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第2章 中秋·私宴女师傅
2、中秋·私宴女师傅
我不知道,很多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言语是一种能量。只要你说出口,冥冥中就会释放一种力量,它会影响你接下来的人生。
我现在不就开始注意茹师傅了吗?关注她每天上班穿什么衣服;下班是回父母家还是自己家。
甚至,没人的时候,我瞧她的目光也在无意识地下降海拔高度:从之前脸部为主,下滑到……
高度来自关注度;高度决定影响力——
我的视线新高度,相信已被师傅觉察到了——永远不要低估女人或孩子的第六感——但真要踏出实质性的一步,在我看来还是天方夜谭。
9月11日。星期四。八月初十。天气微雨
宜:订盟纳采祭祀祈福
忌:嫁娶造庙造桥造船
连续奋战63天(我实际加入战斗是52天),涂装线改造终于结束,车间全面恢复生产。期间我跟着茹钰,没少通宵达旦地干。
有些班我可以不加;完全可以偷懒。但我自己才知道,越忙越越容易惦记江雪,惦记四人组。
越忙越好。
且,我一忙起来,注意力几乎全到茹钰师傅身上去了。
我没法不关注师傅:当一个人为一件工作全身心投入自己时,她整个人焕发出的光彩,具有无可抵挡的魅力。
就像东大岁月,江雪只为了我的专注与理想,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围墙》杂志的创办一样。
何况,师傅还是个女人。
你能想像一个女人,为了工作,假日基本不休,三餐基本不顾,很多次都是下午两三点,才在水洗平台上凑合着吃冰凉的午餐吗?
特别是,当我了解到师傅对现状的真实体验,对单位的真实评价后,我对师傅的这种依然投入更加充满了敬意——就像鲁迅说的那样:我们自古以来,就有舍生取义的人,舍身求法的人,埋头苦干的人……哪怕最后做了所谓帝王将相的家谱,但他们依然是中国的脊梁。
某个瞬间,我竟然开始怀疑霍师兄的观点:南辕北辙又怎么了?说不定绕个大圈,畅行八万里后,也能抵达终点!
毕竟,地球是圆的啊。
是的,这个大央企看上去人有好几万,但大多数不过是在混日子,沙丁鱼般挤成一群;真正的脊梁,只有极少数,就像茹钰师傅这样的人。
混日子的人,也得算上我一个,楚天阔。
混在沙丁鱼群里的小鳟鱼。
静夜里在宿舍想起江雪晨枫、白天在办公室看着茹钰的身影,我忍不住在念同一个问题:
中国女人,只要你给个平台,她们真的要比中国的男人优秀得多,且用心得多……
可是,除了一直在身边朝夕共处、受到言传身教的我,没有人知道茹钰为此付出多大心血。也没人愿意知道。知道了也不愿意承认。后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了这一点。
当然,这个事件却成了我和师傅之间的助推器,这个就不是局中人所能预料到的了。
在茹钰看来,我也投入了很多心血。殊不知,心血之外,我付出的身血也不少——尽管师傅多次提醒,俺这涂装初哥,还是被锋利的零部件挂破了几回手指。
工厂里果然处处是危险。
对于自己这点轻伤,我根本不介意——跟心灵创伤比,算个毛!相比之下师傅每次都很紧张:
第一次带徒弟,是这样的。
我心里暗笑,感动却像清晨的青春觉醒浪潮,挡不住地上涨。
话说这日现场例行巡视,看左右无人,我郑重提议:
以后,咱私下就以“金玉号”命名涂装线可好啊?
——也算对得起师傅您的付出,还有俺血染的风采啊。放心,就我们两个知道。
金玉,就是把茹钰的钰字拆开。这个就不知道师傅知不知道啦,还有,金玉,过渡一下,延伸一下,还能图个金玉良缘的彩头不是?
师傅嘴角绽放微笑:这不是自个打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她心里一怔:这个用来形容江工,再贴切不过。
我哈哈大笑,确实没想到这一出,正要扳回来,师傅却不给我纠缠的机会,只回道:天阔你自己小心点就是了,别扯上我。我可是革命不玩命,卖艺不卖shen。
说完女人自己先吓了一跳:怎么说得那么明白?
平日她顶多暗示下弟子,厂里的事不必太上心——自己这么拼,却提醒我别太拼,是不是很矛盾?
我没听出师傅的隐痛,顺势调侃:“大院总厂级劳模都不献身,那我们把青春献给谁?”
师傅也乐了:她原本一直是冯师傅的忠实信徒,信奉搞技术严谨用心,才是王道;是故冯师傅因病提前退休,让她一度对改造工程感觉心里没底。
我的到来,让女人感到,心情与心态也是生产力——有时甚至是第一生产力!这回改造,有我这另类弟子参与,奇思异想,绝不墨守成规,还有讨论时的插科打诨,如此工作加班,身累心不累,不少细节的最终处理,比她预想的要大胆要成功……
甚至,能感受到此前从来没有的一种东西——
对,就是快感。
思考带来的快感、交流碰撞的快感。作为单身女人,茹钰有些羞于想到这个词,哪怕只是心里偶尔独白一下。
只是这地方,带给她快感的机会少,痛感则不要太多。
“天阔啊,有件事,师傅真的对不起你——”
“哦……”我很少看茹钰这么严肃。
“改造报告到省里没了你名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师傅不敢看我,眼底流露出难言的愧疚,“他们说,你还在见习期,不能参评……”
这原本是个巨大的荣耀。且,作为老员工,茹钰明白,后续各种实际的好处更不会少……
“那有什么?师傅一个人得奖更风光啊!”说话间,一个挥笔疾书的画面从我脑海中闪过: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幅字要写出来,师傅肯定喜欢!嘿嘿。
小鳟鱼心只沉了零点一秒,就又恢复原状——虽说也加了几个夜班写总结,得,就算是友情奉献一把。失去江雪等于失去一切,其它什么我才懒得去在乎。也和我楚天阔无关。
鳟鱼,宁愿沉默在深海里。
且,我蓦然有种窃喜袭上心头:徒弟没有上榜,师傅至少要补偿我点什么吧?
我不知道,师傅虽然榜上有名,却三甲不入。排名依次是从没过问此项目的总工程师和科长,还有班长。对接北京设计院的一直是茹钰。(当然,该过问的环节,科长们肯定还是过问了。)
当然,她好歹还是晋级啦——打入四强!
我更不知道师傅对此犹豫很久,如水洗平台上小葫芦排队,上蹿下跳。她终于打定主意,直接去主楼找领导。
不为自己。她要为我讨个公道。
这次,回答她的依然是官腔和套话。跟以往相比,似乎还多了点暧昧的眼神和质疑的语气。
师傅火了。俏脸变成像电泳过的零件一样颜色。有种奇特的力量在她体内瞬间滋长,如马达通电。
她突然在科长面前,在三个副科长面前,在统计员面前,重重地拍了科长的桌子,而且连中三元:
他妈的,一帮混蛋!你们太欺负人啦!
话音刚落,茹钰人已转身摔门而去。
秀发还无比飘逸地一甩,师傅的倩影简直酷毙了。
整个科室目瞪口呆。
老科长还好;李副科长拿了几年搪瓷茶杯盖都哐啷掉地上,顷刻粉碎;统计员小丽手中的圆珠笔也直接滚落在地……整个科室,比单位突然换了厂长还震惊。
共事多年,科长们都了解茹钰性格脾气,就像按部就班的机器,指东绝不往西;或者像加班的机器,超负荷也不言语。今天这样?简直活见鬼了!
莫非给人输入了新程序?还是给谁上了润滑剂?
某种特殊润滑剂。你懂的。
当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让三百年的汉家江山秒变了颜色,可见情绪也是生产力,是推动历史的一大动力。师傅当时肯定也没想到,自己这场爆发,冲冠一怒为蓝颜,也足以改变我们俩在单位的轨迹。
不用领导亲自出场,流言自然传开,且版本多样——
兔子不吃窝边草,师傅偏把徒弟gao(这个已经算口下留情的啦)
……
其实,群众寂寞已久,早期待九月小阳春,莺飞又草长。
流言,对于我师傅这样的女人,顶多是山抹微云:
她只需一伸手,就能把这枚粘在天上的衰草轻轻拿掉——反正房子有了、职称评了,该有的都有了。职务她从来没想过。婚姻呢?也被她亲手送进了坟墓。
现在的茹钰,不过是古墓里的小龙女。
当然,是还没遇上杨过时的小龙女。
可师傅想到的是我,我才22岁,以后怎么恋爱、结婚……那些人,怎么能把脏水往个大男孩身上泼呢?
也是,那些话,让我听到,师徒俩还怎么相处啊?
此刻,看我神态照常,分明是那个永远最后才得知真相的当事人。她默默地拍拍我工服袖口灰尘,半天才说:
“你今天带饭了吗?没有就赶紧打饭去吧,再晚食堂就没饭吃了。”
师傅显然还记着一个月前吃过我带的午餐——
上次七夕盛宴十兄弟,大家后来高谈阔论去了,忘了风卷残云,最终居然还剩了些菜,让我第二天可以带到单位去当做午饭——什么都可以浪费,七夕这晚的大餐不能。
谁知无意中被师傅尝了一口,大为惊艳:
天阔,这是你做的菜吗?
我当然不能承认。刚毕业就有这样的手艺,太让人怀疑了。随口搪塞过去:师傅您喜欢就一起吃吧!
师傅可不管这么多,估计是没吃早饭真饿了,竟然临时改变主意不回爸妈家吃饭了,一屁股坐下来把我的饭菜抢过去吃了个精光。
彼时,我看着桌前异常投入的女人,想起十兄弟的期盼,一时间也有些神情恍惚。
后来师傅告诉我,她看今夏分来的大学生,很多已找了女伴,有空就联袂做饭。亲亲热热的,距离联床做ai也不远了。只有她的弟子楚天阔,成天好像就知道工作、程序什么的。真有点我把青春献给厂的势头了。
真看不懂哦。
俺把青春献给厂,俺不下岗谁下岗?——我哈哈大笑,用才学的山东快板回应师傅一句。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眼下,先要解决实际问题——
“还食堂?今天也该茹师傅请客,安慰一下我这颗受伤的幼小心灵吧……”
我可不想成天瞻仰人家你做饭来我炒菜,更不想太早泄露自己的厨艺(成熟的大厨都会留一手到几手;至于我?先全部保留,嘿嘿。),干脆顺口宰了师傅第二轮。
反正师傅平时对我这么关照,好几个中午还从娘家给我带过排骨大餐,不是清蒸就是红烧。
女人开怀大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尽:
“哈哈,你的小心灵够强大了——不过也是,该师傅请客。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掐指盘算了好几个地方,师傅却都不太满意——她自己很久没有单独和男生一起吃饭了,有点找不到感觉。
真的?我冲口而出:“那不如,去家里吃?我来露一手!师傅您提供场地就行啦!其他都交给我。”
看来,这个大厨还是不太成熟啊。
且,那一刻,我似乎忘了这一手,原本是为谁准备的?
不愧是五六年的江工元老,茹钰早练就一套,“人从车间过,机油不沾身”的超一流铁布衫和金钟罩。
这会子?就当咱是机床偶尔短路乱响呗:
“走,平安街新开了家东北饺子馆,据说味道挺棒。”师傅话语轻松,说走就走,其实心里却不无惋惜:
要没那些谣言作怪,这主意挺不坏啊!
我一愣,这才想起,女师傅现在算单身啊。
且,据说是一个人住……
我这是想干啥啊我?
双眼不小心扫到身前女人的大长腿,联想前不久的“亲密”救险,我赶紧转移视线——心里却跳得厉害,仿佛迟到的小葫芦邂逅电泳池,撞出火花一把:
难道,难道你还期望世上,有谁能替代江雪?
哪怕,只是暂时性的。
看我大口吃着家常味道的饺子,却很满足(有点装的,掩饰不安),师傅心里波涛澎湃(完全真的,发自内心):
生活要是都这么简单多好?!
师徒俩一时无言,都在默默地埋头围剿各路饺子。
很快,我吞下最后一口饺子,用嘴也是用眼:下了班,拿下工服的师傅,还真有点曲线哦。
这天女人打扮得很文艺:
中分的秀发在脑后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精巧的珍珠耳环;
淡淡口红下,是墨绿色的长袖t恤,小翻领俏丽得恰到好处;
领口下有层网纱,漂亮的花纹点缀着,更漂亮的是镂空的效果,不动声色地暴露出优雅的锁骨,又平静地衬托着附近两座山丘……
还是文艺青年的鼻祖渊明先生说的好: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这不是我们俩头一次单独吃饭。却是我第一次和脱下工服的师傅面对面用餐。佳人再现,本应由衷赞美鼓励才对,我却在心里莫名下了这样奇怪的结论——
外表小清新,骨子里太忧郁……
我哪里知道,上次喝酒,茹钰落座后,才惊觉自己习惯性地没换工服,精心准备好的那套白恤衫+卡其裤(这是张曼玉在流金岁月里的经典装束),白白落在单位!当时气得差点没扇自己俩耳光。
这一回,她绝不能再犯低级错误:再不改变,工服都要融为她的第二层肌肤。
不,是自己整个人都要沦为工服的内衣了。
可惜今天是临时邀约,来不及流金岁月一把了……
身体可以打扮,心情可以调整,灵魂没法掩饰。
席间,女师傅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言语中藏不住的落寞,让我感觉,艳遇好像有点挡不住。
一切才刚刚开始……
所谓饺子,不就是新时旧时,交在子时?
“快过节了,谢谢师傅提前陪我过节。当然,您也没白请哦。”我赶紧打破沉默。生怕被师傅发觉咱的目光老在她胸前走神。
茹钰叹了口气,终于公布了自己真实名次。
谁说现在流行排名不分先后的?排序很重要你知道么?
“什么,师傅你排第4,才?!”我脸上的好心情当即雾失楼台,“那第3是谁?这么无耻!”
女人默然。肯定是班长。我随即想到上次莫名其妙的饭局。看来,报告没我名字,不能光归功高层领导。
师傅却在推敲上次的未遂事故:
那台液压机由于好好坏坏,早都是事实下岗了,怎么会突然又披挂上阵?且,还是让新人天阔上?
还有,她无意中听组织干部科的老同学说过,楚天阔顶着一大把荣誉进厂——东大97届校优秀毕业生,校学生会,兼学院学生会主席、校报资深记者……甚至,还是南阳市93年高考理科探花(第三名)——
涂装厂很久没来这样优秀的毕业生了,故早被当成重点培养对像——别人可以不知道,班长不会不收到风声吧?怎么还会如此大意地安排?
“师傅都不想当官,我做徒弟的也免谈。”我笑嘻嘻,却发自真心:
真和师傅亲近也没几天:
书写横江词五不能算吧?朗诵《北方的河》勉强算一个(毕竟是我单方面朗诵,师傅没太多回应;至于《源氏物语》我们也没来及展开讨论);吹水平台上艳遇?不敢算更不敢提。可这顿饺子下来,我至少能把女人划入自己的革命统一阵线了。
我单方面郑重决定,陪着茹钰一起自毁前程。
再说了,我们除开官场,就没别的前程可奔吗?
我瞬间热血沸腾:青年男女+单身男女,本来就有无限可能!何况是师傅这样的丽人儿!
刚刚进来时,一楼已客满,我们被引导上二楼。师傅做东,自然要走在前面一点点,我呢,又故意拉后一点点,于是才有了二度欣赏的小空间。这次,女人可是彻底的便装哦,还是裙装……尽管是长裙,大长腿见不着,只露出两条莲藕一样的小腿——
被掩盖的真相总是惊人的:
我发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看正常着装的茹钰(她总是成天穿着工服),一旦复原,看女人上楼的样子,像不像是莺莺回归:行一步可人怜,似垂柳晚风前!?
只可恨楼梯太短,师傅脚步儿太快,风光稍纵即逝,茹钰一个脚步稍停,站在我身边,让我发现我们俩转眼就上了二楼大厅……
师傅哪里知道,我心头一瞬间已走过万水千山:
“问题是你无心人有意。这里,就是这样拖你下水……算了不说这些。难得咱俩出来吃个饭。”
茹钰笑笑,还是把那个疑问当最后一个水饺咽了下去。她不想我太早知道太多。
师傅正后悔:好容易一起吃饭,怎么把气氛搞得这么销魂呢?一时又找不到开心的话题。
好在起身撤退前,我一句话把女人逗乐了:
“师傅下次请你吃火锅吧!听说吃火锅最开心了!”
茹钰有点疑惑看着我,火锅是聚众狂欢的节奏,两个人的火锅能多有氛围?
“嘿嘿,可以学习一下,怎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啊!”
茹钰哈哈大笑。这才恍然。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人家可是直接端起锅吃啊,汤都不给你剩。”
我不知道,我这话到底是在讽刺别人,还是在预言般地自嘲?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每次我们在嘲笑别人的时候,唯一不变的结局都是,最终不可避免嘲笑回自己。
只因,这人世间能量守恒。
酒足饭饱,要各回各家了。
我恋恋不舍,坚持送师傅一程:
要知道连世界杯,包括nba,都有下半场呢。就这样送师傅回家,已经很不甘心了。
至于是送到楼下,还是彻底送上楼?我可没想过。就是想多跟师傅多呆一会儿,把两个人的中秋拉长一点。
再有,后天13号晚上,就是世界杯亚洲区十强赛决战第一场了,中国对阵伊朗,我突发奇想:
到时,师傅能陪我一起看球赛么?
在哪里看最好?当然是师傅家里。
真能行的话,至少先踩个点吧今晚?我偷眼望去,女人脸上闪过几丝犹豫——想了想,师傅还是默许了。
晚风轻柔,还夹杂淡淡桂花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黄。
4天后,就是中秋了。
天,几乎全黑了,晚风稍顿,空中微微飘来几丝轻雨,我下意识想伸手到女人头顶遮雨,却看师傅浑然不觉,继续刚才漫步的节奏……
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繁华落尽,一生憔悴在梦里,回头时无晴也无雨……
刚情不自禁哼了两句老歌《八月桂花香》,却发觉茹钰就近在咫尺,我赶紧打住——
从前不大理解,为何宋词最好的作品,不是中秋,就是离别主题,譬如东坡创作《水调歌头》前,还要“大醉,兼怀子由”。现在,我突然懂了:
就在告别东大、告别四人组的第一个中秋。
曾经痴心妄想着,四人团肯定是铁打的营盘,江雪晨枫绝对是移动的风景(移动,不等于流动哈);
而今才知,所有过去的聚会,也是为了今日的告别。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除了告别。
因此伤离别,才会是千百年来人类的共同主题。
正胡乱感慨着,忽听对面街飘来歌声悠悠: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
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没什么能比老歌更乱人心。何况周华健这曲《花心》就是我们上大学那年开始流行的……而那一年,茹钰也正好毕业进厂。
女人似乎也被触动了,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茹钰忽然一抬头,却看到熟悉的单位大门。
夜幕下的厂大门依然是厂大门。
女师傅看我一眼。我双手一摊,理所当然一脸无辜:
“吃人的腿短呀!小葫芦只好跟茹工走。茹工去哪我去哪儿。”本想趁机认认茹钰的家。谁知,终点又回到起点。
“……那是!茹工我以厂为家,玩的不是寂寞,是工作!走,去师傅家坐坐。”
师傅的话难掩纠结:一个人回家干什么:继续雨打梨花深闭门,还是梨花满地不开门?但两个人又分明……
我不由哈哈大笑。此时茹钰恰好走进路灯的暗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望,眼前一溜过去十几个灰蒙蒙的路灯,各自拉着斜长的影子,笼罩着同样模糊的我们。
话是这么说,师傅应该也有点失落:连续几年了,女人早习惯最后一个下班,过节加班也争着上,这种日子不是什么时候是头——
可今晚回来干什么?孤男寡女坐而论道,搞不好就成了……真刀真枪地实cao。
想到这里,师傅有些害怕,但脚步已不听使唤。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种境界,我懂的。就像鳟鱼明知前面都是沙丁鱼,照样混进去。有点相似。
彼时,师傅明知心里有鬼,却偏向鬼山行,这个我就搞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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