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明日就要献舞,甄宓不知道董奉想看什么样的舞,但那包袱里是一袭红纱长裙,虽不至于有伤风化,但这过分张扬的颜色,分明是用来媚宠的。
“夫人”微兰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宓,问:“这是要跳给董奉看么,奴婢只道医者救死扶伤,是大雅之人,没承想竟是好色之徒。”
甄宓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她会的舞不多,许多只是略学皮毛。并非她不愿习学,而是家中并不兴长袖善舞,张太夫人宁可她多学些古籍针凿,也不愿让她学这些华而不实的功夫。
“风尘做派,”甄宓想起张太夫人对舞姬的厌恶,是极看不上这些个以色侍人的伎俩手段。如此想着,她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夫人”连她都能想到的不对劲,夫人怎会想不到,微兰看着甄宓自顾出神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走一步看一步罢,”她幽幽道:“虽说吴念心狠手辣,却从不轻易允诺什么。明知是火坑,明知是圈套,不得不入局。倘若我不尽力做点什么,心里始终不能平静。”
因甄家不兴女眷学舞,甄宓会跳的终究有限。甄家的伶人不敢放肆,多为正统拘谨的舞步,柔美不足,总显得沉重。既是独舞,自然不能过于沉闷。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或许能指点她一二。
傍晚时,甄宓吩咐微兰去打听杨夫人的行踪,微兰回来说今日是刘氏在跟前服侍着,杨夫人回小院去了。她便起身,去寻杨娇。
杨氏听得人来报,说二房甄夫人来了,倒是有些意外。
她如今也是夫人之尊,且是甄宓的长辈,又有儿子傍身,自然是腰杆比从从前硬。听得是她,只吩咐将人请到偏厅小坐,自己则细细地梳妆打扮。
微兰等着几乎快睡着了,这袁府里,没不曾见谁这样怠慢过她家夫人。
茶过三盏,甄宓却还是静静地端坐着,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悦之色。
“夫人今日怎的贵脚榻贱地,也得空来我的院子里小坐,”她笑盈盈地往上首落座,看向甄宓时还有些许轻视之态。
若唤做旁人定是恼了,但她却不甚在意。
“夫人是阿宓的庶母,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如此谦逊,倒让杨氏生出些许好奇来,笑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打我进了府,夫人就甚少与我来往,今日亲自上门,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当面和我说的。”
“既来见你,我便看门见山,”她望着杨氏眼底流露出的得意,说道:“杨夫人颇通音律,连大将军都夸夫人舞姿曼妙,轻盈动人,有飞燕合德之遗风。”
杨娇听罢笑意凝在脸上,神色渐冷了下来。飞燕合德以色侍人,即便贵为皇后宠妃,也是妖女之类,她只觉得甄宓如此直白嘲讽于她,定是来蔑视她的。
她冷笑道:“夫人赶这一趟,就是为了来嘲笑我以色侍人的?”
“杨夫人误会了,”甄宓见杨娇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想解释,直言道:“今日,妾是来向夫人讨教的。”
“你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甄宓说道:“我想向夫人学一些舞资,要让人眼前一亮的。”
杨氏一愣,抬起袖子故作掩饰,却笑得身体都在发抖:“夫人不是一向尊贵,看不上这等下九流的功夫。袁熙亦不在府上,夫人是要跳给谁看,还来学这等姬妾的做派。”
“住口!”微兰心急喝道:“凭你也敢耻笑夫人。”
杨氏的侍女本要开口,却被甄宓抢了声。
“退下,”她低声道:“谁许你多嘴,还不请罪。”
微兰咬唇,时分不情愿地咬牙道:“奴婢知罪。”
杨娇挑眉看了她一眼,便说:“虽然不知夫人是何打算,但夫人既有恩于我,我也知道知恩图报。世上伶人,多半迫于生计才学这抛头露脸的技艺。夫人是倾国之色,若是献舞必定迷倒众生。我倒是有段舞,旧时在家时教坊司奉銮亲自相授,是当年貂蝉跳给吕布父子看的,只不过学得不那么细致。夫人不妨试试,或者能一鸣惊人呢。”
“有劳杨夫人。”
杨氏勾唇一笑,探究地看着甄宓,领着她往宽广院中去。
没有乐伶,只听得衣袂翩翩声,杨娇伸展着身姿,眼波流转间眉目传情,恰到好处的笑意,踏歌盘腿,斜倚泰山,甚是迷人。忽而杨娇脚下错了步,差点跌倒,吓得侍女赶忙去接。
额上沁出薄汗,杨娇惹着痛略咬牙,理了理袖子若无其事道:“自生了买儿,甚少起舞了。”
杨氏起舞丝毫不逊伶人,甚至舞姿有登峰造极之美,难怪袁绍一眼难忘,非得收入囊中。
“果然是人间难得,”甄宓不吝夸赞,说道:“极美。”
杨娇挑眉一笑,上下打量着她:“你若肯一跳,说不得天下男人都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端着架子,可跳不出这样洒脱的舞。我练了五六年,你呢,打算练多久?”
“我只有一晚的时间。”
“”杨娇蹙眉看着她,不可置信地说:“那便自求多福吧。”这舞她练了四五年,且她天赋极高又爱起舞,才有今日的舞姿,可甄宓想一晚就超越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幼学过些皮毛,今日只当时临阵磨枪。”她笑道:“你站在一旁,替我看看。”
她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看过的舞,一模一样舞了一遍。或许是她身姿更袖长轻盈,又或者她未曾因生育损伤元气,方才略僵硬的动作变得柔美,似乎补足了杨娇的不足之处,看的在场的人都痴痴如醉。
杨氏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当年奉銮在自己面前起舞的模样。
才失神,她就红了眼眶,想起了旧事。
待她收势,杨娇直勾勾问她:“即便你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也有甘为驱策的人为你鞍前马后,你这样,不是自轻自贱是什么。”
甄宓垂眸一笑,并不在意她的话有多难听,只是说道:“多谢你。若不是形势所逼,咱们或许是知己吧。”
“知己?”她却自嘲一笑:“有我一个就够了,难道你以为,貂蝉最终真的与吕布双宿双飞了吗?”她转身,泪水涟涟,不叫她们看见,说道:“我早告诉过你,她们心狠手辣,你偏偏不信我。”
甄宓在原地站了很久,幽幽道:“我信。”
第二日,天朗气清。她披着一件黑袍,站在院子里看着四方的天良久,叹道:“春日盛景,也不知今年嬷嬷的粽子裹好了不曾。往年这时候,家里定会打发人送粽子来的。”
“夫人,”微兰扶着她说道:“想是回来后,嬷嬷就会把粽子送过来。”
“嗯,”她收回思绪,笑着说:“走吧。”
曹操因犯旧疾,正巧遇董奉游历归来,这日便带了曹丕曹植来拜访董奉。春光明媚,曹操越发有了性质,徒步而上,顺带沿路欣赏董奉的那一片杏树林。如他这般救济苍生的世外高人,便是曹操也赞其人品高尚。
他们在前面走着,薛苍夏侯尚等就带着人在后面远远跟着。
至半山腰,便有一览众山小的登高之感,人站在开阔处,便是邺城也看的清清楚楚。
“袁绍这只老狐狸,死到临头还想着东山再起。”他颇为感慨道:“想当初,我与他同在汉室为官,推杯让盏也曾交好,可他站在了权贵那一面,非得与我作对,但凡他念及百姓疾苦,这天下未必没有他的机会。”
“父亲,”曹丕说道:“权贵互相联姻,自然有恃无恐。”
“从前的确如此,可他吃了败仗,冀州世族如今未必信他。”曹丕不免唏嘘:“如此,反倒束手束脚。这邺城围了近一月,他也该着急了。”他看了曹丕,笑着说:“你看袁绍,有三个儿子,皆各领一洲,领兵打仗不在话下。可若说统治之才,袁谭刚愎自用,袁熙略显仁慈,袁尚唯母是从,听人说他近来得一幼子,不提也罢。”
“父亲今日既来,邺城可有什么打算?”曹丕问道。
“今日是求医来的,不提旁的。”他看了一眼儿子,捕捉到少年眼中不明深意的光亮,不动声色道。
不知哪里传来了琴声,众人惊愕,薛苍等人更是心提到嗓子眼,警惕地观望四周。曹植年纪小,忽指着前面的杏林道:“仙女姐姐。”
众人望去,皆是一愣。
因戴着面纱,看不清容颜,只是这出尘脱世的舞姿似清秋入梦,见之忘俗,恰似湖面上泛起的水滴,荡漾着所有人的心神。
曹操蹙眉,比起欣赏他似乎更多猜疑,转看向曹丕,又见他脸色阴沉,一时叫他多看了一眼那女子。
此女恐怕颇有来历,他如是想着。
待一曲毕,红衣女子似乎得了什么感召,便匆匆离去,犹如神隐。
突兀这样一个插曲,叫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是做梦。
夏侯尚与薛苍见四处依旧静悄悄的,便派人去附近打探,并未发现埋伏,便稍稍放松下来。
董奉推开门,见到一院子的人,竟是一愣,问道:“阁下是”
“惊扰先生了,我父亲头风病时好时坏,四处求医无果。听闻先生妙手回春,在下今日特来求医问药。”
他眼神向山坡上望去,果然看到一颗新栽下的杏树,便点头笑道:“来,这边坐。”
不多时,董奉便开好了药,曹操自行取了细看,与那华佗的药方有相似亦有不同之处,他便审视了董奉一番,问道:“你与陇西董家,可有什么渊源?”
董奉笑道:“无甚关系,不过是同一个姓罢了。陇西董家是什么人家,小人可不敢高攀。”
“先生学得这通天医术,可想过投身军营,救死扶伤呢?”
“军营里不缺大夫,”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战乱之下,平头百姓已无活路,贫者无医,弱者无药,小人留下也叫他们有些盼头。”
曹丕看向董奉,不免抱拳道:“先生道骨仙风,着实令人钦佩。”
“不敢当,小郎君年纪轻轻,合该建功立业之时,小人只盼着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就守着这片杏林度日。”
说起杏林,曹丕倒有些在意,便问:“这片林子参差不齐,先生是时常载种吗?”
“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罢了,”董奉笑着说:“那些苦寒人家出不起诊金,我就叫他们给我栽一棵树,或者投一颗种子,来年结了果子去卖,充作诊金罢了。”
“原来如此。”
“亏得你们知道这个规矩,看我这林子,又多了一颗果树了。”
曹丕与曹操相视一眼,忽而就明白了董奉方才看着杏林的用意。
下山时,忽而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山腰处。
薛苍上前,看着袁府的纹饰,问道:“何人拦道?”
那女子一袭青衣,戴着面纱看不真切,只是看身段便知不是方才的红衣女子。
“敢问丞相可在?”
曹操听得人喊自己的官职,便走上前几步,看着这个小姑娘,问道:“找孤何事?”
吴念欠了欠身,自报家门到:“小女是袁府门上的,听闻丞相今日来了冀州,特来转达我家夫人的话。”
“你家夫人?”曹操转念一想,说道:“是刘夫人么?”
“正是。”
吴念含笑说道:“请丞相借一步说话。”
薛苍等人却挡在了前面,曹操吩咐道:“她一个小女孩,不会耍什么花样,不必如此。”
两人便走了一里地,只把众人远远甩在身后,吴念开口道:“丞相,冀州百姓水深火热,丞相自诩仁义之师,可否放众人一条生路。”
“这话是刘夫人的意思,还是袁绍的话。”
“大将军若是知道小女今日此行,必定会杀之而后快。”吴念垂眸道:“夫人只求自保,若丞相能放将军府一条生路,夫人必定重重谢之。”
吴念笑着说:“丞相觉得方才女子舞得如何?”
曹操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这是无极甄氏的女公子,如今乃袁熙之妻,”吴念看着曹操不为所动的神色,略有些后怕,但不得不继续说:“她在冀州素有好名,又有绝色之姿,身后有无极甄氏乃至清河崔氏、庐阳范氏皆有姻亲往来。更兼坊间曾有流言,身有凤凰还巢之命,于丞相大业,百利无害。”
用一个女子换整个家族的太平,对袁府来说,的确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可曹操想不到,出身高贵的女公子,如何会同意旁人将她当成一件礼物一般献给敌军。
这袁家人,竟自私薄情至此。
“我取了冀州,”曹操蹙眉道:“甄氏女不也是曹家囊中之物吗?”
“她若是死了,丞相想想无极甄氏是否善罢甘休。”吴念说道:“届时血流成河,难道是丞相想看到的。”
曹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时竟有些同情甄氏。
曹丕看着二人在说话,将佩剑摘下丢给夏侯尚,先行下山去。
“公子,你去哪儿?”夏侯尚问道。
“我四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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