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收敛
季凡一宿没睡着觉。
给少年喂完药,吹灯的时候,他心里一个劲地骂自己没出息,怎么人家一句“哥哥”就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太丢人了!
后来一眨眼,天亮了,他又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时莽撞,没有见好就收,反倒是继续撩拨了很久——最后把这孩子撩毛了,又不理人了。
季凡叹一口气,脚一伸,腰一挺,坐起身,不睡了。
他此刻披散着长发,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轻手轻脚地点了只蜡烛,托着烛台,走到半开的窗前,伸手推开了另一半的窗户。
他望着欲落不落的圆月愣神了好久。
晚风夹杂着秋日独有的清爽气息,君子屏风后的少年依旧熟睡着,在整个寂静的夜里,他的呼吸匀称而平稳,不呓语,不打鼾,甚至连翻身都没有。
季凡辗转一夜,此刻,才终于把心静了下来。
其实站在少年的角度看,卞城王大肆屠杀自己旧主一脉,仇深似海,既然一朝生还,必然要报杀主之仇,不能苟且。
然而半路却杀出自己这么一个“恩人”,举着“救命”的牌匾强迫他委身,全然没顾忌他自己的心意……属实是有些强盗了。
这少年此刻,兴许一面苦恼于复仇,一面忧心于报恩,忠义难全,进退两难。
所以才会对自己这般疏远吧。
其实强迫得来的感情薄如草芥的道理,他何尝不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见钟情这种事,若不能双双情深,便只能抽丝剥茧,细水长流起来。
不可以太急躁。
他往后,不若收敛一点。
季凡想着,见风吹灭了蜡烛。
院内也忽然有了动静,他定睛一看,是晴儿晨起打水做饭。
晴儿舀起一瓢水,洒在花坛草坛的水堝里,惊地一边架子上正在休憩的白鸽扑腾着翅膀逃到了房檐上,而她在一旁偷笑。
这小丫头。
季凡由着她了,没管,悄悄地关上了窗子。
晴儿这丫头是他爹去世那年,在送灵柩去祖庙回来的路上被季凡捡回来的,十一岁,这一来二去,也三年多了,眼看着出落成了能在厨房里将菜刀耍地风生水起的大姑娘,没想到还是这么贪玩。
季凡低笑一声,将烛台归位,又偷偷替少年掖了掖被角,出了房门。
出房门前,他顺走了少年枕前的几本画集,只留了两本有配图的诗集——散羽说的对,他可别带坏了心思单纯的人。
……
九、十月的秋忙才忙了不到一半,还有成山的庄务等庄主批。
正巧季凡心里有事的时候喜欢把自己埋进千头万绪里抓狂,一夜没睡也不觉得困,反倒更精神了。
他一抬头,就到了正午。
因为忙的太过,他忘了早饭,一立起身头就有些发晕,差点没站稳摔一跤。
好在被人扶住了。
季凡一时觉得天旋地转的,便将左手搭在那人身上,右手一圈一圈地揉着太阳穴。
结果下一秒,他左太阳穴也被人揉上了,他忽然觉得好笑——谁这么会殷勤,这都能学?
结果一抬头,他心里咯噔一下,又笑不出来了——是小狼崽子。
“你自己走过来的?”
季凡一时间不知是该惊喜还是惊吓。
要知道这孩子虽好了那十几条两寸多长的刀伤,但那五根肋骨和一双腿一只胳膊可还没长结实,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的,瞎跑什么!
“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季凡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年坐到自己位子上,“桃儿也真是的,纵着你来。”
“她不在。”
少年背对着季凡,没瞧见季凡抿起的唇和“受宠若惊”的表情。
就像是鱼得水,久旱逢甘霖。
他声音真好听。
但季凡吸取了昨晚的教训,没有为这一点甜头就立刻发作,而是转身去给少年倒了杯水,故作淡定,“喏,喝水……你来做什么?”
少年瞄了一眼水杯,接了过来,手轻而稳。但他只是把杯子捏在指尖,僵着手腕轻轻晃动,低头看着被杯壁撞起的水纹,也没有接季凡的话。
怎么又不说话了?季凡心里一阵失落,难道是他问错话了?
他轻咳了两声,不想让气氛就这么尴尬下去,“你那个……走过来,痛不痛,用不用帮你叫何大夫?”
少年摇头。
“……哦。”季凡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那……”
那他来是做什么的?
少年习惯性地垂头闻了闻杯子里的水,然后一口将水饮尽了。
“还,还要吗?”
“要。”
少年嘴唇干裂,像是渴急了,又连着喝了两三杯。
“还要吗?”
少年摇摇头。
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一张冷冽清瘦的脸,平日里只会显的疏离,现在却不知为何,有些……呆。
他呆呆地将目光瞥向了一边。
季凡顺着方向望过去,见那边是一排书架,书架前挂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
这鹦鹉今天因为犯贱,被他揍了两巴掌,现下里正蔫蔫地背对着他自闭,没看见身后的四道目光。
“喜欢这个?”季凡无比粗鲁地把鹦鹉抓在了手里,气的鹦鹉直骂人:流氓!色狼!登徒子!
季凡直接把鹦鹉翻了个个,一指弹在它脑瓜上,“长舌鸡,舌头收进去,小心爷炖了你。”
鹦鹉立马就安静了。
季凡举着鸟,卖古怪玩意儿的商贩似的给少年介绍了鸟的来历和趣事,讲了几盏茶,喉咙都快说破了,可恨的是,座上这位爷一个好脸也没赏。
季凡顿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这要是搁以前,他左右得讨点利息回来,不能白费口舌,可如今他却实在怕招人隔应,决心收敛,见少年对鸟没有兴趣,便作罢了。
“不喜欢啊。”他把鹦鹉放回了笼子里,顺手喂了几颗瓜子。
忽而,他余光中瞄见鸟笼后的那个书架,今晨他从少年枕前顺走的那几本画集就躺在上面。
季凡眼眸微动,歪挑了挑眉,伸手便把画集抽了过来,摊在手臂上翻看了两页。
这几本画集里的人物通俗易懂,类型相似,都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但也大都命运坎坷……
他看着看着,转过身,猛地一下顿住了——差点撞着人。
少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目光正若有若无地飘在这几本书上——看来真的是为了这个。
“怎么,诗集不好看?”
少年伸手要拿画集,被季凡躲开了,他只能低头道:“……看不懂。”
养病的日子除了吃就是睡,倘若不能下床,还不识字,那可真是要闷坏了,想必这孩子闷了快一上午了吧?
季凡把画集卷起来,背手在身后,道:“想看可以,有条件。”
“什么?”少年不自主地抬了一下眼,眼神正和季凡对上,又猛地自己弹开了。
这孩子心思单纯,前几月被季凡隔三差五地“□□”一番,虽然不脸红,也多少懂了一些。
可他自尊心很强。
眼下里,他不敢直视季凡的眼睛,转头就想走的样子,一看便知是想歪了。
季凡一时觉得亏心,拿卷书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少年的手臂,又把少年带回了座位上,把杯子端给了他,“别瞎想,我只是想叫你替我磨墨,等你伤完全好了之后……可不可以多陪陪我。”
少年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
季凡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被少年歪头躲开了。
手又追了上去。
一来二去,你追我赶,乐此不疲。
正当一切都逐渐变得融洽的时候,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怪音。
“什么声音?”季凡毫无顾忌地问了出来,收回手,绕桌子走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
却只见少年刚缓和的脸又黑了,不知为何,竟不轻不重地把杯子砸到了桌上,站起来就要走。
季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哪里肯放过这小子,忙把人给拦住了,“站住站住,坐好!”
他语气里带着笑和调侃,上半身搭在少年肩上,拉长了嗓子说:“呦,快到午饭了呀,咱们爷今儿想吃什么?”
他知少年不会答话,于是接着道:“是野鸽焖笋,老鸭汤,还是又香又解馋的五花肉?啧,听说今天中午有那道奶汤锅子鱼,啧啧啧啧啧……”
咕~~~~~
“噗哈哈哈哈哈哈……”
季凡被戳中笑穴似的,笑得前仰后合弯腰捧腹,最后一头磕在了少年肩颈。
可爱,真是太可爱了。
……
有了季凡的独宠,少年的整个秋冬都过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晨起里有养胃的白粥和爽口的小菜,或者卧了鸡蛋的汤水面。中午有鸡鸭鹅猪牛羊鱼,饭后还可以吃一点甜果子。晚饭有锅子,把各类蔬菜和肉片涮进去,蘸上酱汁,暖身又裹腹。
季凡还叫人请了几个擅做鲜香肉菜的厨子,每日换着花样做,一个月都不重样。
狼崽子在“吃”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有一日,季凡晚上泡完脚之后,隔着屏风,隐约见少年在捣鼓什么,没忍住好奇,光着脚溜过去看,正见少年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盘葡萄,吃的正欢。
季凡哭笑不得,夺了少年手中的画集和果盘,问:“谁给你的?”
少年愣了一下:“庄叔。”
他明显不快。
可季凡也没理他的不快,捏了捏少年日渐白嫩丰满的脸,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把一只小野狼养成了小家犬,不过……更好看了。
“你看你,都漱过口了,还吃呢,留着明天吃吧,该睡觉了。”
少年很听话,说睡觉从来不含糊,爬下床重新漱了口,回来的时候却见季凡还没走,只顿了一下,钻进了被窝。
季凡若有所思地合上画集,见少年拘束,便没有了其他逾矩的举动。
他问:“这本讲金灯大侠的画集里画了岳州的春景,我看你将这页折上了,是不是很喜欢岳州?那不如,等明年春天,哥哥带你去那边玩?”
“……真的?”
“真的!”季凡替少年翻了翻床边火盆里的炭火,“绝不哄你。高不高兴?”
“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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