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瓦市
絮辛只淡淡笑了一下，并未再言。
染霜的鱼鳔浮动，她提起鱼竿，是一尾小鲫鱼。
鱼儿摆动，身上的水珠落回湖中，溅起诸多水花。
染霜轻轻弹指，鱼儿重回湖中，激起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泛滥开去。
三人再度沉默，周围又归于平静。
不过片刻，鹿茗的鱼鳔浮动，她欲拉起鱼竿，却怎么也拉不动，好似钓了一条千斤重的鱼。
鹿茗稍施灵力，而后猛然扯竿，‘唰’的一声，破水而出的竟是一条堪比花船的大鲶鱼。
此鲶鱼张着大嘴，两条胡须翻飞，锐利的獠牙尽数露出，直扑鹿茗。
鹿茗被大鲶鱼激起的水花迷了眼，就在大鲶鱼即将吞没鹿茗时，絮辛与染霜二人齐齐轰出一掌，将那尾鲶鱼击得粉碎。
一瞬间，血肉沫坠落湖中，周围的凡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染霜将鹿茗拉到身后，絮辛又将她二人护在身后。
“这片湖里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鱼？”鹿茗后知后觉。
“是我放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湖对岸传来。
鹿茗抬眼一看，是子澈。
站在对岸柳树下的子澈向鹿茗招手，嘴角含笑。鹿茗脸上没有丝毫起伏，看不出喜怒，絮辛眉宇之间稍带厌烦之色。
子澈踏湖而来，稳稳落在鹿茗面前，“这里头的鱼钓着十分无趣，东海里头的鱼才有趣，什么样的都有，要不要过去钓？”
鹿茗默捻一个除尘诀，打湿的衣裳瞬间变干，她复又坐下身去继续垂钓，略显冷漠地回答，“我在意的是钓鱼这个过程，并非结果。”
絮辛和染霜也相继坐回原位，持竿垂钓。
子澈有些尴尬，摸了摸耳垂，旋即捻化出一支鱼竿，坐在鹿茗身旁。
四个人并排而坐，子澈转头冲鹿茗一笑，“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鹿茗紧盯平静的湖面。
絮辛、染霜二人沉默不语，鹿茗的反应也有些冷漠，子澈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
四人齐齐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掠湖而过的清风微凉，吹着青丝飞舞，吹着衣裙飘摆。
沉默良久，子澈小声嗔了一句，“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这湖里到底有没有鱼啊。”
“自然有鱼，只是你不适合钓鱼罢了。”鹿茗扯回鱼竿，重新挂了一颗鱼饵，“对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家里待得烦闷了，出来透透气。”子澈百无聊奈般地晃悠着手中鱼竿，“我娘整天都在我耳边唠叨，我爹又时常教训我，弄得我头晕脑胀。”
染霜握着鱼竿的手微微增了一分力，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久蹙成一团。
鹿茗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子澈说完此言才反应过来鹿茗死了爹，染霜死了娘，忙又补充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你又没错，道什么歉。”鹿茗将鱼竿从右手换至左手。
随着鹿茗此言的语音消散，周围又陷入尴尬的寂静。子澈的右手手指有节奏地拍着左手，显得焦躁不安。
染霜放下手里的鱼竿，起身道：“瑶光星君，我有些渴，先去找点水喝。”
鹿茗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便也收起鱼竿，“我也有些渴，咱们一道去。”
“我也要去。”子澈早就坐不住了，就在等鹿茗说走。
“一起去吧。”絮辛也放了鱼竿。
鹿茗颔首，絮辛将船划回河岸。
子澈率先下船，紧接着就是鹿茗、染霜二人，待絮辛下船后，租船的男人疑惑道：“怎么多了一个人？”
“关你什么事儿？”子澈抱臂应声。
男人尴尬一笑，没再作声。
絮辛寻了一家茶馆，四人稍得片刻歇息。絮辛给鹿茗倒了一杯茶，子澈将此茶夺过，鹿茗颇为不满，“你要喝不会自己倒吗？”
“我就想喝这杯。”子澈笑了笑，喝茶的间隙故意去看絮辛的脸色。
絮辛面色平静，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神色，子澈约莫是有点遗憾。
歇了片刻，絮辛问道：“阿茗，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现下时辰还早，皇城里头可有什么人多热闹的地儿？”
絮辛握着茶杯思索，染霜轻言道：“去瓦市吧，瓦市里头热闹。”
是了，人间瓦市，士庶放荡不羁之所，子弟流连破坏之门。
鹿茗虽未去过，但是也听了不少。瓦市里头大多是玩耍之所，譬如博彩、杂耍、投石子、傀儡戏、斗蛐蛐、打叶子牌等，十分有趣儿。
“好，就去瓦市。”鹿茗将茶杯放回桌上。
四人穿街过巷，染霜轻车熟路地带着鹿茗去到了瓦市。
一入瓦市，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勾阑，一些勾阑里演着傀儡戏，一些勾阑里拉着二胡、唱着曲儿。台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老人拄着杖，妇人抱着娃，小孩拿着糖葫芦。这方勾阑前停留片刻，又去那方勾阑前望上几眼。
除开勾阑，还有好些人露天演绎，譬如那杂耍，再如斗鸡。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鹿茗立在杂耍圈外围，看不见里边表演杂耍的人，只能看见许多圆碟子被一根细长的木棍高高顶起，被高顶起的圆碟飞快转动。
鹿茗在心里暗道碟子千万别掉下来。不知里面表演了什么，只听得围观之人齐齐感叹，鹿茗踮起脚尖往里头望，却还是看不见。
絮辛凑到鹿茗身旁，“阿茗，要不我抱你看？”
“絮辛，染霜也看不见，你抱她，我来抱阿茗。”子澈抱臂而立，两道目光似盯贼一样盯着絮辛。
染霜瞥了一眼子澈，冷冷道：“不必。”
子澈伸出手来欲抱鹿茗，鹿茗当即将他的手打开，“我看得见，不劳太子殿下费力。”
“咱们俩谁跟谁，你何必客气。”子澈不好意思地用手肘戳了一下鹿茗。
鹿茗翻了一个大白眼，转到一处高地，看见人群里边正在表演脚蹬大缸，一个小小的姑娘双脚蹬着一口大缸直直滚。正滚，反滚，上下翻面，十分灵活。
演完蹬大缸，一个男人脱下上衣，将长发绕于脖颈之上。另外两个人抬出一张钉满长钉的长凳，鹿茗见了都觉得害怕。
男人躺上长凳，另两人抬来一块大石，大石被搁于男人赤裸的上身。鹿茗以前看过胸口碎大石，但表演者并没有躺在这长钉之上。
一锤子抡下，石头碎裂，男人完好无损，只是后背多了许多被长钉咯出来的红点，众人拍手叫好。
男人举着铜锣讨赏钱，鹿茗给了一块碎银子，子澈则放了一颗夜明珠在铜锣里。
男人看着鹿茗和子澈笑着道了两声，“多谢。”
讨完第一轮赏钱，男人又活络了一阵筋骨，拿出一把亮闪闪的长剑。耍舞一阵后，男人脑袋仰天，张开嘴巴，将那柄长剑由嘴灌入。
男人将剑刃全都吞入口中，只剩下亮闪闪的剑柄。围观之人的呼吸半屏，生怕一个不注意那吞剑之人就会当场命殒。
男人慢慢抽出长剑，尽数抽出后，他又就着手里的长剑舞了一番，周围的人又鼓掌连连叫好。
这等伎俩，子澈看得腻味了，他指了指杂耍旁边的斗鸡，道：“阿茗，那方的斗鸡也不错。”
鹿茗转去斗鸡场，子澈开出一条路，四人挤到最前边。
子澈边看边向鹿茗道：“阿茗，你猜猜看，哪只公鸡能斗赢？”
鹿茗望着圈里的两只公鸡，一时难以下定论。这两只公鸡看着都挺厉害，鸡冠鲜红，羽毛鲜亮，双目有神，两只鸡爪粗大，指甲粗长。
默了片刻，鹿茗道：“兴许左边那只公鸡能斗赢。”
子澈双手叉腰，笑道：“我觉得右边那只能赢，咱俩谁输谁今晚请吃火锅。”
鹿茗点头道了声：“好。”
两只公鸡慢慢靠拢，左边那只公鸡先行去啄右边那只，大战一触即发，片刻间，两只公鸡似疯了一般，扑打这翅膀猛啄对方。又啄又抓，落了一地鸡毛。
周围的人齐唤加油，却不知是为哪只鸡喊的。
因着这斗鸡要以银两下注买输赢，两只公鸡的主人，以及那些花了银两下注的人喊得最为大声，似乎是谁的声音大，哪边的公鸡就能斗赢一样。
一番激烈的打斗，最终左边的公鸡败下阵来。
人群中爆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是欢笑，另一种则是哀叹。输掉的那只公鸡，垂头丧气，哀鸣了两声。斗赢的那只公鸡，趾高气扬，振奋地叫了两声。
子澈笑道：“阿茗，今晚要让你破费了。”
“愿赌服输，何谈破费？”鹿茗的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看过两场斗鸡，四人继续往里头，杵在一方勾阑里看了片刻的傀儡戏之后，鹿茗等人又来到一个投石子的小摊儿前。
子澈寻了个缺口钻了进去，跟泥鳅一样滑溜，鹿茗也跟了过去，絮辛和染霜不敢落后，快步挤进人群。
鹿茗见前面空地上摆了一根长木棍，木棍前方两丈处有一个长颈圆铜壶。一个年轻男子正立在木棍处往那长颈圆铜壶中投石子。
因着这是鹿茗第一次来这瓦市，絮辛恐鹿茗看不明白，便向她解释道：“这是投石子，由投壶衍变而来。这投壶是人间文人之间的娱乐游戏，只不过他们投的不是石子，而是长箭。投进的人算赢，投不进的人就输，要作诗或者罚酒。这瓦市里就没那么文雅，直接赌银子，投进石子，就赢钱，投不进就输钱。”
鹿茗豁然明白地点了点头。
站好位置，看准瓶口，那名年轻男子将手中的石子对着那瓶口试探性地扬了扬手。轻轻一投，咣当一声响，石子碰到壶口后就弹开了。
子澈轻轻戳了戳凌霜的手臂，笑道：“阿茗，咱们去玩两把。”
“好。”鹿茗跟着子澈走了过去，子澈拿了一颗夜明珠给摊主，摊主欣喜激动地捧了数颗圆润的石子给子澈。
“染霜、絮辛，你们也过来玩两把。”鹿茗向染霜二人招手。
染霜和絮辛齐皆走了过去，子澈分了一把石子给鹿茗，鹿茗又分了几颗给染霜和絮辛。
子澈笑道：“阿茗，你先看我投一次。”
站直身子，眯上一只眼睛瞄了瞄那壶口，轻轻一投，咣当一声脆响，投进了。
“投进了。”围观人群接连笑了起来，不是自己赢，却胜似自己赢。
子澈往旁边挪了一步，道：“就像我刚才这样，看准一点投，阿茗，你来试试。”
絮辛和染霜面无表情，操着双手看着鹿茗。
鹿茗走到木棍前边，学着子澈的模样，眯上一只眼睛瞄了瞄壶口。看准之后，轻轻一扔，咣当一声脆响过后，铜壶……裂了！
长颈圆铜壶裂成了两半，十分悲壮地直挺倒下，咣当倒下之后又激起一层淡淡的灰尘。
鹿茗：“……”
摊主：“……”
围观众人：“……”
场上瞬间静若无人，鹿茗以手掩面，低低道了声，“对不住。”
“哈哈哈哈哈——！”子澈兀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子澈又向摊主道：“碎壶算你的，快重新拿一个出来，记得拿个结实点的。”
摊主上前捡了那两半碎裂的铜壶，惊异地望着鹿茗，不可思议赞叹道：“这位姑娘的力道真是大。”
围观之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赞叹鹿茗力道大，鹿茗很是无奈，只是轻轻一扔，怎么就裂了呢？
见鹿茗红了脸，絮辛拍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阿茗不必在意，你已经不是凡人，但凡出手都有灵力加持，这铜壶自然就容易碎裂，出手时记得散灵就好了。”
“嗯。”鹿茗点头。
片刻，摊主拿了一个新的铜壶出来，摆好位置，十分肯定道：“小姑娘再扔，这可是个新铜壶，保管不会再碎。”
鹿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好位置，她也没有瞄准壶口，轻轻一扔。
石头入壶，咣当咣当几声清响。众人又喜道投进了，鹿茗站到一旁，拉了拉染霜的袖子，“染霜，你也来玩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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