇他,“就是霸道。”
“霸道便霸道。”
这魔神并不爱与她争论这些,顺着应下,又低头亲她,却见这少女安静躺着、一副等着伺候的模样,皱眉沉思须臾,突然也认真回道:“昭昭亦很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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