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破碎
回去的路上，一路顺畅，来时遇到的那些惊险和凶兽，都没有再出现过。
一路风平浪静，几人过得安逸，便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总说海外凶险，以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说，早知如此简单，就多抓一些战利品回来，船上还这么空，再抓两个像幽兰一样漂亮的姑娘来解解闷也是不错的。”
几人不停聊着天，海上无事可做，清安也不知怎么不搭理人，他们几人只能以此来消磨时间。几个患难与共的大老爷们，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确实也是没底线。
清安皱着眉，心中忐忑。
准确来说，从离开的那日开始，他的心里就没有踏实过。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这感觉时好时坏，让他异常烦闷。
昨日夜里他照常清修，饮下师傅给的符水检查身体时，这才发现自己应该是中毒了，这个毒无色无味，不侵害身体，但是却扰人神智，让人无法静下心来，对修炼有着很坏的影响。
心中烦闷，旁边人又很呱噪，清安语气不好：“好了，再有两天就要到了，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
几人闻言，沉默片刻，斟酌的说：“这一路上也没见你提起你的那位娘子，这是真的抛弃了？”
“是啊，这幽兰虽然非我族类，但是我看那姑娘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真的就这样抛下人家，连一个道别都没有。”
清安心中更加不安，烦闷的转过身：“我不记得了。”
几人又说：“人间多有负心汉，好歹会给姑娘安一个罪名，什么不孝，善妒，无后之类的，哪怕是嫌弃人家长得丑呢，至少负心负的明明白白，你倒好，一句不记得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
“是啊，知道你们之间无法被世人接受，不过你哪怕带回家给家里人见见，稍微争取一下呢，这样我至少还能敬你是一条好汉。现在这样子大哥我确实心中有些瞧不起你了。”
大家都受过幽兰姑娘的照拂，心里很清楚她是一个心地善良又懂得体恤他人的好姑娘，只不过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他们也不好过多的参与，见清安不再说话，几人也不再讨论什么。
刚才还很好的气氛，此时变得尴尬起来。
清安闭上眼睛想要放空自己，进入修炼的状态。可是他的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船身微微的左右摆动，他觉得自己的神智也跟着摇摆，始终无法稳稳的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想起体内的毒，他疯了一般的集中精力，想要剃掉它。
到了深夜，清安脸色苍白，这毒噬骨，若要完全的清除就要忍受剔骨之痛，清安咬紧牙关，衣服几乎叫汗水侵透。
猛的睁眼，一双血红的眼空洞茫然，他茫然的举起剑来想要自缢，周围几人见状赶紧阻拦。有人拦着自己，目标便成了他们，他举着剑无意识的攻击，招招致命。
“清安，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想一个人独享去过海外的荣誉吗！”
“大哥，他这是被雪狐族迷了心智，咱们当初就应该杀了幽兰！”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清安，几个剑招下去，船上只余清安一人，他神情从挣扎痛苦到迷茫无助，最后终于清明了起来。
杀，杀光他们，这样就不会有人要害她了。
清安晕倒在船上，等醒来之时已经回到了奉天馆，周围人问他海外之事，他一概迷茫的回答：“不曾顺利度过无望海，海上太过凶险，只剩下自己回来。”
只要没人去往大运山，就不会再有人伤害他的姑娘。
幽兰这般在海边等了几日，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回到家中，不大的竹屋也显得异常的空旷。
于是娇弱天真的幽兰，下了决心要去人间找清安，她不信，她心爱的人会这样无情的抛弃自己，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留下。
她独自上山，身型踉跄，但是目光坚定，用清安曾教她的木剑杀了一只赤兔，顶着想要呕吐的味道抱到了海边。
走到海边，她将从山上采来的沙棠花和赤兔放在水边，她知道氐人鱼和灭蒙鸟最爱吃这两样，只要来一个，她就求他们带她通过无望海，去往人间。
无人能够帮她，她也不想在花费时间自己做一艘船。
不过几日不见，可是她已经等不及了。
一条才开智的氐人鱼，在她泪光涟涟的祈求下答应了她的要求，带着她横穿无望海。
不过两日，她便闻见血腥的味道，是清安和同伴的血！
血中还有她熟悉的雪狐族特有的忘忧散的味道，她心中又忧又喜，一会哭一会笑的样子着实吓坏了氐人鱼。
她就知道，她的清安是不可能丢下她的，他向来言出必行，从未对她食言，不告而别也是因为中了毒怕她担心。
这个傻子。
第三日幽兰就到了人间，人间热闹充满烟火气，她好奇又害怕的看着四周，这里的气味太复杂了，她闻不到清安的气息。
因为样貌特殊，一路上经历了不少波折，可是还好，都有惊无险。
这里都是人类，都是清安的同族，他们都是好人。
不过几日的功夫，幽兰就到了奉天馆。
她顶着肚子的不适，央求门口的小师傅放她进去找清安。
那人看她衣衫褴褛，但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摇摇头说：“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找错地方了。”
怎么可能没有，幽兰永远记得自己被救那日的情景，那人目光灼灼，告诉自己，他是奉天馆的二弟子清安，他也绝不会伤害她的。
幽兰不信。
一个样貌绝美的女子，就这样站在奉天馆门口，不顾白天黑夜，也不顾四周的指指点点，茫然无措的等着。
她知道她很丢人，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开四周的目光，可是她不能走，她的清安还在里面，她还没有确定他的安危。
这般又等了几日，果然看见一群人从远处走来，要往馆里进去，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那人和周围的人谈笑风声，丝毫没有注意路边不起眼的幽兰。
幽兰冲了上去：“清安，清安，你的毒解了吗？”
周围有人说：“青崆，这是谁呀。”
幽兰看到清安眉宇一片茫然，面无表情地推开她：“姑娘认错人了，在下青崆。”
呼吸一滞，幽兰将那人眼中的陌生二字看得真切。
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了，她摔倒在地上。
再也没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起自己，她看到那人头也不回的离她远去。
周围一片唏嘘。
幽兰不明所以，依然痴痴的在门口等着，她也不知道去哪，没了清安，她就像失去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人间大雨，幽兰躲在奉天馆的屋檐下，静静地等着。
门开了，她惊喜的望去，却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长者。
不是清安，她又低下头。
长者递过来一张纸条，示意她打开。
幽兰不知为何心中剧烈的不安，她颤抖着打开纸条，入眼一片触目惊心。
年少无知，不知何为真情。
天地纲常，不容人妖乱为。
人妖殊途，但求相忘江湖。
“姑娘，你走吧，青崆不会再见你了。”长者叹口气，转身走了。
这是清安的字迹，幽兰的眼泪沁湿了纸条，上面的字慢慢得晕开，幽兰奔溃的大哭。
“不，我不相信！清安你出来见我！”
“我怀了你的孩子，孩子还这么小，她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能这般无情，爱或不爱全部你一人说了算。”
“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清安，你出来见见我，求求你，出来见见我！”
回答她的只有冷冰冰的大门，和哗哗的雨声。
幽兰不打算走，她还静静的守在奉天馆门口，只是眼中再也没有了期盼的光。
或许还是不死心吧，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爱的时候那般热烈放纵，不爱的时候却能骤然抽身，没有一丝犹豫。
她就像是陀螺一般，自由和疼痛都是同一人带来的。
但是那人不想要了，便给她重重的一击，任她死在一边也不再换来他半分关切的目光。
又这般等了数日，幽兰精神恍惚的看到，那人和几个好友兴高采烈的出了门。
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这般高兴，连站在路中间的幽兰都没有看到。
“这次百慧的成亲宴我们定要大办特办一下，咱们奉天馆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幽兰听到清安说：“是啊，这位女子相貌当真一绝。”
她突然奋不顾身的扑上去，想要当面问一问。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值得你用这般轻快的语气提起。
然而还未近身，一把冰凉的剑就抵在自己的面前。
“师兄，听闻这个女子在馆口一直在等一个叫清安的人。”一人说道。
清安是自己历练时的化名，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但是眼前之人看起来分明不是人类！
青崆皱眉：“我不认识姑娘，姑娘找错人了。”
见眼前的人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青崆又将剑向前一寸，一脸厌恶的说：“我们奉天馆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以匡扶正义为人间正道。不屑与妖邪为伍。你赶紧走吧，趁你还未作恶，我不杀你。”
眼前的人这般厌恶的盯着自己，恍惚间，幽兰仿佛看到那日救下自己的男子，一脸温和的看着自己，小心翼翼的说，我不伤害你，你别害怕。
她想说我不是妖邪，非要算我也只能算是海外的灵兽异兽。
可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些。
他更不可能在意。
她苦涩的一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人心易变，初心难守。
这些日子受到的嘲笑和挖苦，都像是冰针一般刺进她的心里。没有人理解她的无助和彷徨，人类向来只愿意看到眼睛所看到的。她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抬头看向四周，周围的目光刺眼且冰凉，全是冷嘲热讽，分明身体里流淌的都是那般炽热的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带一点温度。原来这就是人类，这就是她曾爱过的人类的真实面貌。
虚伪，善变，又无情。
还等什么呢，走吧，回去吧。
回去哪里呢？
没有清安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家。
可是有清安的地方，全都是痛苦和酸楚。
幽兰漫无目的离开了奉天馆。
她到了海边，氐人鱼看她可怜，还怀着孩子，于是无条件的将她送回了大运山。
她回到记忆里的竹屋，周围清冷一片，她的胸膛也一片空洞。
她觉得冷极了，常年冰封的大运山就连空气都是没有温度的，习惯了那人温暖的怀抱，如今她倒是不知道该何如取暖了。
可是她是雪狐一族的，天生就应该不畏严寒啊。幽兰自嘲的笑了笑，原来和清安在一起的日子，她竟也将自己当作了人类。
真是可笑，一个出生在寒冷的雪山之巅的狐狸，心肠也应该是最冷硬的，却被一个人类生生捂热了一颗心，更可笑的是，最后她将捂暖的心天真的递给那人时，却又被冻死在了那人的话语里。
幽兰的心死了，但她不会去死，她还有孩子，她不能自私的伤害这个无辜的孩子。
此后的日子，无波无澜，如行尸走肉。
族中再未有人来找她的麻烦，也再无人类登岛。
她就像是被世间遗忘了。
在山中独自守着孤独与寂寞，守着空荡荡的竹屋和没完没了的回忆。
就像从前那般，无人问津，她低调的不断重复每一天，只是这里的每一天都充满了两人在一起时的影子，她每次意识到的时候都会警告自己第二天就要改掉，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又习惯的按照惯例去生活了，这一改就是十几年。
雪狐族寿命漫长，清安的出现就像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除了寂寥就是苦痛。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分别后的第一年，在漫长的痛苦折磨下，幽兰生下了子宁。
生产时坏了身子，幽兰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她时常告诉子宁，永远不要相信人类，也永远不要去到人间。
人类只会让你变得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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